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与此同时。
一只血手从崖顶攀了上来。
那只手苍白如枯骨，摇摇欲坠，在这样下着雨的深夜，那五根指头在崖边死死扣出五道蜿蜒的血迹，显得万分可怖。
不知道过了多久，缓缓出现的，是一个血人。个子很高，却佝偻着，以一根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腐烂的肋骨支撑着自己。
血人披头散发，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乌发中束发的雪狼发饰与脏污混成一缕，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苍白，唯独一双低垂的眸子是野兽嗜血的殷红。
他每走一步都在剧烈颤抖，倘若这雨下得再大一点，恐怕就会将他压倒在那里。
血人勉强支撑着走了数十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力竭，绝望地单膝跪在了地上，以前矫健的身子仿佛变成了一副空壳，不堪一击，随时会散架。
事实上这样的伤势能够苟延残喘数日之久、活着离开万妖窟，任这片大陆的任何一人看了都会不敢相信，称之为奇迹。
但是活着离开那个鬼地方又能怎样，岑负雪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能去哪里。
魔种被剜，无法再修魔，修为被废，也无法再修剑，断掉的手脚在万妖窟底下残喘挣扎的时候勉强恢复，可神识残缺，五感几乎尽失，只剩下一点残余的触觉，这样的他，等同于一个废人。
全身上下完好的时候尚且作为一个异类，被歧视与排斥，何况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恶意与追杀只会来得更快。
除了地狱，他竟无处容身。
又咳出了一口血，可却没什么痛觉。
多半是快要死了罢。
……可是，不甘心！
岑负雪五指将地面抓出血痕。
他不甘心。
——想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为他们的行为付出千倍百倍更加残忍的血的代价！
可不甘心又能怎样。
岑负雪感觉到生命正从体内极速流逝，他躺在地上，睁着殷红的眸，视线虚无没有焦点。鲜血从鬓边流下，混着雨水，一滴一滴渗进黑色的土里。
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
楚娇在雨夜里迈着四条小短腿狂奔。
原著写得很不详细，尤其是岑负雪在万妖窟之后消失的几年几乎是一笔带过，所以她没办法确切得知道岑负雪的位置。
她现在只能赌一把。
根据山上树木的颜色以及现在的气温来看，这个世界应该正处于春末。太初宗诛魔台诛杀岑负雪的剧情时间节点是春猎归来，文中有过女主换上更轻薄的校服的描写——那就说明，此时应该距离岑负雪被推下万妖窟没几日。
根据原著描述，这是一座岛。
岛的西南侧连接海域，鸟妖蛇妖出没，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万妖窟。
岛的东北侧有渔民和一些剑客居住，被人取名川九村。
这村子里住的是一群当年被魔族血洗过的后代，当中有寻常人，也有能人异士，都与魔族人有着积累了数代的深仇旧恨。
且“川九村”之所以得此名，是因为这座岛共有九座山峰，连绵不绝，壁立千仞，凶险万分，而想要从岛上离开，只有极东侧的码头一条路。
等于说，太初宗将岑负雪扔来这里，根本没想过让他活命。
即便岑负雪侥幸从万妖窟活着出来，也将遇到川九村的魔族仇人。
那些人对魔族的仇恨世世代代积累，已如恶蛆盘踞心中，哪怕是魔族的一器一物，也恨不得唾之诛之——更何况是当年的魔尊之子。
太初宗将他丢来此地，既能手上不染血，又能找个正大光明的缘由让他死于仇人之手。
其中恶意，楚娇都毛骨悚然。
川九村较为隐蔽，之前在大陆上并没什么事迹传出，岑负雪直到被推下万妖窟也才十七岁，未必知道这里住着的全是魔族的仇人。
原著没有仔细描写，楚娇还真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离开这座吃人的岛的。
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即便重伤，岑负雪也很聪明。再加上他敏感多疑，不会轻易找人求救。所以他即便离开了万妖窟，也会藏身进那九峰之间。
也就是说，朝着万妖窟的方向去深山里寻，找到他的概率是最大的。
楚娇心里有了底，一边努力在脑中搜寻关于这座岛还有什么信息，一边朝着西南侧掠过去。
文中提到过最高的两座山峰树林叠嶂，连岛上的人也害怕迷路，楚娇便避开这两座山，绕了点远路。
文中还提到过，中间较矮的那座山，有一处凹陷处，因为常年形成雾气水沼，会生长出一些草药。
反正要经过那里，楚娇打算过去碰碰运气——自己的纸片人现在想必身受重伤，即便找到了他，也要想办法采药救他的。
只是岛上的剑士偶尔也会夜间来雾气水沼采集露水或是打坐修炼，自己得多加小心才是。
除此之外，不知道自己的倒霉体质到了这个世界，有没有跟随自己过来。
……正这样想着，雨中的山体骤然滑坡，楚娇爪下一滑，她惊恐地喵了一声，一整个猫身直接像个圆团一样滚了下去，上面紧跟着掉下来几块落石，砸得楚娇眼冒金星。
“……”非酋的基因原来是刻在灵魂上的吗？！
小猫痛苦地扒拉着泥坑爬起来，甩了甩身上的泥。
这幸好是变成了猫，身体敏捷速度和柔韧度提升了十几倍不止。
不然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来，要是个人，楚娇怀疑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刚穿越就已经变成了具尸体。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摔下来时，她的左前爪肉垫似乎绽放了一点白色的光芒，这点光芒起到了缓冲作用，使她不至于重伤。
楚娇狐疑地抬起爪子，正要瞧一下，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
“谁？”
紧接着火把燃起，两个影子朝这边看来。
楚娇心脏怦怦一跳，顾不上看爪子，连忙朝泥巴坑里的烂莲叶下躲了躲。
周围雾气缠绕，看来这里就是文中描述的雾气沼泽了。
“一只野猫罢了。”最开始看到她的那个人不以为意。
两人收回视线，继续手中的动作。
楚娇注意到他们正小心翼翼地跪在泥坑中央——那动作几乎仿佛虔诚的跪拜。
一人手持火把，一人则背着编织筐篓，拿着镰刀，小心翼翼地从那里挖什么东西。
定睛看去，是一株长了四片叶子、红色根茎的草，看起来因为营养不良而叶片低垂，皱巴巴一小颗。
可那两人却欣喜若狂，太阳穴旁的青筋都在疯狂跳动。
多亏原作者是个设定控，经常会在微博发一些和设定相关的图片。作为忠实读者，楚娇一眼看出这就是草药那张设定图里的第一种药草——“尘草”。
之所以放在第一栏，不是因为多么珍贵，而是因为最低阶。
只相当于世界观里草药界的婴儿水平。
然而此时这两个村民却无比兴奋：“精心呵护了几年，总算种出来两棵，这下大祭司有救了。”
另一人泪流满面：“等大祭司醒来，说不定也能治好我大哥先前在万妖窟崖边中的毒！”
楚娇早已对这片大陆的世界观非常熟稔，并不对他们的话感到奇怪。
这片大陆上，除了魔和妖，修士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剑修。
此“剑”并非指的大家都用剑，而是以剑气代指“真气”。筑基结丹之后，才开始划分等级，分为剑师、剑君、剑皇、剑王、剑圣。其中每一阶都分为一到九个阶。
而除了剑修外，剩下的百分之一才是药修。
药修的比率这么低，说是整片大陆的珍稀动物也不为过。
女主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药修，所以才在太初宗备受宠爱。
之所以药修这么少，是因为这片大陆资源非常非常稀缺——稀缺到什么程度呢？几乎所有的土，包括楚娇和那两人、五宗三派脚下站立的土地，全都是无法种植出药草的阳土。
阳土不影响老百姓种植农作物，但天生克制剑士修炼，一切和修炼有关的药草都极难生长。
想要栽种药草都难如上青天，更别说药草级别以上的灵草、仙草、仙芝了。
迄今为止，整片大陆只有皇宫里守卫着一棵名叫“般若”的灵草。
至于更高级别的仙草和仙芝，那是传说中蓬莱仙境才有的东西。
除了药草十分宝贵之外，这个世界的淬炼材料也是稀缺资源。
药草相当于红和蓝，能够回血、恢复精力、解毒疗伤。
而淬炼材料能够炼制出剑，是制造出有攻击力的武器必需之物。
这两样东西对于修炼者来说有多重要，显而易见。
无数人仅仅为了一棵救命的草药或是一块玄铁争得头破血流。
楚娇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像宝贝一样护着那两棵尘草，心中失望。
这两人在这里守了几年，肯定把周围早就翻遍，不可能遗漏下哪里岩壁缝隙长出来的药草，看来自己只能一无所获。
心中不放心，楚娇又猫猫祟祟地探出毛茸茸的脑袋，朝雾气沼泽周围扫了一圈，然而，再没找到任何药草生长的痕迹。
偌大一座岛屿，居然只有这么一小块地方，长出了这么瘦不拉几的两颗小草。
这个世界药草的资源未免也太贫瘠了些！
那两人收拾了东西，以防不测，打算连夜赶回去。
一人小声道：“……你听说太初宗那件事了吗？”
“将前任魔尊留下来的哭魂据为己有，封印在了自家凌霄峰上？！这片大陆上谁能没听说？只能说不愧是太初宗！”
“那柄剑当年杀了太多人，染了太多血，阴秽缠身，若能封印在太初宗，便能与太初宗脚下的那片阳土中和……再加上有个吹羌谷出身的药修女天才，定能种出灵草，把持了这一项资源，日后太初宗说不定会成为第一宗派……”
“呵，第一宗派？！万万没想到那柄剑居然在魔尊之子身上，若早知道，我们川九岛又为何不能去分一杯羹？”
楚娇：“……”
是不是太自信了点大兄弟？
太初宗掏空心思博得岑负雪的信任，也才在两败俱伤之下剖出岑负雪的魔种。
对上全盛之下的岑负雪，你们整个岛陪葬也取不出来哭魂剑啊。
被那只野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二人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并未多想。
他们走后，楚娇吐出一口浊气。
据原书剧情，男女主最后结局的确将灵草传遍天下，但此时的太初宗的掌门可没有什么好心思，他剖魔种封哭魂难道真的是为了普渡天下吗？分明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更何况，即便男主最后是为了苍生，可岑负雪就不是苍生中的一员吗，剥夺岑负雪的性命去当圣人，又算什么正道。
后世只记得男女主的功德，无人在意二十岁便绝望死去的那一具尸体。即便是网站的读者，也大多都站在男主视角，享受这种诛杀反派被众生敬仰的爽感……
楚娇忍了忍心中的酸涩，摸过去用爪子刨了刨，叼了两块尘草下方的泥土，那两人可能不知道，药草下方根系生长处的泥土也是有着治疗效果的，就是可能只有药草的十分一二罢了。
不过现在自己一无所获，有了这十分一二也总好过没有。
黑暗中一道白色的身影转身继续朝万妖窟方向狂奔。
……
楚娇不知道自己到底奔跑了多久，总之跑得这具躯壳的肚子都饿了起来，又渴又饿，路上却没找到什么吃的，楚娇只能喝了点溪水。
在医院住久了，吃的用的都带着消毒水的气味，她也有点洁癖，学着猫类行为，用爪子捞起一点水，再用舌头舔舔。
这时候她的前爪又细微的亮了亮，不过她疲于赶路，没有发现。
天际快要泛出鱼肚白的时候，雨总算停了。
楚娇也已经到了疲惫的极限。
一路上别说找到小岑了，就连一点人类的足迹都没看到。不过似乎由于资源太过贫瘠，山上只有巨石和树木，一点吃的果子都不长，这里也没有出现什么想象中会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这倒是令楚娇松了口气。
感觉已经消耗了几千卡，整只小猫都瘦了一圈时，楚娇终于看到了一点脚印，似乎是有人拄着拐杖走过的痕迹——她几乎要痛哭流涕。
地上还有未被雨水冲刷过的血迹，新鲜的，应该是刚留下不久。
楚娇用鼻尖嗅了嗅……没嗅出个所以然。
她又不是真的猫，怎么会分辨人类的血和妖兽的血。
何况岑负雪元神还不是人。
楚娇带着一些忐忑，提心吊胆地循着血迹追了过去。
血迹蜿蜒不绝，没走多远，就到了尽头。楚娇抬起头来，发现前面不远处是个山洞，这些山峰上全是树，没什么遮挡，这处山洞恐怕是唯一能够遮蔽躲藏一点的地方。晨曦薄雾笼罩在那里，看不太真切。
楚娇试探着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作为一只猫，她飞快地学会了踏雪无痕。
很快，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瞳孔变得颤抖起来。
山洞前真的有一个人，一个浑身浴血的人，甚至还没爬到山洞里，他便在洞口前失去了意识。
长发上全是血垢，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垂在一侧的手苍白枯瘦，青白得失去了生命力。
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山洞外的巨树上，停驻着几只黑色的鸟，虎视眈眈地盯着地面的方向，它们在等待那个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便好过来享受饕餮大餐。
它们也觉得他快要死了。
躺在地上的，的确像是一具尸体。
隔着小说看见寥寥几个词的形容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楚娇穿越睡前还在重温第四十五章，少年满怀期待地讨好同门的那一段场景，她还历历在目。
他去取焚火时还意气风发，会露出和煦腼腆的笑容，现在却绝望痛苦地快要死在这里。
他提剑的手曾经击得太初宗大师兄连连落败，现在手筋却被挑断，剑被夺走，现在只能紧紧抓着一根快腐烂的兽骨。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楚娇最喜欢的纸片人。
楚娇难受得惶惶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现在爪子都不敢碰他一下，因为少年苍白脆弱到看起来随时会碎成一地。
眼见那几只黑鸟快要俯冲落下来，楚娇飞奔过去，快速在血泊中的少年周围跳起来转了一圈，浑身炸毛，眼神凶恶地盯向那几只鸟。
无论在哪个世界，猫和鸟一向是天敌，尽管这是一只看起来还不足半岁的小猫，但爪子却极为锋利。
那几只黑鸟不敢轻举妄动。
楚娇将叼过来的尘草土放在岑负雪脖子旁边，在他脑袋旁转来转去，背部拱起，尾巴焦躁地拍打。
她发现岑负雪的伤势比她想象得要重多了，根本不是几棵药草能解决的。
可如果不能改写他的命运，她在这个世界无亲无故，穿过来又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小猫的前爪又浮现出一些微光，由于天光已经大亮，这微光比夜间要暗一些，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楚娇下意识抬爪看去，却非常猝不及防地，被拉入了一个陌生的空间。
“……”
她四脚站在一片田地上，不远处一间小木屋，旁边还摆着一些像是微观模型般的镰刀、喷水壶等厨具。
这是……
楚娇还没来得及反应，她面前便出现了一本书。
书名《从灵草到仙芝：速成培植大全》。
——书封简介：“穿越绑定的普普通通一个金手指罢了，为您服务。”
“对于这个金手指，您还满意吗？”
楚娇：……？
是不是太简单粗暴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