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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朝堂纷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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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09-22

(二)

朝议第二回合,现在开始——

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冲出班来,称:“臣有本奏!”

羊可立大声道:“臣请重审隆庆二年辽府一案,此案张居正与废王朱宪炜本有仇怨,张居正又据王府以为府第,坊间传说张居正贪图王府华丽,故陷宪炜于绝狱,臣多方搜集证据,亦觉此案疑点甚多,特请陛下传有司重勘!”

李植不失时机上前,从袖上兜出一叠诉状,奏道:“臣另有废辽王次妃王氏讼冤状,指张居正公报私仇、窃据辽王府地。请圣躬一并决断。”

内阁辅臣申时行、许国、于慎行面面相觑,观其呼承转和,很明显,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废辽王一案,乃七年前的旧事,死灰复燃,有妖气呀!但是身为阁臣这几人都是稳重型的,看朱翔钧那股热切劲,怕是阻挡不住此案重审。

但是这朝堂之上有个治河的高级工程师憋不住了,他就是刑部尚书潘季驯,这位老兄主理河槽,是为非常强悍的水利专家。他看到了一斗黄河水,沙土居其六、河流积滞的惨状,筑高堤束淮河入清口,使二水并流通浚河口,书写了治黄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无奈老潘不善察颜观色,逆流而上道:“张居正与朱宪炜有旧怨不假,然此案先帝早有定论,先有御史陈省上疏弹劾,又有巡按御史郜光先再劾十三罪,先帝亦派刑部侍郎洪朝选彻查属实,原是其淫酗暴虐、僭拟不法获罪,与居正自是无涉,。今天翻案重案,怕是于法理有悖!”

陕西道御史杨四知出班反驳道:“潘大人此语差矣,彼时张居正一手遮天,蒙蔽圣聪、滥施淫威、阻塞言路,今日其贪没始现端倪,自当拨乱反正,还宪炜以公道。”

“如何一手遮天,杨四知莫要言过其实!”

“如何不是——”杨四知很激动,大声应道,“张居正贿冯保、驱高拱,擅威作福,非楚人亲戚故友不进朝阁,目无天子朝廷,怎不是一手遮天?”

这句话可是把本届内阁的阁臣全给骂进去了,几时阁部大臣活得这么窝囊呀!申时行怒而向前斥问:“如何非楚人不进朝阁,本朝阁臣何人是为楚人?”

以首辅论,张居正千古后,先是山西人张四维作庄,后又由申时行作庄,今年三月份四维同志已经滚蛋了,现在时行同志是内阁的方向标。而本届内阁有阁老申时行(江苏长洲人)、许国(安徽歙县人)、余有丁(浙江鄞县人)、王锡爵(江苏太仓人)、王家屏(山西山阴县人),都跟楚人毛关系没有,所以申时行有此问。

这申行之与许国都是张居正推荐的,连于慎行也是张居正看重的,言官们看到有朱翊钧挺着,政治气候大好,如沾了牛粪的苍蝇激动得上窜下跳,逮着机会就呛内阁。不过这杨四知也太过份了,这不是人身攻击吗?

听得首辅发怒,杨四知自知失言,脸色变成了猪肝红,格老子的,不妙呀,太得意忘形,踩火线了。

还好朱翊钧不想让自己的枪折了,做和事佬糊弄道:“杨四知出言无状,速向申阁老致歉,否则联定不饶你!”

杨四知赶紧向申时行陪了不是,朝议的一个小**似乎就要这样过去了。

在杨四知陪礼道歉这当儿,朱翊钧继续把玩着废辽王次妃王氏的状纸,突然他的眼睛放出光来,那状纸上写着:“庶人金宝万计,尽入居正府矣。”也就是说原辽王府的银子宝贝,全成了张居正府上之物,那得有多少钱哪!

小朱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转头装很小白地问李植:“李卿家,张居正窃据辽王府万计金宝,并辽王府地,岂非张府有百万银子之积。”

李植心知肚明,蛊惑道:“陛下,御史刘台、编修李维桢、废辽王妃王氏偕言张府豪富,富甲全楚。微臣计之,张居正规利田宅,夺辽王府地,起大第于江陵,掠尽乡郡脂膏,制拟官禁,又收授边军供奉,任十载首辅,积年累月,当有百万之数。”

朱翔钧神情大为振奋,回想起年前查抄大太监冯保家产时,所得金银一百余万及无数珠宝,他不由匝了匝嘴。

山东道监察御史江东之察言观色,忙走出朝班,奏道:“张居正不唯窃据辽王府,更甚者乃是乱政擅权,居正以任免调动相感胁,以考成之法相恐吓,抑制科道言官,使众言官不敢尽死以言事?赵参鲁、余懋学、傅应祯、徐贞明、乔岩、李祯,迁抑直谏、摧折言官、仇视正士,轻侮祖宗法度!陛下有纳谏之明,辅臣却无容言之量,致我大明朝堂阴霾难去,臣请陛下拨开云雾现晴日,重勘居正政令,核查居正违法所得,抄没张家家产。”

这江东之是上疏攻击大太监冯保门客徐爵、进而与李植一起搞倒冯保的斗士,他在诸位御史中属于血厚高攻的狂战士,但他又不像丁此吕跟疯狗一样乱咬人,所谓不咬则已,一咬必得法,一咬即死。果然是这样。

朱翔钧内心是浊浪排空,外表却做风平浪静状,点头道:“准奏——”

第二场赛事,因与宗亲朱宪炜、与阉竖冯保俩逊人搅在一起,涉及张居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桩桩隐事,内阁及六部消极避战,结果六道言官也就杨四知被无伤大雅地批评了一句,大获全胜。

(三)

朝议第三回合,现在开始——

“列位爱卿,依尔等之见,何人可主审此案,联即着其往荆州一行?”

“臣愿亲往——”潘季驯冲了出来,他还记得张懋修的拜托,如果由他亲审,张府就算不能予以照顾,也必不致受构蒙冤,。

“潘大人虽忠正耿介,然系张居正力荐大臣,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臣请陛上另选良材。”言官们精得很,立即封杀了他。

确实,审理一个死去大臣的案子,哪用得着部堂大人历时个把月,不远千里离开京畿呢?所以潘季驯空有一腔良好愿望,却无能为力。

李直出班奏道:“审理惊国大案,必得刑部官员出差,潘部堂主理刑部,不便得闲;左侍郎刘一儒乃是犯官儿女亲家,应当避讳;是以,臣举荐右侍郎邱橓。”

“正该邱侍郎,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保奏之声汹涌,为何?这帮欲掘坟墓的对手,早早研究过张居正的过往,当年邱橓受人保荐,万历也欲起复用之,却被张居正一力压住。今日李直要推荐这个仇膺主审此案,其意不言自明。

闻弦歌知雅意,“倒张派”自不会心慈手软,纷纷出班附议。在一面倒的形势下,心惊胆战的“护张派”自然不敢多加置啄,何况从职司上看邱橓还真是最适合的。

万历十二年的北京刑部三人组比较有意思!

刑部尚书潘季驯是一名地道的水利专家,在张居正主事的年代治淮功绩彪炳,这老伙计做事比做人厉害,斗争经验缺缺;

刑部左侍郎刘一儒是名淡泊名利、谨慎守矩的好同志,做人比做事历害,凡事都能未雨绸缪。他原是张居正儿女亲家,其子刘戡之聚了张居正的爱女。

张居正有六子一女,不能亏了掌上明珠不是,于是在嫁女儿时,陪嫁的妆奁里装满了珠翠锦缎。刘一儒见了吩咐家人找个房间把这些东西全锁起来,一概不许支用。至今湖北省宜昌市尔雅街还有个地方叫“锁堂”,便是应了这个典故。

这不是驳了亲家大人的老面了吗?不怕,一儒同志专门写了一封信,隐晦地劝张居正宽简守矩,示人以俭,以张的一贯潇洒气度,自然是没有听。

也正因为如此,张居正这名谨慎的亲家,不仅没被这场倒张风暴弄下野,后来还被明神宗晋升为南京工部尚书。

至于刑部右侍郎邱橓,此人器量不大、手段阴暗,大理寺少卿起家,比较适合当特务或昏官。又特!又昏!审理起案件来可以想见其可怕之处!

好吧,既然小伙伴们都附议,必是有其道理,人选就这样定了!

朱翊钧下诏,令司礼太监张诚、刑部右侍郎邱橓,率众查抄张居正家产,审理一应涉案人员。

除了潘季驯在朝堂上哼了哼,内阁老臣们都不还招,

就这样吗?不是的——

这帮老政客朝议时胳膊扭不过大腿,暂时保持了缄默,并不是要放弃,其实还有后招!中国政坛几千年的惯例了,有事私下递纸条,今天虽然形势大坏,但纸条该递还是会递的。

很快针对“特派员”邱侍郎的攻势展开了!

先是首辅申时行召见了右侍郎邱橓,他说:“圣德好生,门下必能曲体,不使覆盆有不照之冤,比屋有不辜之累也,。冀始终留神,以仰承圣德,俯慰人心。”

老申的意思是上天有好生之德,邱侍郎您能留一手就留一手,阵势不要搞得太大。

然后阁老许国又来了,他说:“愿推罪人不孥之义,以成圣主好生之仁,且无令后世议今日轻人而重货也。上累圣德,中亏国体,下失人心,奉旨行事者亦何所辞其责。”

这是换一个角度来劝邱特派员凡事留一线,你奉旨行事要想到皇帝,不要给人重视银子、轻视人命的感觉,什么刑讯逼供的就不要搞了。

最后左谕德于慎行也来了,他带来了一封长长的信——好大的一个纸条!

老于同张居正交情不深,但这一千多字写得很是动情,令人阅之忍不住要潸然泪下。

他说张居正同志殚精竭虑,勤劳一生,提倡法治,结下了不少冤家。他生前风光、死后败厄,平生所有,所贪没的很有限,且有盖世的功劳,恳请你留一手。

于慎行心软,想帮张居正保下家小,写得很是入骨入肉:

“江陵太夫人在堂,八十老母,累然诸子皆书生,不涉世事,籍没之后,必至落魄流离,可为酸楚。望于事宁罪定,疏请于上,乞以聚庐之居,恤以立锥之地,使生者不致为栾、郤之族,死者不致为若敖之鬼,亦上帷盖之仁也。”

这话意思是说,姑念张居正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亲,几个儿子又都是不涉世事的书生,被抄家之后落魄飘离,看了令人心中酸楚。希望特派员同志,在办案定罪后,上疏向主上求情,给他们一个居住的地方,使张氏不致于亡族,让居正走后不会成游魂野鬼,象若敖那样被灭宗而无人祭祀,好体现皇上的仁德。

真是说得太恳切了!

慎行的要求并不过份,也未想要邱橓循私枉法。

这一张张纸条,都是高官达人递的,但是邱橓“特派员”全然不在意,如期率众拨冗起程前往江陵,脑子里想的尽是“君王之好”、“君子之仇”的事。

朝会散了,朱翊钧摆驾乾清官,他高坐在御辇之上,捏着肥白的手指,心中暗暗估算着查抄张家可得的银钱数量,眼里荡漾着莫可名状的渴望。

这位明朝的皇帝怕穷呀,他爷爷、他老爹当皇帝前后都很穷,府库与国库都是入不敷出;至于他的外公,用朱东润先生(写《张居正大传》的大大)的话讲,就是个小农民,是个连门面都不装的人。至于他老妈原是一名本份的宫女,母凭子贵之前,更是连个赏钱都给不出来,对钱也是极喜欢的。所以这位皇帝爱财我们应该给予理解。

但他爱财爱得太畸形了,亲政之后发现国库很充盈,可是内库却不如人意,心里相当的不满。在这位眼里,家就是家,是一个很小的单位,内库的钱才是自己的钱。所以在性格上他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分裂,一方面对国库的敏感性巨差,另一方面却对内承运库巨敏感,所以他亲政之后拼了老命地耗国本,捞私房钱。

说他对国库的钱不敏感,我们举个例子。干什么事最耗钱,打仗!对头,就是这位对国库巨麻木的主,搞了万历三大征——朝鲜之役、播州之役、宁夏之役……钱花得跟流水似的;并且废了一条鞭法、废了创收之源。说他对内库的钱巨敏感,表现在为了给内承运库创收,以宫殿着火为由,派人到民间搜括财富,蝗虫一样的太监,四处设卡开矿征税,搞得民怨沸腾、民变不断,高拱、张居正的改革成果耗损殆尽。

真是莫大的讽刺呀!张居正生前就像一位绝世的剑客,站在紫禁城之颠,争强斗狠,所向披靡。其平生所仗不过三口宝剑:一是讨好内廷一帝两后;二是结交中宫大太监冯保;三是狠狠收拾言官。现在,这三把剑全扎在他的尸身上,一代国手,竟无还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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