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不是唯一
除此之外,这位老师还教会了时愿很多东西,包括朗诵与辨识乐器。他在春天吹起笛子带着大家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带着大家走出校门去河岸踏青、采野花,科普着“横笛竖箫”的区分与蝴蝶蛾子的辨别。
这位老师还会在每个节日倾情奉上一首关于经典的朗诵,也是在这里,时愿第一次听说《沁园春·雪》。后来,他又带领大家斩获了市朗诵比赛的金奖。校外,每每时奶奶捎上时愿去会堂过节,也总能在唱诗班里寻到他的身影。
同时奶奶一样,老师也是基督教的信徒。一开始,时愿想不明白这些。直到高中政治课上讲到宗教与邪教时,那位上了年纪的女老师强调道“好的宗教是一些人的精神寄托”。诚然,对于时奶奶这样只有五年级文化水平的人来说,宗教便是她全部的精神世界。这些年来,她唯一看过的书,是那本被翻烂了的比时爸年龄还要大的《圣经》。而她所有的社交,也正是那些会在日常给她送几棵大白菜,几捆小青菜的互相串门的教徒朋友们。
只要是人,就必然要有精神。
时愿说,活着是很市井气的表达。因为人活着需要水、空气、粮食,和知识。或者说,活着需要水、空气、粮食,和常识。但无论是哪一种,人终究还是要有精气神的。精气神就是人的脊梁。一个没有脊梁的民族,是站不住的。
说话间,已然走到了器材室,旁边就是垃圾池。时愿一下子笑了出来,“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上体育课。我跟我同桌以借器材的名义偷偷溜过来买零食,又不好意思去操场上吃,就在器材室门口吃完,准备去丢垃圾。结果,被我从小凑到大的那个小胖子看到了,他回家告诉我爸说我上课捡垃圾吃。我爸就问我原委,在这件事之前,我刚刚因为跟我同桌比赛吃作业纸挨过一顿臭骂。可能真的是无知无畏吧,又蠢又好笑。”
许谙樹跟着笑了一下,指向墙角的功绩杯问时愿还有没有印象,此后是更难收住的笑。
那一年,语文老师要求写作文,让大家都讲一讲自己的校园生活。就有同学问老师学校里那个火炬状的石碑究竟叫什么,老师还特地强调了一下是哪三个字。结果作文一收上去,班里有同学写“公鸡背”,也有同学写“火炬杯”,更有“攻击杯”之流。听说一群老师在办公室笑了一个课间。其中,写错字的就有顾嘉屿。关键是,那个功绩碑上还有他爷爷和叔公们的名字。
因为,这是村里的第一所小学。是村民们自发捐款建造的。就修了一座象征薪火相承的火炬状石碑用来纪念这些老乡们的付出。
经过漫长的闲聊,回到家已是后半夜。
时奶奶还没睡,庭院留了一盏灯。时愿一进门,她就问时愿去了哪些地方,开不开心,末了接上后妈一家来过了。那就应该是妹妹时惜和弟弟时遇了,还有时爸。他们才叫一家。
不是时愿悲观,而是有了后妈,亲爸也变后爸。甚至后面,时爸自己也证实了这一点。
差不多是在9月,快开学了。时愿去问时爸要学费,时爸没拿钱,只是给她算了妹妹时惜在读四年级的补考费及兴趣班花销,连带着透露了一下弟弟的奶粉钱。
也是这时,时愿才知道自己弟弟已经两岁半了。那就是自己高二那会儿生的,原来全家都在瞒自己,是怕自己偷偷掐死他吗。剧情走向忽然好笑起来。因为这长达两年的偷瞒。
同时愿一样,时婉也是上半年才知道家里新添了人口,但没能想到会这么早。孩子是19年春天生的,一直养在外婆家。时愿在寄宿,半个月才回一次家,刚好错开这一切。至于时婉,一年才休一次年假,更是无法得知。但家里每一个人都知道,知道时爸老来得子,有了寄托。从始至终,傻子只有时愿和时婉这对多余的姊妹。
“所以,你想说什么?说自己养四个孩子不容易?但你有没有想过,除了学费,这么多年,我问你要过什么?我姐问你要过什么?或者说,你替我们俩姐妹做过什么?”时愿坐在竹椅上频频发问,却没办法克服心底的冷意。
这一刻,所有的时间都对上了。当自己远赴两千公里,穿越整个中国去陪只身在外的姐姐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正摆桌宴亲朋。劝说自己去复读,也只是为了逃避那顿可以避免的升学宴,因为同年三月刚给儿子办完抓周。或许,他们也曾良心发现,想过告诉自己,只是自己忙于奔命,穿梭于各个城市,来不及自我参透背后的深意。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拖下去,直到开课,时愿也没能重返校园。倒是不必再找其他借口敷衍,距离就是最好的说辞。导员打过一次电话,问时愿要不要回去。时愿没有办法,才第二次联系时爸。
只是这一次,时爸问她为什么不早点回去。“回去,你就会给我学费吗?”“你到南地,我一定会给你打钱的。”“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连机票钱都没有。”“你不能坐火车啊,惯出来的毛病。”听到这里,时愿摔门而去,为这可悲的交涉。原来自己都不配买一张五百块的机票。从来都不会有人为自己谋划,她早该明白的。
在这句谈话之前,时愿考虑过复读,也联系上了自己曾经的老师。但时爸说的是,“没有人理应为你的平庸买单。”多好的劝慰。
后面时愿给原生家庭也很不幸的朋友们复盘这些谈话,是很平静的表述。包括时惜偶尔不自知的炫耀,类似于时爸给了自己多少钱,亦或是给自己买了某某这种小学生式的炫耀。直到朋友哭着问她,“你不会难过吗”,时愿才意识到这种可悲。原来,自己已然麻木到忘记反应。原来,自己理应难过的。比软弱无能更可怕的是,当事人已然忘了自己是有资格也有权利做出回应的。
这时,时愿原以为早已过去的一幕幕又开始回放。当时爸给时惜生日红包的时候,会不会想到自己错过的十八岁生日。当他们一家四口在吹蜡烛的时候,会不会想到自己是在姑妈陪同下用表弟10岁生日的蜡烛插上牙签伪造的“18”。当时惜抱怨一件八百块的羽绒袄穿了两年时,会不会有人想到时愿还在穿的棉袄是姑妈好几年前路过商场时想到她没衣服穿而给她买的。
没有人想得到这些。因为时愿不开口,很多时候就没人能想得到时愿也会需要。时愿替每个人考虑,体谅时爸创业失败的不易,原谅时妈作为后妈的艰辛,也试图理解钱妈不过问的无奈。却忘了,从始至终都没人替自己打算。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时愿总会批评女主的愚钝与天真,并试图为女主找补。只是,当这一切真正照进现实的那一刻,她立即明白原来人在最无助的时候真的会做出最无能的反应。一直没有依靠,就会举旗投降。就像自己现在这样。
但是没关系,我永远站在你这边。这是许谙樹说过的,最多的话。如若不是分散,时愿大概会一直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