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烈妇自戕
更新时间:2013-10-05
高氏、崔氏也在人群之中,本来见张戚失言陷害他们的宝贝儿子心中有些不忿,所以没有挡着张嗣修执行家法。眼看情况有变,嗣修不擅口舌之争,在同旁支的争斗中明显处于劣势,高氏只好上前道:“叔叔不必动怒,本是稚子出言无状,改过则罢!”
张嗣修冷哼一声,挥袖便欲作罢。
这件事本来可以就这样收场,谁知鲁氏不愿意,她摇晃着脑袋挤上前,厉声嚷道:“什么烈火现真金?你们大宗就是真金白银,我们旁支就是废铜烂铁?”
张翰禧也阴阳怪气地接过话柄:“这倒未必,张敬修不是自诩家中人有烈妇之风吗?什么‘闻予之死,料难自保’,还不是‘大难到头各自飞’!依我看呀,废铜烂铁是另有其人!”
高氏、崔氏一听花容失色,浑身战憷,双唇无力地翕动了两下,好半天都没发出声来。然后猛地拨开众人,一前一后奔回老屋。
万代德业、千秋家声,岂容宵小玷污!张重登一听目眦皆裂,挥起右胳膊,一记重拳砸在张翰禧脸上,打得他头破血流。
张翰杰见乃兄吃亏,上前抄住张重登,酒钵大的拳头也还了他两个。这厮人壮拳重,抓住张重登打,就像在捶一面大鼓。
张嗣修见状急呼:“所有家仆,将张翰禧、张翰杰予我拿下。”
张文雄亦大喝:“张氏旁支,护住翰禧、张翰杰!”
张鲸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前脚刚走,后面张家老宅就打成了一锅粥!
正房这边张简修、王氏不在,没有打群架的主;更何况旁支那边干体力活的较多,吃苦性也强,就这么打正房这派肯定会输得很惨。幸运的是,正房的家庭婢女男仆比旁支多,这帮人见主子被抡,奋不顾身地参战,才赚回了一些。
这些叔叔伯伯们在干什么嘛,小张蔓、小重元不理解,被吓得“哇哇”大哭。
张懋修没法参战,捶着胸膛哭叫“住手——住手——”,可是谁会听他的呀!
…………
叶挽施施然从茅厕出来,嘴里嘀咕了一句:“不壮士断腕,还真不行!”
在他身后一根厕筹被弃于地上,但是在有一件小衣扎成一团,被扔在粪坑里……
估计宣旨活动已完成多时,叶挽决定绕回去,他经过杂货间,走过侧门,来到院子里,好看的小说:。眼前鸡飞狗跳,叶挽呆住了,这是什么情况?张家人打成了一团,抢什么好东西?
张蔓正在哭泣,眼尖看到自己那位近乎“无所不能”的弟弟终于出现了,急忙跑过来说:“二叔他们打架了——”
“娘亲呢?”
“娘亲与姨娘跑回家了!”
嗯,她们不在叶挽就放心了。
他安慰张蔓道:“别怕——有我呢!”然后好整以暇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一个大铁盆,便走过去抓了起来,顺手抄起一根谁家劈好、垒在大院里的柴火。
最后爬到一方椿甜糕的大石臼上,挥着柴火,连续击打铁盆底部。
“锵锵——锵锵锵——”
安静!
打斗双方全静了下来。什么状况?不知道!
“代传钦差张鲸公公钧旨,明日将于张氏挑选两名男童净身伴驾。”
安静!绝对安静!
打斗双方保持停战状态,不过所有男丁袍衣之下开始感到一阵冷嗖嗖。
张文雄一根老骨头缩在人群后,没有直接参战,咳两声转了出来,瞪着三角眼问道:“不可欺瞒太叔公,此事可属实?”
“太叔公可自去询问,或者张公公看上您老的好家风,把小智挑走了!”
张文雄连声咳嗽,这回是真咳了,咳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还有打的必要吗?再打就断子绝孙了,张氏各户纷纷作鸟兽散,只担心鸿星高照,真出了个大太监,回自己家想各种应对办法去了!
这多亏了叶挽在郝知府封宅时的杰出表现,小小年纪便有了一些威信,还有其长房嫡子身份,再加上张鲸又刚刚来过,院子里的人刚刚被天家威仪震撼了一下,所以众人半信半疑各自回屋去了。
叶挽从大石臼上下来,两名家仆扶着张嗣修正往回走,嗣修的脚背肿了好大一块,走路一瘸一瘸的。这位被大宗的婢仆保护着,但也积极参与战斗,不时从人缝中彪出一腿直随对手下裆,踢得旁支鬼哭狼嚎,但是基础太差,自己的脚背也肿得像个大面包。
而张重登则被一名家仆搀着。这位堂兄由于刚才受了张翰杰的特殊照顾,压在仆人身上摇摇欲坠的,估计受伤不轻!
叶挽正要走上前问侯两位叔兄,张重登扬头对着他大叫,“辉弟,快回家中!劝你娘亲清者自清,不必在意旁支污言秽语!”
叶挽急追问道:“这是为何?”
重登指着同样丢盔弃甲,同样相搀着急急回屋的旁支众人道:“张翰禧滥引伯父血书,讥讽伯母、崔姨娘无烈妇之风!”
叶挽一听,头嗡鸣了一下,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是了,当初阅读张静修血书之时心里那种非常强烈的不妥之感,原来就在这里!
他发疯地奔跑起来,冲向老屋,唯恨自己没有长两支翅膀……
明代凭承程朱理学的思想体系,全力推行“贞节烈妇”的观念,极力讲究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对女性思想与行为的钳制令人发指,。张敬修之所以在血书中有此感慨,便在于明代时最高规格的节烈是指,某女丈夫去世,她能够毫不犹豫地自杀殉葬!所以他悲叹“吾母素受辛苦,吾妻素亦贤淑,次室尚是稚子,俱有烈妇风,闻予之死,料不能自保!”
这是个猪脑袋,别人可以表扬高、崔二妇很节烈,在他张敬修死后可能自尽殉节,但是他张敬修作为二人的老公不可以。他说王老夫人是烈妇没事,因为王老太太是他妈,有六子一女,其中一子挂了,当然不用按照“夫死从子”的道德观陪他殉命。但是大小老婆不一样,老公是唯一的,自然会受到“出嫁从夫”的道德观规制。
换句话讲,张敬修越是大义凌然,越是表扬高崔二妇是节烈,越是担心她们会殉节,按照明朝的礼制,二人越是该死!
叶挽发狂了,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前穿刺!看得张嗣修、张重登一愣一愣的,他们意识到张翰禧所言有些问题,但是没想可能严重到哪种程度。见“小重辉”像疯了一样狂奔回家,二人叫仆人先搀他们回屋稍加清洗,便赶往大房家中察看。
不能死呀,千万不能死呀,你们要是死了,小重辉怎么办?我怎么办?这个家庭怎么办?
叶挽还没跨进门坎就高声大叫“娘亲——姨娘——”
“辉儿,娘亲在此!”屋中传来高氏温柔并略带哭腔的声音,叶挽顿觉心头压着的一方巨石坠了地,他大脚跨进门里,一把扑进高氏怀中,哇哇哭了起来。
高氏轻轻抚模“小重辉”的头发与脸庞,又把了把他的小胳膊,眼里充满了依恋与疼爱道:“大汗淋漓,可别又得了风寒?”
说完,她让秋鸿送来一条汗巾,为孩子擦拭了一下汗水。
突然咦一声,高氏问道:“辉儿汗衫为何不穿?”
总不能告诉高氏,自己已用它代替厕筹。现在汗衫正缩成一团浸在粪坑里呢!
叶挽小眼珠四处转,急中生智问道:“娘亲——姨娘现在何处?”
“应是正在偏室。”
“孩儿想去探视一番!”说完他挣脱高氏的怀抱,奔向侧室。
烈日侧悬,将庭院内老树的影子一股劲甩在廊道之上,叶挽奔着穿过一个大树影,感觉头皮就凉了一下,仿佛心头爬上了阴冷的邪物。小妈你可不能有事!
侧室的门闩着,叶挽拼命拍门没人应声。月娴带着小张蔓从院子里回来,见到小公子的疯魔状,月娴讶问:“适才姨太太不在房中否,适才两位夫人奔回,秋鸿急赶将了过来,公子且唤一下秋鸿,让她开门?”
“秋鸿——秋鸿——”叶挽掰开大口急呼。
“小公子,奴婢在此处!”身后走来一人,正是秋鸿,端着一个沉甸甸的茶盘,里面有茶壶茶盏,想必是高氏或崔氏说要饮茶,让她准备的。
“适才可曾见到姨娘?”
“姨太太方才洒泪而回,进屋便抱起三小姐奶上了,不久又将房门闩上了。想必正在房中休息!”
“姨娘开门——辉儿求见——姨娘速速开门!辉儿求见姨娘!”
门被拍得直晃悠,但一直无人应声,若是小张英也在房中,也早该被吵醒了,但是全无声息。
“撞门!月娴姊姊——秋鸿姊姊——撞门!”叶挽咬牙道。
秋鸿将茶盘放在廊道边上,脸色好是犹豫,比不得秋汐,她一直是服侍高氏的,张府“大裁员”之后,秋汐被遣退了,名义上高氏崔氏共用一婢,但她还是同高氏亲近些,在崔氏这儿跑动得没并不勤快,好看的小说:!自然更不愿意惹她了!
叶挽可没有什么时间犹豫,他自己就先用小胳膊撞上了门,月娴与小张蔓也上前帮忙,秋鸿见大家都忙上了,只好也伸手帮忙推了几下。
老宅厢房的木门用料不太好,猛撞几下,居然把门闩顶折了。叶挽等人用力过猛,直接跌进了屋内。灰头灰脑地跑起来,所有的人该尖叫的尖叫——该惨呼的惨呼——陷入了恐惧之中。
崔氏正挂在横梁之上,绳子紧紧地缠着她的脖子,面部扭曲严重,嘴巴张得大大的,舌头吐出,眼睛也好像要被挤出眼眶一样!
“姨娘——”叶挽最先醒悟过来,急冲上前,努力抱住崔氏悬空晃悠的一双小腿,往上提拉,同时大喊“解绳救命——”月娴、秋鸿方才醒悟过来,寻剪刀剪开绳索,将崔氏解下。
人工呼吸!
叶挽跨立上前,压击崔氏胸部,同是渡气过去。但他只有六龄孩童的排压之力与肺活量,效果极差。“月娴双手压这里!用力——用力——秋鸿来换气,对,猛吸一下,再吐过去。月娴压四下,你渡一次气。”人一着急,平日里文诌诌的话全扔爪哇国去了,叶挽帮忙捏着崔氏的嘴唇,好让秋鸿送气。
他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并不时感觉一下崔氏的心跳与脉搏。但是抢救时间在迅速滑过,崔氏不仅全无生命体征,身体还在慢慢变得僵硬。
“小公子,是否告知夫人,立即请来崔郎中!”秋鸿建议道。
“心肺复苏全无用,要降脑水肿药物,要强心剂。崔郎中来了也不顶事,夫人——”
叶挽失望地唠叨着,突然意识到另一个人,急忙嚷道:“秋鸿,速去禀告夫人此事,并随身服侍她,提防再发生不测!”
秋鸿一中,急忙冲出去,经过廊道时还不忘捎上她的茶盘。
“三妹妹——弟弟快看,三妹妹脸黑了!”秋鸿走后,叶挽只好自己给崔氏渡气,突然小张蔓叫了起来。
小张英怎么了?叶挽吓得跳了起来,往摇篮一看,惨哪!崔氏万念皆灰,上吊自尽前,想把小张英也带走,拿被子蒙住了她的脸。案上孤伶伶放着一封绝命书。
再也顾及得崔氏了,由着月娴去摆弄,叶挽急速将小张英身上的襁褓悉秋解掉,依然进行心肺复苏术,还好崔氏想带走小张英时,心中必是万分不忍,没有用力压实被子,小张英感觉不好受,侧了脸,在被窝里挣扎出了一点点空间,那里有慢变得稀薄的氧气。
叶挽哭着给小张英不断复苏心肺,小张蔓围在边上不停地叫唤……
这个家要完了吗?叶挽重重地用平掌压着张英的小胸膊,泪水与汗水不断飚出。
天可怜见,小张英的心开始了微弱的跳动,不不是微弱的,是倔强的不屈的跳动,任何人的生命只能由自己来决定,张敬修是头猪!崔姨娘也是一头猪!小张英,醒来吧,醒来吧,你的生命当如夏花般璀璨,阎王爷也不可以阻挡!醒来吧,醒来吧!
“哇啊——”她哭了,仿佛天籁之音!小张英,我的妹妹,你的声音不饰雕琢,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奏鸣!叶挽与张蔓听得泪眼模糊,叶挽艰难地抱起小张英,一阵狂亲!张蔓见了,也加入进来亲她,亲叶挽。两姐弟流着泪水,在欢庆这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叶挽让张蔓倒点温水,勺给小张英喝。小张蔓是十龄的孩子了,做许多事力气比他大,行动方便多了。叶挽则替下手酸口酸的月娴,继续施救崔氏,生命与时间还在赛跑,崔氏的身体越发变得僵硬,能救回崔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