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云与泥
砰砰砰!
大门再次被敲响。
敲第一遍没人应, 第二遍柴青烦得差点呛奶,第三遍时, 姜娆自觉已经好了很多, 手推推这人的脑袋。
柴青默不作声地顶着一脸奶香为她整理好衣服,转身气冲冲地走出门:“烦死了!不知道搅人好事要天打雷劈的?”
“……”
姜娆脸一红,背过身去, 捂着嘴笑。
这样暴躁急切的坏胚子,她好久没见过了。
刺客盟的义士们为了解开柴青心结企图借着‘邻居’的身份和人混个眼熟, 没想到来得不是时候, 惹了柴青一肚子燥火。
柴青在大门口丧着一张脸赶人的节点,千里之外的姜国, 姜王宫, 御医们轻手轻脚地从门内走出来。
先前王上遇刺,刺客剜了姜王一只眼,又在他后背留下一刀,伤势极重,幸有高手以真气为王续命,医者佐以灵丹妙药将其拉回人间。
后背的伤好了就是好了, 缺了的眼睛却无法补回。
姜国的王成了独眼龙。
这是有眼都能看到的事。
春雨贵如油,姜王戴着玄色眼罩,心情恶劣到极点,他好颜面,年轻时候好,人到中年, 好颜面这点更是变本加厉。
这次刺客盟的贼子竟敢伤他至此, 他大为光火。尤其得知琅琊十二卫出手, 千里击杀也没能尽斩刺客头颅, 他重罚了越长恩。
这会越长恩捱了三百鞭,还在外面跪着呢。
这般折辱一位半步宗师的大高手,在其他人看来很不可思议,但姜王就这么毫无负担地做了。
再是高手,哪怕是宗师,也不过是他眼里的一条狗。
他暗恨事发当日天下第一大高手没在他身边。
季夺魂若在,谁能伤他?谁敢伤他?
这杀千刀的刺客盟!
“大宗师还没回来?可说何时回宫?”
“回王上,大宗师走前没告知任何人,至于何时回来……奴也不知。”
“废物!”
姜王稍一动怒,后背的伤就会疼,他按捺着狂性,深知季夺魂此人不可驾驭。
若非有救命之恩横在中间,若非习武之人习到最高处修的是圆润无瑕的心境,九州九王,季夺魂远不至于来保他的命。
他该当知足。
可缺了一只眼,他恨!恨不能杀光那些碍事的武人!
窗外雨水不绝,姜王苍白着脸,仅存的那只眼珠阴鸷地转动:“公主走了多久了?”
“腊月出发,这是第三个月了。”
“人还困在春水镇?”
“是。”
“荣华怎么办事的?石桥塌了,现在都没修好,辜负寡人对他的一片厚望。”
听他话里的意思还不知宋熊之身死一事,想来也是,姜国君臣互通往来的信鸽都被燕国截断,燕王这一招使得老辣,姜王也不是吃白饭的。
他低眉沉吟:“恐怕和亲一事生变。”
“那……公主呢?”
“你说娆儿?”姜王满不在乎地皱了皱眉:“成与不成,她都得进一趟燕王宫。”
美色实为利器,就赌燕王把持不住要她一回,燕王身死,下一刻姜国就能趁乱攻打燕国!
“可是……公主死在上邪,荣将军和宋将军等人该如何自处?”
更别说还有一千精锐。
都不要了吗?
“子处啊子处……”姜王叹道:“成大事者怎能畏首畏尾?荣华为寡人爱将,宋熊之为寡人心腹,加上千名精锐齐入燕,不这么做,怎能取信燕王,姜国是诚心与之和亲?他信也好,不信也罢,寡人这一招,杀招在乎娆儿,旁的人,生死都只当为国尽忠。”
名为子处的宦官听完这番话恍然大悟,末了为入燕的兵将感到可惜。
可要说可惜,公主才是那个最可惜的。
红颜薄命,生不逢时。
这些话他心里想想就罢,万万不能与王说。
他谦卑叹服:“王上高见。”
“去传大司马和厉大将军罢。”
“是。”
宦官退下,姜王疼痛难忍地咬紧后槽牙——该死的刺客盟!可恶!
商议好备战一事,大司马与大将军迈出王的寝宫,走到门口遇见身穿白衣的王后,躬身行礼。
“起来罢,王上如何?”
“回王后,王上累了,在歇息。”
王后眼神迟疑地看了眼寝宫方向,大司马爽朗笑道:“王后肯见一见大王,王有百般疼楚,也该消了。”
这话说得不假。
深宫十几年,要说姜王最宠爱的女人,非姜啾不可。
姜啾的姜与王室毫无干系,平民出身,得了大王眼缘,强行掠进宫中。
姜啾性弱貌美,与人说话细声细气,不擅宫斗,却稳坐王后一位好多年。
美中不足的是膝下有女无子。
倘诞下一位王子,不论性情如何,恐怕都得做姜国日后的王。
“我就不去了。”
姜啾扔下话就走,赶来请进的宦官见状不敢阻拦。
“她走了?”
“走了。”
姜王叹息着趴回原位:“她这次来,会是关心寡人的伤情吗?”
“奴不知。”
“你倒是不说谎。”
子处敛衣跪到床边,主子不出声不敢起。
“罢了,别跪了,起来和寡人说说话。”
“是……”
“她今天还是穿的白衣?”
“是白衣。”
姜王面色一寒,顷刻没了说话的兴致。
姜啾柔弱可欺,三十余年,最出格的事全都安在他头上,先是顶着王后的名与野男人苟.合生下姜娆,野男人身死,她痛苦不堪,默默为之服丧多年。
宫人只道王后好穿白衣,真相却是一个弱女子胆敢当着王的面执意为心上人守寡!
“荒唐!”
.
碧波宫。
王后寝宫。
姜啾呆坐在窗前将近半个时辰,旁边守着的婢子站得腿都麻了,她方才不急不缓起身去侍弄养在庭前的花花草草。
宫人急忙为她撑伞。
“不必了。”
她出声拒绝,女婢小声道:“娘娘,您不能生病的,否则……”
否则王会责罚一宫的婢子。
听懂她言外之意,姜啾不再拒绝,蹲着身子手握一把小铲子,没多会,不声不吭地掉下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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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燕地的姜娆自然不知娘亲想她想得直掉泪,便是知道了,也只是夜里难眠,徒增愁绪。
这些年她一直活在樊笼里不得自由,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又有蛊毒不断侵蚀她的身体,活得怎一个不如意。
如今鸟出囚笼,毒也解了,心上人陪伴在侧,哪怕立时死了她都甘愿。
她撑着下巴听柴青在那嘟囔邻居脑子有大病,笑意攀上眉梢,整个人比柴青初见时生动不少。
柴青念叨一句就低头舔舔美人送来的‘冰奶酪’,每舔一口,抬头就见姜娆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甚是有趣。
冰奶酪吃得一滴不剩,一副帕子递过来,柴青拿着擦擦嘴,折叠好再擦擦手,提议道:“我带你去玩罢!”
“玩?去哪玩?”
拜丹药所赐,症状未消,姜娆哪好厚着脸皮跑外面去?
万一玩着玩着再……
她摇摇头:“不去。”
“去嘛。”柴青扯她袖子:“万事不是还有我吗?有我在,你怕甚?”
姜娆怕在她面前丢脸,柴青仿佛猜到她的心事,眉眼轻笑:“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纵是之前没见过,往后这一月,千百种模样估计都得见一见。
早晚都得见。
就好比这奶,想喝了总能喝到。
“晚间药效就散了,你真不去?”柴青吓唬她:“你不去,那就在家呆着,我自个去了?”
“……”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姜娆气得不轻,一生气,奶.水往外涌,看直了两双眼。
她脸色倏然变得冰冷冻人,柴青不敢大意,亲亲再哄哄:“去罢,我怎么放心留你一人在家?姜姜……”
收拾一通,闹一通,再收拾一通,换好新衣,外面天已经黑了。
柴青勾着美人手指出门看皮影戏,她们前脚走,后脚隔壁那扇门打开,大胡子捋着他浓密的胡须,煞有介事道:“青青会讨老婆了。”
比他强!
女人接连两次在柴青面前碰壁,第一次去的太冒昧,表现不够亲和自然,第二次嘛,纯粹是时机不对,搅了人家好事。
要不要有第三次接触,她拿捏不定主意。
“跟不跟?再不跟人就走远了。”
“跟!”
跟个屁!
柴青都不认识他们,她开开心心带人出去玩,身后跟着两条尾巴算怎么回事?
“玲姐,跟、跟丢了!”
大胡子摸摸他的胡子,顿时笑起来,压低了嗓子:“不愧是老大的女儿,就这机灵劲,随老大!”
女人实在不知说何是好,料想以柴青宗师之能,能伤到她的人约莫不会来春水镇,她死了心,决定回去好好研究一番怎么投其所好。
甩开两条小尾巴,柴青趴在春水坊最高的屋顶,伸手可摘月,眸子蕴藏星光:“姜姜,在看皮影戏之前,我带你飞罢。”
“背着我飞?”
柴青一怔,此景此景倒想起陈年里的旧人旧事,年少的她背着绛绛飞了两个时辰,飞到内力耗尽,事后一心想当“天下第一厉害的坏胚子”。
结果没做成厉害的天下第一,快要成“天下第一的废物”,绛绛泉下有知,会不会对她失望?会不会,不认她这个朋友?
斯人已逝,往事不可追。
她眼底生出黯然。
姜娆瞧得心疼,率先退一步:“抱着飞也行。”
“不用。”柴青不可一世地扬起脸:“就背着飞!想去哪儿去哪儿!”
邂逅一场,亲昵一场,哪怕做不了最后的大女人、大豪杰,她也希望她在姜娆心里曾经是闪闪发光的。
闪闪发光的坏种。
闪闪发光的欢情时光。
情爱果然是世间治愈良药,短短几个日夜,一摊泥也有了限时的梦想。
一摊泥,想被天上的云记住。
姜娆不知她心眼里的“云泥之别”,动容地趴在她后背,如少时那般不敢用力地环着她脖颈。
起身的那一霎柴青心口酸酸的,这样子,像极了她的绛绛还活着。
她不敢看身后人,故意笑得很大声:“准备好,要飞啦!”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