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海边少年
今天是11月的最后一个周日,我没有单独陪琳琳出去玩耍,而是做起了他仨的导游。
昨晚喝酒时,杨阳一时心血来潮,吵着嚷着让我做他仨的导游,来一场一中组团半日游。
这可不是一件好差事,况且这个月,我被林琳折腾得够呛,还没怎么休息过。
一开始,我死活不答应,直到喝到最后,他仨一起上阵,逼着我,求着我,搜肠刮肚地把所有好话都说尽了,我才装出一副寡不敌众的样子,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我们四人相约入校,结伴同行,先过求真会堂,再穿丝路长廊,沿至清河一路欣赏风景,说笑间来到断桥桥头。
老曹小心翼翼地把打着石膏的右手放在护栏上,抬眼向远方望去,面向教师村方向喃喃地说:“老叶,为啥叫‘断桥’,听起来怪不吉利的,不会真断过吧?”
“许仙和白娘子,你不会不知道吧?”听着老曹的疑问,我一脸鄙夷地看向他,“游湖借伞,断桥相会,多浪漫一事儿。”
林琳看着他的右手,捂嘴笑道:“没文化真可怕!”
杨阳并不言语,独自抽着小烟,猛然看向我,许久才挤出了一句:“断桥?鹊桥?我艹,校园里竟然藏着一座爱情桥,怪不得你俩一起报考专业呢,敢情是来桥上幽会的吧。”
“Shut up!”林琳皱眉怼向他。
“Fuck you!”我也跟上一句。
杨阳耸了耸肩,摊了摊手,冷哼了一句:“Oh,No!”
此断桥非许仙与白娘子相会的西湖断桥,而是一座铁皮桥,只因施工合拢时没对接好,断了,第二次侥幸成功。
一中师生一致认为断桥是豆腐渣工程,每每走在桥上总觉得桥面在颤抖,人心也随着颤抖不止,总不自觉加快脚步。
断桥建好后,起名又成了一大难题,当所有人都在等待老校长的亲笔题名时,不知哪位仁兄,竟在夜晚的掩护下将“断桥”二字书写于桥头石柱之上。
次日,石匠师傅也没多问,就直接将“断桥”二字雕刻于桥头,刻字是北魏石刻楷书字体风格,凛厉角出、方峻挺拔!
直到今天,我都为之自豪。每次路过此处,我都会拍着胸脯骄傲地说,一中操场上的一棵法桐是我栽的,一中天台最高处的涂鸦是我画的,一中唯一的一座铁桥也是我给起的名儿。
站在桥头放眼望,望复楼屹立岛中央,是座四层圆形艺术楼。
“望复”二字,饱含了老校长的用心良苦与谆谆深意,意在告诫吾辈定当自强,国耻不容忘却。
眼前的望复楼,四面环水,屹立中流,与教学楼一衣带水,犹如台湾与大陆一水相连。水从母猪山上的泉眼流下,河中水藻滋蔓,泉水清澈见底,但又不见鱼。沿河而走,于隐蔽黯淡之处显现一方石碑,上书“至清河”三字,恍然大悟,水至清则无鱼嘛。
望复楼的四个楼层各有所属,派系有别且互补互融。
我悠然悠哉地领着他们,呈“S”型逐层瞎转悠,每层都别有洞天,地下室更是“望复圣地”。
我:“一楼归属体育生,90%都是男生,叫‘动力火车’。”
老曹:“一列载满雄性荷尔蒙的动力火车在放肆裸奔。”
杨阳:“够野!”
我:“二楼归属美术生,80%都是女生,叫‘季风画室’。”
老曹:“季风张开翅膀吹向大海飞到天空之外。”
杨阳:“够浪!”
我:“三楼归属音乐生,男女各半吧,叫‘艺太白’。”
老曹:“‘诗仙’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
杨阳:“够仙!”
“艺太白”,据说是王老给起的名字,至于出处我们皆不知晓。我们编导专业隶属音乐派系,正所谓音乐一家亲,遂在本层。
“Shut up!”林琳听不下去了,直截了当回怼,“长庚伴月天欲晓,西照太白南罗浮。”
林琳的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我思忖半天,太白即金星,光之使者Venus,晨在东方叫启明,夕在西方叫长庚。“艺太白”莫非真的取自洪咨夔的七绝,王老她老人家寄希望我们成为夜空中最亮的星!
四楼没什么可介绍的,有2个会议室和1个学术报告厅。小会议室可容纳约30人,大学术报告厅可容纳约200人,是一中举行各项重要活动、学术交流活动、接待校外来宾的主要场所。
差点忘了,“望复圣地”不得不谈,地下室可是谈情说爱、打架斗殴、吸烟喝酒的公共场所,一直为体育生所霸占。看看他们浑身的疙瘩肉和满地的健身器材,二楼三楼皆无语。
人贵有自知之明,非诚勿扰,胆小勿入,禁忌之地不参观也罢。
“老叶,听说这是你第二次复读,真的假的?”
“嗯。秋哥我……高五啦。”
“为啥啊?换作是我,今年随便上个三本就完了。”
“因为我对一中爱得深沉。”
“不说拉倒,还拿捏上了?”
“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这种局面下,岔开话题也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我请你们看电影吧?”我适当转换了一个舒缓的话题,以期缓和尴尬气氛,让接下来的交谈变得轻松起来。
“啥片子?”
“《古惑仔》。”
“不带马赛克的不好看!”杨阳立马来了兴致,敲着窗户框打着节拍,即兴来了一首Tokyo-Hot片头曲。
“等着,今天秋哥我满足你们的一切要求。”
听着我仨的对话,林琳害羞了,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很是可爱。
“杨阳,你把林琳送回宿舍;我现在就回去拿那啥。”
“放心吧,快去快回啊。骑兵、步兵的多拿几盘哈。”
在他俩迫不及待的叮咛声中,我一步仨台阶下来望复楼,沿至清河一路小跑,目标是双龙会里压箱底的宝藏好货。
偌大的校园里空无一人,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出奇的安静,静得人心慌慌,心里不踏实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当最后一抹红日映照在至清河中,枯黄的柳叶如蝴蝶般纷纷飘落,似乎是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做个引子。
刚才跟老曹的对话,让我体验了一把冰火两重天的别样滋味。
说实话,我也不想回来复读,心里真是一万个不情愿。可老妈的汪汪泪和老爸的皮腰带,始终是我心里逾越不了的天堑鸿沟。
在他们的认知里,一千三百年的科举考试,已然成为寒门子弟出官入仕改变命运的最公平的捷径。
当时,我跪着告诉老爸,别再说咱家是“寒门”了,寒门专指门第势力较低的世家,并非指贫民阶级,像咱家这种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是没有资格称自己为“寒门”的,怕是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话未说完,老爸的皮腰带就无情地落在了我后背:“就你知道的多!你倒是给老子考上个大学啊!”
还有一点不得不提,那就是在龙城,像我这样的乡镇孩子考不上大学的话,要么外出干建筑要么下井去挖煤,这是老爸老妈从初中开始日常对我唠叨的最多的话。
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我的一些初中同学有的已经在干建筑、下井挖煤了。
记得那年春节同学聚会,看到他们少年老成的样子,说实话我很难受,小小年纪却要承受这个年纪所不该承受的重量和痛苦。年轻人的锐气和朝气已然全无,取而代之的是鸡零狗碎的生活和一地鸡毛的感情。
我也发现,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一旦辍学订婚有了新生活,关系也就不再亲近了,之前无话不谈,现在只剩下渐渐模糊的孩提回忆和戴着面具的寒暄客套了,甚至有的关系就只是比普通人近一点点,仅此而已。
“噗通”一声,声声“救命”,把我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什么情况?
我拉拉衣领环顾四周,顺着声音方向远远望去,原本平静的至清河面竟翻腾了起来,只见一人双臂慌乱地在拍打着水面剧烈挣扎,一会沉下去一会又浮起来。
溅起的水花,挣扎的人影,模糊的救命声……
艹!有人落水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外套一脱一扔,鞋子一使劲也甩飞了出去,跑到河边想也没想直接就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傍晚的河水是真凉,灌进鼻子里是真辣眼睛。刚刚跳下来感觉不到什么,一等游起来整个人不自觉地直打颤,小腿想要抽筋,应该是已经抽筋了,转得腿肚子一阵阵的生疼。
好不容易游到跟前,长长的头发漂在水面,脑袋一沉一浮,脸蛋白得吓人,双手胡乱拍打激起无数水花。是个女生!
此时,她挣扎得已不是很强烈了,倒是不忘喊“救命”,叽里咕噜喊不清楚。
我本想薅住她的长发往上提一下,可一拉竟然是假发。
格老子的。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迅速朝落水女生头部击打两拳,左胳膊牢牢夹住她尽量保持仰面朝天,右胳膊拼命朝岸边使劲划拉着,小腿肚子一会抽筋绞疼一会又隐隐消退。
我拼命地朝岸边游去,怀里的女生死沉死沉的,就像海绵一样,逐渐后拉我坠入深处。
保安、老师、校卫队,这会儿都TM在哪呢,都TM死哪去了!
有人来救救我吗,我是真没劲了,胳膊麻了、眼睛木了、脑子里仅剩一个念头——上岸!
我费力抬头吐出一口河水,紧接着深吸一口气,我命由我不由天,还得继续往前划拉。
垂柳枝条就在前方,铁护栏就在不远处,游啊游啊游,脚下好像踩到谷坡阶地了,好像来人了,也好像有一条军腰带在挥舞着,游啊游啊游……
Jay好像在我耳边清唱《威廉古堡》,眼前也莫名出现了一个少年,一个光着脚丫站在海水里的意气少年,他已支好画架在画着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满一棵银杏树一只猴一只猫。
油画中那轮燃烧的夕阳,温暖了整片海洋,映红了少年的脸庞。有一小片夕阳落在少年手里,倏地化作一小只可爱的金吉拉,“喵喵喵”地对着少年叫个不停。
大脑中的意识逐渐被汹涌而来的河水淹没,海边少年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白。
幻视幻听之后,就没有之后了。我只觉得自己突然被拉入一个封闭空间,意识如一片羽毛脱离身体。我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迅速沉入黑洞,没有尽头。
但见天空中划过一道金光,一下就刺穿了脚下的无底黑洞。
这时,海边少年又出现了,在他的身后还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轻轻问候了一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