第16章 近况
G市,一座白色的小阁楼。
光束从窗户悄悄钻进来,但并没有驱散室内的冷清和寂寞。
林嘉晨轻缓地推开房门。
这是间干净整洁的卧室,而床边坐着一位身着白裙的女人。
房内没有开灯,只有落地窗边透出微微的光,这里面充斥着一股消毒水酒精以及安神香混合的味道。
女人两眼失神地瞪视着飘窗,姣好的脸蛋泛着青白之色。
跟林嘉晨的父亲纠葛了几十年,年轻时候的柔情绰态早已经丝毫不存在了。
林嘉晨驻足门口许久,才轻唤了一声:
“妈。”
女人偏过头,看见到访的人是自己的儿子后才反应过来。
那双有些深陷但十分好看的眼睛,这会闪出明亮的色彩。
她高兴的站起身,小步走到了林嘉晨的身边:“阿晨,你是来看妈妈吗?”
岁月的蹉跎,女人的脸上多了几道细纹。
确认是林嘉晨后,林慧才激动地抱住了儿子。
接着她抬起头来,神情有点忧伤:“你爸爸呢?没有一起过来吗?是不是公司太忙了?”
她着急地后退几步,眼神呆滞。
她语气迫急地询问道:“他那么久没有来看我,一定是在加班对不对?”
她自顾自的穿上外套边说着:“走,儿子跟妈妈一起出去买菜,我们一起做顿好吃的等你爸爸回来。”话梅说完就拉起林嘉晨的手往门外走,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
林嘉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太阳穴的青筋微微凸起,但他还是拉住了自己母亲的手,放低了语调:“妈,爸他太忙了。最近公司开展了一个新项目走不开,需要全程监督。等忙完这段时间,他就回来看您了。”他温柔而耐心地解释着。
但是女人似乎并没有把话听进去,依旧不依不饶。
她痛苦万分地说道:“那为什么他连个电话都不肯打给我?是不是不要我了?不想要我们这个家了?”
林慧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希望一家三口能好好在一起过日子。
却是绝对不会实现的奢望。
林慧和叶顾为是在大学认识的,当初谁也没想到,才华横溢的穷小子跟家境优渥的富家千金能在一起。
毕竟,两个人的世界就天差地别。
初尝情果的林慧哪里抵挡的住叶顾为的糖衣炮弹?
所以当年她不顾家里反对,还是毅然决然选择跟一无所有的叶顾为在一起了。
谁曾想,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和她在一起的目的只是为了钱。二十年前,林嘉晨母亲家里算是H市都有名的大户人家,他的爷爷奶奶在商界、艺术界也算得上显赫出名的书香门第。林老爷给叶顾为的创业道路上,扫清了不少的障碍。而叶顾为不负众望,在林老爷手下成就了自己蓬勃发展的事业。
在林嘉晨15岁的时候,叶顾为就跟林慧协议离婚。
当初林慧接受不了,在一起二十几年的丈夫,从头到尾居然只是为了钱财才接近她的。
她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怎会接受自己用心经营的婚姻是一场骗局。
然而伤她最深的并不是自己全心全意支持叶顾为的事业后而以离婚收尾,而是叶顾为带回来的那个私生子。
私生子的出现,让她的付出显得更可笑至极。
那孩子的年纪要比林嘉晨大上一岁。
这么说来。两人还在恋爱期间,自己的丈夫已经就开始养着外室了。
她恨这个私生子,更恨那个被叶顾为藏在身后的女人。
这么多年来,一直像寄生虫般吸噬着她的家庭。
“所以为了那个贱人和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你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要了吗?”林慧无比痛心地问道。
叶顾为的语气冷漠且无情:“林慧,请你的讲话放尊重点!”
林慧甩了他一耳光,颤抖地指尖指着他的鼻尖怒道:“怎么?还容不得别人说了?这几年靠着我们家,难道这两条寄生虫过得不滋润吗。”
叶顾为继续狡辩着:“马上离婚!阿晨跟我走是必然的,他本来就是我叶顾为的儿子。我已经辜负方箐母子太长一段时间。跟你在一起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坏上了我的孩子!”
站在门口的林嘉晨听到这些话后,周身气血冲涌上脑门。
房门被用力推开,林嘉晨大步走了进来,眼底猩红一片:“你们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话说完,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他真的无法想象,从小对他虽然严厉但自己尊敬又崇拜的父亲,居然是个骗子。
林嘉晨脸色涨红,怒气冲冲地揪着叶顾为的领口:“要离你最好给我赶紧离,以后别他妈让我再看见你。”话说完,就松开了手,叶顾为跌进沙发。
叶顾为后知后觉站起来恼羞成怒:“臭小子,有你这么对你老子说话的吗?”话说着,准备扬起巴掌劈向他时,终究还是没能下去手。
林嘉晨指着自己的脸颊,他的舌头顶了顶口腔内壁,露出森白的牙恶狠狠地说道:“对着这里,来,打吧。”
叶顾为理亏,半晌没有动作。
林嘉晨一把推开他的身体,接着继续说:“就凭你?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我没老子,我老子早死了。”他捏紧拳头,手腕上的青筋凸起。
才上初中的林嘉晨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个头已经长得比他高了。
林嘉晨心里恼火得很,正打算再次开口,却听见自己母亲在一旁抽泣的声音。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声音也变得软了一些:“妈,你别哭了。为了这种人渣,不值得。”
叶顾为气咽:“你…”字还没说出口,陡然点燃了林慧心中的怒气,她接着继续开始破口大骂,一开始还能听清的词语,到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林嘉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原本相敬如宾的父母,此刻都像疯子一般,不顾及颜面的撕破脸皮。
事情终归不了了之。
从那天开始,自己原本温婉的母亲每天都在崩溃和丧失理智的边缘度过,对林嘉晨也渐渐开始丧失了耐心和温柔。
林嘉晨永远都无法理解他父亲的做法,也无法支持他做的决定,更不会原谅他这个人。
完好的家庭一夜间分崩离析、支离破碎。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父亲一手造成的。
林家二老听闻事后,坚决不让女儿受到二次伤害,叶顾为这才成功离了婚。
当年两人年轻气盛在一起时,林老爷子就极力反对过。后来是因为林慧不小心怀上了林嘉晨,才慢慢开始接受这个女婿。
叶顾为创业期间,怀有身孕的林慧曾几次哀求自己的父亲能不能拨些资金让自己的丈夫安稳创业。如果不是因为怀着孕,林慧是打算自己进入职场,补贴家用。
听闻女儿过得不好,二老于心不忍,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宝贝跟着穷小子吃苦吧。
这才有了叶顾为今天的成就。
两人成功离婚后,叶顾为虽然净身出户了。
但是打从一开始,他的资金就没有停止往外周转过。
所以至今在G市的商界,留有一席之地。
离婚后的林慧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和疾病。
她经常会出现思想意识朦胧的状态,严重的时候还会出现一些幻觉。
时间一长,每当想起自己失败婚姻时,林慧就会想着轻生。
某天傍晚放学。
林嘉晨如同往常回到家中。
发现自己的母亲在浴缸中割腕自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将浑身鲜血的母亲送进了ICU 。
林嘉晨的神思恍惚,
他陷入了一种麻木状态。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母亲做些什么。
就这样,林嘉晨保持一个姿势僵立了很长一段时间,整个人像是一个失去思维蜡像。
每次想起这些事,只记得,那天下雪。
铺天盖地的雪很冷很冷。
浴池里的母亲的体温也是。
林家人远在H市,最后终于赶到。张老夫人搂着林嘉晨不停抽泣着,天知道这给孩子带来了什么阴影。老爷子则在一旁来回踱步,叹气连天。
好在当时林慧自杀时的意识不是很清醒,刀子划开的伤口没有靠近大动脉,这才险些保住了性命。
林慧安全转到观察室后,众人也只能守在门口。
此时大家的心情都无比沉重,张夫人心疼自己一直当做宝贝的女儿,这辈子遇人不淑也就算了,最后还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林慧由于失血过多,昏迷了两天才逐渐醒来。
人醒来后一直不肯进食。
原先还算比较正常安分,但后来情绪越发不稳定。
每次一发病,林嘉晨就不断的安抚着情绪不受控的林慧。
她在不清醒时,就会突然大喊大叫、捶胸顿足。情况严重的时候,撕毁衣物,把周围能砸的东西都给砸了。
她盯着林嘉晨这张跟叶顾为极为相似的眉眼。
幻想着是叶顾为来看自己的笑话。
直接将手中的玻璃杯狠狠地丢向了他。
林嘉晨并没躲开。
任由着她在自己身上宣泄着不满。
所幸玻璃杯只是擦过他的脑门丢到了墙上。但杯子破裂弹出的碎片划伤了他的脸颊。
血珠很快就冒了出来,“嘀嗒”落在地板上。
见了血的林慧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一下安静下来。
每次她清醒后,就抱着林嘉晨一直说着对不起。
林家人将他们两人接回到H市。
从此林嘉晨就不再跟着叶顾为姓。
这个世界,他的亲人只剩下爷爷奶奶。
癔症不适合在家里疗养,但是林家二老不忍将自己的宝贝女儿独自放进精神医院。思来想去后,只能在医院附近买了套安静的阁楼方便后续的治疗。
治疗的时间将近五六年时间。
每天都靠着安定才能勉强入睡,不能接受一点刺激。
今天林慧的状态应该是停留在她和叶顾为离婚前的那段时间。
那些痛苦的记忆,终究还是被她选择遗忘了。
林嘉晨一直待到深夜,直到母亲睡熟后,才轻轻关上房门。
负责她母亲的主治医生在客厅已经等候多时。
林嘉晨略感歉意地说道:“陈医生,久等了。”
陈医生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跟林嘉晨握了下手:“不急,不急。”
“您请坐,母亲刚睡下。劳烦您等了那么长时间。”他平静的说着。
陈医生跟林家人认识多年,两家接触深,自然知道这其中发生的事情。
“这么多年,也是辛苦你了。说起来刚见到你的时候也才半点大。现在倒几分大人的样子了。我知道你是个很有计划性的年轻人。”他放低了语调,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说道,“只是你母亲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我还是建议住院疗养,会比较好一点。况且你母亲现在服用的药已经不适合继续再用了。需要重新配制一些针对症状的药品,效果回好些,这点我得跟你说一声。”
事情发展确实乐观不了,林嘉晨深知。
这几年来自己的母亲一直活在痛苦中。情况一直不见好,近期想轻生情况愈加严重,好几次如果不是因为护工及时的发现,可能就差那么点,林母几经离开人世。
陈医生将检查单子摊开在林嘉晨的眼前:“现在你也看得到。”他忧心忡忡地说着,“你爷爷奶奶那边,我瞒下了,毕竟长辈都年事已高,难以接受这种噩耗。所以住院这个决定我建议你自己考虑一下,这对你母亲的病情才是比较稳妥的办法。”
林嘉晨低头仔细看着单子上的各项指标,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
陈医生这辈子看过不少病人,早已看惯了生老病死。
说起来林慧也是自己大学同学,他也不忍看到当年意气风发的林慧落得这种结局。
他轻轻叹了口气:“阿晨,你也不要太消极了。我之前治疗过很多类似的病人,是有恢复正常的可能性...”
林嘉晨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一直以来麻烦您了,后续药物麻烦您根据我妈的情况去配吧。”他又何尝不清楚,母亲的病情会加重是意料中的,她这辈子已经是场悲剧了。有时候自己也会想,如果他没有来到这个世上,事情的发展会不会有所不同。
林嘉晨接着说:“她的情况,我了解。住院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住院,也许可以将母亲的健康危害减小到最低,病重期间可以及时的抢救。这个道理林嘉晨不是不明白,只是换成让他决定自己的母亲独自住在医院,他真的于心不忍。
陈医生拍拍林嘉晨的肩膀,叹息道:“既然你都明白,尽早做决定吧。时间不早了,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林嘉晨起身说道:“我送您回去吧。”
陈医生摆摆手:“不用,我自己开车过来的。阿晨你真的得考虑清楚,至于你家老人那边,你看着要不要坦白。我走了,下次再详聊。”
林嘉晨将陈医生送到院子门口:“慢走,陈医生。”
陈医生点了点头,不一会就发车离开了。
深夜霜露气重,林嘉晨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神色也慢慢的沉了下去。
客厅内烟雾缭绕,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积成小山。
男人一口口吸着闷烟,黑目蒙上一层冷意,猩红的火光在指尖上一点点燃逝。
在日复一日的高中生活中,十七岁的程苘出落越发漂亮。
女孩一张瓜子脸,清澈明亮的瞳孔、加上弯弯的柳眉,美得不可方物。
但和叶诗意不同的是,她并不是千篇一律的甜美可爱,而是那种清雅秀丽脱离俗气的美。
女生成绩好,长得好看,在学校自然就很多人追求。
但程苘都一一拒绝了。
最近因为画室、学校的各种事情,林嘉晨两地辗转过很多次。
但是两人始终没有见过一次面。
差不多大半年下来两人的交集少的可怜。
除了逢节必发的祝福,闲暇之际几乎没有怎么聊过。
当然,程苘一直觉得那是林嘉晨的群发祝福,因为肖妮也收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