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蓑笠湿透的几人从洞口踩着两块石头台阶走下, 脸侧还沾着被大雨冲淡的血水，昏黄跃动的火光将赤红的水液映照的更为清晰。
“绫姐，虎皮剥下来了, 肉怎么处理。”打头的男人语气中掩盖不住的兴奋，偷偷抬眼看向林绫对面安静烤火的青年，眼底满是惊叹。
林绫从惊愕中回神，看向宁枫, “兽皮，我们会替你鞣制好, 这是我们的自愿的。”
没人受伤就除掉了恶虎, 这对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至于兽肉，如果你愿意, 我希望可以与你交易一些, 你需要什么，只要我们有的都可以交换。”
宁枫淋久了雨又受了些皮外伤, 指尖泛红微冷，烤了会火才渐渐回暖。
他意外于林绫的提议，本想什么都不要, 但是古树旁大家一无所有的模样突兀的出现在他脑海。
他不是一个人了，他需要为其他人考虑。
“这种布，你还有吗？我的人, 或许会需要。”青年略带擦痕的修长手指裹紧了披在肩侧的棕绿布料。
说到了熟悉的东西，林绫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有啊, 你放心, 这个我很擅长的, 不够也能很快就织出来。”
“嗯。”宁枫微微点头, 额角靠着支撑土洞的石块，还未干透的发丝垂落在白皙精致的锁骨，隐约也可见泛红微肿的擦痕。
“我想，暂时休息一下。”
“好的好的！”林绫心中石头落地，她现在看青年，就好像在看她从前极为宝贝的精细织布机。
随着青年闭目养神，呼吸平缓，洞穴内的交谈声明显降低了，有什么话都尽量融入朦胧模糊的雨声之中，甚至都只用气音交流。
宁枫迷迷糊糊的坠入梦中，却睡得并不安稳，他仿佛一直在与各种野兽厮杀，最开始只能挨打，渐渐的他也会赢，但每次都会受伤，心中也格外苦闷。
浓重的油脂味弥散开，面色苍白的青年眉头紧锁，眼睫轻颤，随后渐渐睁眼，青绿眼眸色泽清透，朦胧的看向四周。
山丘洞穴内，尽量离他远些的地方又生起了一堆火，众人热闹的烤着肉，虽然他们基本不说话发声，但脸上飞扬的神采和手舞足蹈的模样，都能直观表现出此刻的心情。
宁枫将棕绿麻布收起，揉了揉被岩石印出红痕的额头与肩膀，身体还有些迟缓。
忽然，洞口放哨的人站起身，侧头贴近封口的兽皮帘，同时比划着手势，示意正在烤肉的众人保持安静。
刹那，洞穴内连脚步声与衣物摩擦声都一同消失，唯有木柴被火焰吞噬的噼啪声响。
隐隐约约的哀呜低哼自幽暗雨幕中阵阵传来，众人神色微变，一个个轻手轻脚的拿起手边的武器。
“好像是，狼嗥？”林绫小声说着，目光本能的看向屈膝坐于地的迷茫青年。
众人跟着点头，花豹石蒙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就要主动出去看看情况。
“我去看看。”宁枫活动着还有些酥麻僵硬的身体，周围都是陌生人，又没法变回兽形，只是勉强恢复了些精神。
“白狼老大小心。”林绨从后方冒出头，担忧的叮嘱着。
宁枫微微点头，径直掀起兽皮帘，迈步走出，洞穴外色头顶还有一块石板，用来遮雨，避免风雨直接灌入洞中。
雨幕幽暗，没了巨树张牙舞爪的狰狞树影，如墨深海的黑也并未好到哪去，身处其中，甚至连方向都很难分辨。
低沉的哀呜幽鸣更加清晰，仿佛有什么游荡在他们视线所不能及的森然雨幕之后。
洞穴内气氛沉重，众人神情愈加凝重，握紧长矛，已经做好了搏杀的准备。
青年绿眸眯起看向远方，忽然抬腿走入雨幕。
刚想让宁枫别走远，就见高挑的青年身姿变幻，眨眼间一头巨大的白狼站在雨中，仰首发出悠长舒缓的狼嚎。
林绫微微眯眼，如果不是林绨后来又和她说了许多见闻，让她更加信任白狼，此刻一定会以为这是白狼在召唤同伴。
狼的领地意识很强，说不定是在驱逐呢。
林绫竖起耳朵等了片刻，泣音般的低沉哀呜声消失了，正伸手招呼白狼回来避雨，白色的高大身影反而又往前走了两步。
紧跟着，就有什么漆黑的东西覆上白狼颈侧！
林绫乍然对上那双森寒的幽蓝兽瞳，惊吓之余才看清那也是狼。
一头同样高大，皮毛纯黑，几乎浑身湿透的黑狼。
山丘洞穴内一片哗然，林绨立刻站出来向大家解释黑狼的身份，林绫也竖着耳朵听，但更多的注意力都在一黑一白的身上。
司南这一路可谓是昼夜兼程，省吃俭用，此刻终于找到了白狼，非常想挨挨蹭蹭，可看着白狼干燥顺滑的皮毛，还有湿漉漉的自己，他又迟疑了。
最后，也只是低头与白狼碰了碰鼻尖，闭目贴了贴额头。
随即，黑狼邀功一样矮下肩膀，将两筐基本没少什么的藤筐放了下来，上面遮挡雨水的叶片包装都很整齐。
不用打开，也能从侧面瞧见里面装着满满的坚果熏肉干货还有绿壳果，宁枫很喜欢这个。
看着黑狼用爪子将藤筐推到跟前，白狼绿眸闪动，难掩惊愕，黑狼真的会找来，当时明明只是随口一句。
只要黑狼将众人送回古树下，获得了大家的信任，就可以待在家里安逸的等待他回去。
可眼下黑狼不仅冒着危险竭力奔波，还被暴雨浇的无处可躲。
宁枫低下头，转身变回青年模样，看向林绫，手掌摸在黑狼湿漉漉的皮毛，“附近还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吗，足够容纳他的。”
林绫这边已经听到林绨在说“黑狼虽然是野兽，但已经被宁枫驯化的十分聪明且听话”，这种超出正常兽人认知的事让她脑子一瞬间有些混乱。
那可是如此高大的野兽啊，万一发狂，所有人都没有活路。
“没、附近没有什么避雨点了。”但林绫还是说了实话，这个土丘是他们一点点挖出来的，黄土平原上，只有地下能躲雨。
宁枫听到了洞穴内众人的小声交谈，黑狼自然也听到了。
有本能的提防，有小声的惊叹，但对于黑狼的存在大多是警惕不安的。
司南垂下头，滴着雨水的兽耳都耷拉了下来，他徒劳的甩了甩湿透的皮毛，小心的走到洞穴前仅有的几块石板遮挡物下。
然后任由风雨吹着，可怜兮兮的缩成一团趴下，一双幽蓝眼眸还眼巴巴的看着宁枫，那模样就像是在问——他在这里躲雨，可以吗。
宁枫呼吸一顿，别过脸，再看向林绫时已经遮掩好了情绪，“把虎皮给我吧。”
林绫让人去取，尽管她不懂宁枫要虎皮想做什么，难不成要奢侈的给黑狼遮雨吗？
她的配合让宁枫绷紧的神情柔和了些许，“你们姐弟团圆，兽肉也当是送给你们，我现在便带着黑狼离开，有缘再见。”
这是宁枫与路上遇见的兽人所学的告别语，有缘再见。
黑狼看着宁枫的目光更亮了几分，但同时他也站起身，坚定摇头，阻止宁枫的决定。
雨太大了，至少要让宁枫在这躲雨，司南不在乎外在环境变化，这点不适感已经不会让他难受了。
林绫也拽住了刚交到宁枫手上的虎皮，甚至在宁枫想要拉走时也不放手。
在宁枫面前稍显矮小的林绫回头看向自家弟弟，得到了坚定的点头，深吸一口气，“或许，你们都可以留下来。”
“我是说，土丘里的空间，足够容纳你们了。”和那些人分道扬镳前，挤一挤都能容纳四五十人，现在只是一头黑狼罢了。
宁枫：“……？”这些人，不害怕黑狼吗？
林绫说干就干，马上有人出来将不大的洞穴口推开，估摸着弄出了足够黑狼走入的宽度，这才停手。
“虽然有点矮，但让大黑狼进去躲雨还是没问题的。”林绫说着还摊开手，做出请的手势。
宁枫一时拿不准林绫是什么意思，洞穴内的人也瞬间噤声，宁枫的目光略过林绨，少年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一旁的花豹也满脸着急，似乎很希望他留下。
其实宁枫自打站在洞穴外就是一直在淋雨，司南左右看看，主动走入了对他来说有些矮的山丘洞内，来到众人空出的地方，绕着火堆小心的趴卧下。
然后他微微摆着尾巴，假装懵懂的看着青年，一双碧蓝眼眸映着火光，浸润着水汽的皮毛更显光亮，瑰丽色彩亮如夜空。
宁枫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去处，提出离去只是有些冲动的做法，因为他没法接受自己在温暖的洞穴休息，黑狼还在外面挨浇的事实。
青年将信将疑的走回洞穴，坐到黑狼身前，以自身为界，将黑狼与其他人隔开，也算是一种给予其他人安全感的做法。
林绫将虎皮交给其他人继续鞣制，还找出另外两块编织的麻布交给宁枫，帮助黑狼的皮毛“脱水”。
“谢谢。”宁枫虽然不理解林绫的异常表现，但并不代表他不识好歹。
黑狼趴在火堆旁，顺着宁枫手指的力道抬头，任由对方用麻布顺着毛发给他“洗”了个脸，还抚过颈侧皮毛，顺走向仔细擦拭过。
其他人看着是在继续烤肉，实际上注意力都在青年与黑狼那边。
这时，花豹石蒙忽然鼓起勇气，主动靠了过去。
“那个，白狼老大。”花豹捕猎时总在搏杀，因此面对黑狼倒不是特别害怕。
“我可以，加入你的部落或者领地吗？”
花豹的声音低了下去，一紧张，就要伸手帮黑狼的皮毛吸水缓解尴尬，“我、我真的很喜欢您——”
话还没说完，一直乖顺如驯犬的巨大黑狼忽然抬起头，幽蓝眼眸死死盯着花豹，同时獠牙外露，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威慑吼声。
还没摸到黑狼皮毛的花豹被着突然变脸吓得险些心脏骤停，整个人往后躲出一大截，跌坐在地，其他人也跟说好了一样猛抽气。
只有宁枫还坐在原地，甚至淡定抬臂，给黑狼头上来了一拳。
宁枫其实没有用力，但还是发出了“咚”一声闷响，黑狼骇人的低吼戛然而止。
碧蓝眼眸慢半拍的眨了眨，黑狼毛绒绒的大脑袋转头就拱到了宁枫怀里，两只前爪一前一后的绕着青年的腰肢伸开，配合着极为明显的体型差距，看着就像是黑狼要将人牢牢圈住一样。
但黑狼一边挨挨蹭蹭，喉中一边小声呜咽，听着就委屈的不得了，完全让人忽视了这点。
“乖一点。”宁枫无奈，用掌心揉着黑狼刚刚被打的地方，还是没忍住，顺手捏了捏黑狼柔软温热的耳尖。
众人不知是被黑狼的翻脸低吼吓到，还是被青年一下“治服”黑狼惊到，总之，意识到了宁枫对黑狼的确有约束力，气氛倒是莫名和谐了。
只有花豹还不死心，再一靠近，又对上了那双清明冷漠的幽蓝兽瞳。
花豹紧张的咽了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