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亡羊补牢
“巫罗云,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不人不鬼,对得起先生吗?”
被踩在地上的凡作仙,面不改色,抬头怒斥。
在他眼里的姊归城隍,满身戾气,已经彻底疯了。
那个一袭黑衣,额前有火云印记的中年男子,冷笑不已:“先生走了都多少年了?还在不在人间都是件两说的事情,还拿先生压我呢?说我不人不鬼?哈哈哈哈,我巫罗云是神,是这座天下的主宰,当然既不是人,也不是鬼了!”
男子说到这,大袖一甩,又是一脚踏下。老头身下青砖尽碎,整个人都被踩进了泥坑里。
“凡作仙,魂飞魄散,怕不怕?”
“咳咳,咳咳……怕,当然怕。城隍爷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哪有不怕的道理?我要是不怕,几百年前就该来了,哈哈哈哈。”
老头笑容张狂,尽管整张脸都因为剧痛而变得扭曲起来。
巫罗云再次打量了一眼脚下之人,这一次,看得尤为仔细。
他已经有几百年没见过这个老朋友了,哪怕只是隔着半座城的距离。
可惜,今日一见,即是永别。
“唉,连你都要走了吗?当年的那些人,陆续凋零,好像就快要走光了啊。凡作仙,其实我对你,很失望。”
男人眼中,似有不舍。
只是下一刻,手中便多了一把刀,一把由火焰幻化而成的刀。
转瞬间,原本湿漉漉的地面,竟冒起青烟来。
“你失望个什么劲?要杀快杀,别干那猫哭耗子的蠢事。”
“哼,本城隍都不急,你急什么?”
男子抬起头,随后又挪开了脚。
老头顺势坐起身来,吐出了一大口淤血。
城隍爷道:“当年,先生还在的时候,就属你最聪明。修为高,学问大,先生最喜欢的学生,也是你。后来,先生终于写成了《九歌》、《天问》两篇文章,悟道荒古岁月。便想在这人间,走出一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道路。可你,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凡作仙眉头微蹙,陷入了沉默。
城隍爷继续道:“结果如何?先生远走北俱芦洲,一去不回。而你这个迂腐的读书人,到头来还是做了一方土地,以神明自居。你以为这是在替先生完成夙愿,其实只是在给你自己找个活着的由头罢了。”
“哼,你不是我,不配说这些。”凡作仙攥紧了双拳。
“哈哈哈哈,我不配?在这座天下,只有我最了解你。凡作仙,你迂腐了一辈子,也窝囊了一辈子,现在想挺直腰板了?我告诉你,亡羊补牢,晚了!”
巫罗云有些激动,挥刀斩下,瞬息间,老头肉身被一团烈焰烧成了灰烬。
随即元神出窍,又被城隍爷施法拘在了手心之中。
此刻,城北土地祠,那尊早已看不清面容的高大泥塑,突然间四分五裂。屹立了八百余年的神祠,也在片刻后倾覆。
尘土弥散间,乱坟堆上空,有老鸦哀鸣,不知其数。
书生牵着小女娃的手,站在空地上,回头打量着神祠废墟,神色古怪。
“大哥哥,土地祠怎么突然塌了?我还想跟土地公公说会儿话呢。爹爹病了,娘亲走了。我不想变成孤儿,我怕……呜呜呜呜。”
小女娃揉着眼睛,泪如雨下。
书生看着她,叹了口气,没说话。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
告诉她,你爹也死了?
他许文才,硬不起这心肠。
“李清,走吧,先送逝者回家。”
吴子敬招呼一声,亲自背起妇人尸体,往来路走去。
小和尚紧随其后,一路诵经。
李清与书生各自牵住小女娃的一只手,轮番讲着笑话。
书生说,自己小时候去别人家门前尿尿,本以为是三更天,神不知鬼不觉,定然是没人能瞧见的。结果那户人家养了一条大黑狗,前一晚刚疯,闻着了尿味儿,狗急跳墙,竟然追了出来。结果自己被追了一路,跑回家的时候,裤子都掉了。娘亲见他光屁股在院子里乱窜,又把他揍了一顿……
李清嘲笑说:“疯掉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书生很不服气道:“这事,你小时候没干过?我可不信,道长是出家人,可不能打诳语哦。”
李清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我是说,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讲这种事,不觉得羞耻吗?”
书生挖挖鼻孔,不说话了。
只是心里头嘀咕,小时候的事,哪有什么羞耻不羞耻的?
光屁股尿尿,天经地义。
看着二人互相贫嘴,小女娃的脸上逐渐露出了笑容。
一行人在经过北城坊市的时候,吴子敬出钱让书生买了辆马车。李清、小和尚则步行跟随,健步如飞。
李清很奇怪,小和尚既非武夫,亦非炼气士,为何这脚力,却比之他这个三境武夫都不遑多让?
可惜小和尚是个哑巴,李清不好意思问,问了也未必有答案。
一路无话,抵达南城梭子巷的时候,夜色极黑。小女娃李丹带着众人返回家中,发现父亲已经被街坊邻居安置在了灵堂之上。
娃娃再次大哭了一场,筋疲力尽后,躺在书生怀里睡着了。
吴子敬给每个帮着操办丧事的街坊包了红包,又亲自跪在灵堂前磕头上香。仿佛那对死去的夫妇,是他的至亲一般,这让李清有些无法理解。
按照姊归城的习俗,人死后要在灵堂上摆放七天七夜。头七过后,才能出殡下葬。
届时,自有牛头马面从城隍庙而来,拘走魂魄。
到了后半夜,天气骤冷,寒风“呼呼”地灌进四合院,连李清都忍不住添了件衣裳。小和尚一直待在灵堂诵经。书生安顿好小女娃后,动笔写了几副挽联,但似乎都不满意。于是就一直写,一直扔。
最忙的是吴子敬,堂堂一个吴家少主人,却在清扫着一间破屋子,甚至做得比一个仆役都要仔细。李清原本是想上前帮忙的,却被吴子敬给一口回绝了。
直至男人打开米缸后,才突然间愣住,站定不动。
李清凑上前看,米缸已经见底了,但里头似有一股怪味,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