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少年的你
小城叫龙城,一水中分古龙城,三山环抱桃花源。
龙山河,自西向东静静流淌了两千余年,城内一个弯儿都没有。河道笔直畅通,河水清可见底,就像龙城人骨子里的实诚性格,直来直去、爱憎分明,倒也爽快。
城东的叫大龙山,城西的叫小龙山,城南的却不叫龙山,而是叫做母猪山,大煞风景之余让人匪夷所思。
山川以“龙”命名有形有势,简单而霸气,可怎么就和“猪”联系在了一起,本来就俗,偏偏又加上个“母”字,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是谁给起的名字?有种你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小城叫龙城,名字起得够响亮,城中诸多建筑也皆以“龙山”命名。
塔叫龙山塔、桥叫龙山桥、公园叫龙山公园、广场叫龙山广场、网吧叫龙山网吧、超市叫龙山超市、住宅叫龙山一品,就连街角旮旯的修车摊也起名为龙山修车。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龙城并未因处处见“龙”闻“龙”而声名鹊起,2200年来1200平方公里的黄土地上繁衍生息着近百万龙城人,大名人在龙城却怎么也生不出来,稍有名气的也屈指可数。
龙城人在感叹造化弄人之际,不曾想祖祖辈辈千余年来种植的近十万亩桃林被列为了大世界吉尼斯之最。龙城因“桃”一夜成名了,没有名在“龙”上却与“桃”结下了不解之缘。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每年的四月,满山桃花争奇斗艳,遍野龙桃飘香溢彩。一众十八线开外的三流明星,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所谓的歌星、影星、野模、书画家、说相声的、变戏法的齐聚桃花源赏花献艺。
四月的桃花节,花似海人如潮。那场面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规模之大、明星之众、全民参与之积极,堪比一场春晚直播盛宴。
龙城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变得热闹了起来,商人们真是厉害。
载满外地桃子的大货车,深夜成批地开进城来,随便找家废旧仓库,换好泡沫包装箱,盖好龙城龙桃章,以图借着龙城的“名”销往全国各地卖个好价钱,好一招狸猫换太子。
奸商奸商无奸不商,可为了个桃子奸到这种田地的,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龙城主干道上也多了好多果农在支摊迎客,一个摊子挨着一个摊子一眼望不到头,道路两侧就像是煮开的白开水“咕嘟咕嘟”沸腾着,吆喝声、叫卖声、还价声不绝于耳,“货真价实”却是不存在的。
这些果农压根就不是我们当地的,均不惜以次充好、以假乱真卖给那些慕名而来的旅游团。桃子之前按斤卖,现在改按个卖了,个头越大越值钱,可个儿大的不一定甜。
其实,只有我们龙城桃花源山上的桃子才能叫“龙桃”,是可以直接插支麦秸秆就能吸着喝果汁嚼果肉的“龙桃”。
“名”可真是个好东西,有“名”了就来“利”了,脑筋一歪,钱来得就更快更容易了。
可我分明觉得实诚的龙城人卖桃不再实秤了,所幸我还是实诚人儿,在做着实诚事儿。
龙城出名了,龙城人有钱了,龙城的娱乐项目也如雨后春笋般竞相冒尖,大有与省会中州接轨看齐的势头,反正晚上都玩得挺花的。
小小的龙城有四家娱乐城,除了位于市中心的亚细亚娱乐城,其余三家分布于东南西三个方向,北城是没有的,只因龙城最大的山洪河道仪仙河横亘东西。
仪仙河属龙山河支流,硬是凭一己之力将龙城与中州分割开来,中州居阳、龙城居阴。
四家娱乐城中,当属亚细亚娱乐城的规模最大、设施最新、项目最全、服务最好。龙城之夜想玩嗨,亚细亚绝对是不二之选。
亚细亚娱乐城,坐落在龙山体育馆,其实就是龙山体育馆,一地两用,白天是体育馆,夜晚变作娱乐城。
花花世界,茫茫人海,人心不古,皆为俗流。
以前我看不惯这里的一切,现在却成了这里的常客,好讽刺好打脸也好无奈。
记得小时候,只要看见当街要饭的乞丐,我都会在他们的破碗里轻轻放上一两枚硬币,心头总有一阵说不出的难过;如今再见到时,我心里平静得很,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觉得跪地乞讨要钱是特正常一事儿,甚至连“丢”这样一个施舍的动作也懒得做了。
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和烦恼吧。
试问,谁的青春不试错,谁的青春又无失误。
你看,草坪上仰面躺着两个迷茫少年,不知所为何事,他俩在笑着哭。笑便放肆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哭却偷偷哭,哭着哭着又笑了。
是的,你没猜错,其中一个就是我!
我叫叶九秋,“叶”是姓,“秋”是辈,“九”才是我的名。
别人家给孩子起名,习惯将家族字辈放在中间,我爷爷却喜欢放在最后,个性的老头。
老爸叫叶三春,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也是辈分,也是个性老头的杰作。
老妈常开玩笑,说我们爷俩儿的名字听起来就跟哥俩儿似的。
老爸每每听后,总是闷掉手中的一小杯二锅头,轻微摇头苦笑,盯着地面不说话。
我爷俩儿的名字都是爷爷给起的,改名这事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反正我是不会第一个站出来发声,是不能,更是不敢!
不过有一次,老爸酒后还真去派出所问过,得知更改名字的手续是相当之麻烦,关键还得需要锁在爷爷抽屉里的户口本。他想了三天两夜后,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邪恶的念头。
叶氏家谱字辈共十个字——草木之落兮春秋其代序,取自楚辞之祖屈原的《离骚》,一代人一个字,循环往复使用。
叶家家谱珍藏在老爷爷家中,足足有满满登登的14大樟木箱,全都严严实实地裹着三防苫布,里三层外三层的,重视程度超乎想象。
过年磕头时,我在老爷爷家中见到过一本家谱,老册子、垂珠体、世代直行下垂由右向左排列、世代间无横线连接用竖线串连。
抚摸着家谱上的先人名讳,我当时就在想,我是“秋”字辈,我的十世孙是“秋”字辈,他的十世孙也是“秋”字辈,万一我们爷仨都叫“叶九秋”,家谱上岂不乱了套了。
老爷爷他数十年坚持家书传家风,统一家族思想,是叶家之脊梁,是我们年轻一代的精神领袖。他已年近百岁,但仍精神矍铄、步履稳健、谈吐清晰,无半点龙钟之态,对于家族中的红白喜事无一推拒。
每逢大年初一拜年,乌泱泱满院人齐刷刷跪倒在草毡上,老爷爷端坐于大堂俯视一众小辈。领队人口里喊一声——给老爷爷拜年,二三十人一个头磕在草毡上,耳边只听见一阵“沙沙”声。
老爷爷随后起身来到院中,跪在人群的最前头,叶家爷们儿随其一起虔心跪拜先祖,又是一阵“沙沙”声。
家堂静悬于正堂,灰黄纸张写着先人名讳,在抬起头来的那一刻,我感觉他们回来了,在香烛檀烟缭绕中受用着后人的祭拜,笑看着人丁兴旺,栋梁辈辈出。
不知为何,从小到大别人都管我叫“叶秋”,村子里、学校内、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就跟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一见面就很自然地喊我“叶秋”。
结果听得多了,导致我在小学考试时经常会闹出乌龙。我潇洒地将“叶九秋”错写成“叶秋”交卷离场,等到公布成绩时,写有我姓名的那栏总会显示得分为“0”。
因为这事儿,我没少挨揍,我曾无数次对灯发誓——考上大学那刻,便是我申请改名之时!
我是真搞不懂,多叫一个“九”字会累死人啊,再说历史上也没“叶秋”这号人物啊。
后来无意间我发现一个客观规律,凡姓名是三个字的,人们大都习惯叫后两个字,有意无意将其姓氏给省略掉。可按照这个规律,他们应该叫我“九秋”而不是“叶秋”啊。
他们的脑回路,我实在是搞不懂。
格老子的,叶秋就叶秋吧,这么多年我也听习惯了,听着也不难听,只要高考交卷时别写错名字就OK!
说实话,我挺羡慕林琳、杨阳的,人家这名字多好,俩字,正着念倒着念还都发音一样,日常生活中省去了多少莫名烦恼。
爷爷给我取名“叶九秋”,一是因为我出生于秋天,二是寄托我能像智者一样见一叶落而知秋,勿做愚者毋为寒冬冻死方悔。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智者、愚者暂且不论,在这里,我想说的是名字中最好别含有“秋”字。
拿我来说吧,别人的高中三年是春暖花开,我的高中四年是望断秋凉啊。今年,第五年,可别再凉凉了,先祖保佑!
我总觉得就是因为沾上了这个倒霉的“秋”字,秋哥我的故事才总是始于秋止于冬的,才总被无情之冬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屡屡风吹雨打去却等不到属于自己的春天,哪怕只有一次。
这次,我——叶九秋,既要在春天的梦中醒来,不再被过往的藤蔓缠绕,一路逆风翻盘,向阳而生;又要在来年6月考进一本重获新生,二本尚能接受,三本暂不考虑;还要在毕业后做一个有意义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有益于人民的人。
可是,这一切仅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结果可能会很惨烈很悲壮。
那又怎样?明天的明天谁又知道呢,反正都是吃喝拉撒睡,寂寞空虚冷,只要不负青春韶华就好。
你再看,月光下的两个少年,无惧寒夜,不再迷茫,逆光而行,一边泪流不止一边披荆斩棘。
少年的你,永远向前看向前走,未来绝不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