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全民开荒 接济他庄
傍晚时候,黑狗爹陈瑞木扛着犁、牵着牛耕田回来,把牛牵到水氻头喝水,把犁搁在水氻头边上,牵牛回牛栏的时候从稻草髻上抽了二捆稻草抛进牛栏。这些稻草就是这头牛的晚餐了。
农村里每到秋天水稻收割后,都要将稻草缚成一小捆一小捆地晒干,堆成一垛,形如妇女发髻,当地叫稻草髻。这一堆稻草就是自家大牲畜(牛、牛、猪)过冬的食物或草窝,第二年这些吃剩下的稻草连同牲畜的粪便,挑到田地里种庄稼,就是肥料。在那个没有化肥的年代,这些牲畜的粪便连同人的粪便就是当家肥,十分珍贵,有时路上见到一泡牛屎都要拿粪箕畚回家,丢田地里去。
陈瑞木把牛安顿好后,在水氻头最后面那一水氻里将犁洗干净。水氻头有四个水氻,最里面也是最上面的那个水氻是眼泉水,那水是全村饮用水,每天清早大家来这里挑水煮饭;第二个水氻是洗菜的;第三个是洗衣服的;最底下这个水氻是涮马桶、洗农具、喂牲畜的。陈瑞木洗完犁,想扛上肩回家,把犁往上一提,身子略往下一蹲就能直接扛上肩膀走人。只见他手一提、脚一蹲,居然没把犁扛上肩。好在没放手,不然这犁砸地上,犁尖是生铁铸造的,那就可能砸碎啰。他知道自己的力气大不如前,这次干脆整个身子蹲下地,慢慢地把犁扛上肩才慢慢站起来,扛着犁回家了。腰明显比几年前躬掉啦,脚步也蹒跚了许多。那时农村里流行一句话:“六十斤重的猪可以杀了,六十岁的人可以死了。”“人到七十古来稀”,他已经七十多了,不再年轻,整个村里七十岁以上的屈指可数。
瑞木嫂端水给陈瑞木洗脸洗脚的时候,黑狗和他们商量买牛的事。四百五十块钱对于那时一天只能挣几毛钱的农村家庭不是件小事,除了家里全部积蓄外可能还得临时从亲戚朋友那里凑一点。另外,即使牛买回来了,家里两个孩子还小,还得老人照应。家里已经有一头牛了,再加上一头,那可得专人打理了。陈瑞木平时就没什么语言,只是“嗯”了一声算表示同意了。家里管钱的是瑞木嫂,别看她小脚,也已经快七十的人了,但高挑的个子,白净的皮肤,脸上只有细小的一点皱纹,不仔细看也就五十出头,脑子可好使啦:“家里已经有一头牛了,狗啊,你再买头牛是要干吗呢?”
黑狗说:“买头小牛来,养两年再卖出去。一来可以多踩点牛粪做肥料,二来等牛大了可以卖了挣点钱嘛。”
正在锅灶背后烧火的瑞木嫂说:“噢,有些事你做起来也要悠着点,你没见你儿媳又有了吗?”
黑狗瞄一瞄正在灶头上忙晚饭的汪琼香,轻轻地问:“有啦?”
汪琼香点点头“嗯”了一声,继续忙她手里的活。
家里已经六口人吃饭,每餐做饭都一大锅。萌溪本来山多田少,即使今年的稻谷已经收成,但如果不省着点吃第二年春荒时至少有一半人家会出现上顿接不着下顿,所以萌溪人基本上早上吃稀饭、中午吃干饭,晚上还是稀的。今天晚上简单,吃山芋菜饭。把锅烧热,捡块腌猪油下去炸出油来,再把中午吃剩的锅巴放进去,加上一锅水,切些山芋进去,切些白菜,放点盐巴一起煮。一煮一大锅,这就是全家人的晚餐。
黑狗听说老婆又怀上了,心想这老婆还真不错,二年一个,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当年生第一个的时候就指望生个带茶壶把的,结果出来是个屁色种,好在生第二个没有失望,来了个带把的。现在好了,再来个带把的那就双保险了。按这节奏下去,非生他七个八个不可,那也算人丁兴旺了。黑狗暗暗地想着,居然笑出了声。
汪琼香瞟见他那开心的样子就问:“你笑什么呢?”
黑狗笑着说:“没笑什么啊!”
“还说没有呢,我们都听到你的笑声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对黑狗说:“水缸见底了,等下还要洗碗喂猪食,去挑担水来吧。”
“好嘞!”黑狗高兴地拉起水担钩(两头安装有铁钩专门用于挑水的扁担),一头勾起一只水筒就去水氻头挑水去了。
这年年底闹饥荒。萌溪萝卜却大丰收,卖到了二块钱一担。萌溪榨坞坑、石壁墙、半岭庵、石壋、望大洋尖等地到处都有村民们的身影,所有能开荒种地的山头都垦荒种苞芦、种南瓜。垦荒下来的木柴烧成炭送到鸿琴去炼钢炼铁,顺利完成了上面交办的木柴木炭的任务。还因为刚开垦的土地经烧荒后特别肥沃,结出的南瓜都十几斤一个,最大的五六十斤;结出的苞芦个大粒大,有的一株上结两三穗,真叫大丰收。
水氻头上面的晒坦上,用二丈多高的杉树整齐地扎起了七八个像高压电线塔一样的苞芦架子。村里所有的男人女人、大人小孩都来了。老人、女人和孩子在晒坦上撕苞芦,去除部分苞芦外面的老苞芦衣,留下里面两三层薄而软的苞芦衣,然后把两根苞芦衣屁股对屁股打上死结连在一起,两两成对。小孩子们则把这些剥好连成对的苞芦穗递给架子底下的男人们。底下的男人则用木杈子将苞芦穗三三两两地叉起递到架子上去。架子上的男人则将这些苞芦穗有规律地按顺时针螺旋式盘架在苞芦架上。几天下来,七八个苞芦架全都架满了金灿灿苞芦。晒坦上铺满了谷簟,那些多了上不了架的苞芦被剥成了苞芦粒,厚厚的晒在谷簟里,也是金灿灿的一片。妇女们还在苞芦架下剥苞芦,那一片金黄映衬着她们丰收的喜悦。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丰收场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年苞芦大丰收,但由于压低了水稻种植面积,加上干旱,水稻是减产的。但根据规定人口粮不少于每人二百斤稻谷,稻谷不够分怎么办?大队分粮食时做出了“八十斤稻谷指标可以挑一百斤苞芦”的决定,让社员任选稻谷还是苞芦。结果很多人家选择苞芦,特别是那些人口比较多的人家。
在那特殊年代,许多地方都有人营养不良,萌溪社员们不仅能吃饱肚子,还送南瓜、山芋接济别的村庄,成了一时佳话。
当年大队里从紫杨县西乡许村买回了八头牛,社员也有六户买了牛,结果二年后,上面推广“包工包产责任制,田间管理责任制加奖励办法”,俗称责任田,各地恢复农业生产,采取“大活包工到组,小活包工到户,有的责任到组,有的责任到人”,调动社员的积极性。所谓“大活包工到组”,就是犁耙播种、育苗栽秧、抗旱排涝、防汛抢险、收割拉打等农活,由作业组统一安排劳力,统一记工。所谓“小活包工到户”,就是锄草耘田、积肥追肥、车水灌溉、防治病虫害、拾棉花、摘豆子,以及其他适合分散做的农活,一律包工到户。固定责任田,逐丘定产量,超产部分按大小农活的比例给奖,减产部分按大小农活的比例赔偿。紫杨县西乡许村农田多,加上责任到户需要大量耕牛,反过来跑到萌溪来买牛,每头牛卖到了一千六,好家伙,大队里一下子挣了不少钱。
大队里一下子“富”了起来,文化室也建好了,公社里给配了个电唱机,社员们都没看见过,只有个别见过世面的人听说过,纷纷跑来观看。真没想到一张黑黑的圆盘放到机器上一转就能发出各种好听的曲子。有人好奇地用手去摸,刚摸到电唱机,那唱盘转运时发出的细腻的振动传到他手上,吓得他触电般把手抽了回来,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微笑。
刘文广把文化室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转播新闻,播放人们喜爱的越剧、京剧和黄梅戏。他自己也喜欢吃过晚饭后没事时来文化室拉上几曲二胡,哼上几句。下雨天这里更是成了社员们来聊天的地方。刘文广俨然成了新闻发言人,他把从报纸上看到的、广播上听到的,公社里开会了解到的都在这里通过聊天的形式“发布”出去。这些新闻就成了第二天社员们端着饭碗坐在水氻头石阶上穷吹海侃的重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