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惜各问年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住手!”
“住手!”
辛容听见荆雨,与自己同时命令道。
避开所有手下,她在林中无人的地方,看着荆雨摘下了蒙面黑巾。
故人江湖别,几度隔山川。
乍见翻疑梦,相惜各问年。(1)
“姐姐竟是美艳无双的杀手首领,本官无法将你与八年前的纤瘦少女对上了。”
“大人竟是飞扬跋扈的司隶校尉,我也很难把你与八年前的仗剑小子对应了。”
“什么人!”荆雨察觉到远处有人,厉呵道。
辛容顺着荆雨的目光望过去,看到远处的身影说道:“还是我师兄。”
“你现在都是司隶校尉了,你师兄还是远远地看着你啊?”
“那还不是因为,你三番两次地刺杀我。多钱?”
“嗯?”荆雨愣了一下,哼笑一声:“又失败了,赚不了多少。刺杀你,可真难。”
“六日前,指剑阁的那些刺客,可与你有关?”
“还没找到你呢,就被指剑阁的护卫拦下了。”荆雨不知道,指剑阁出动护卫,本是为了另一群刺客。
“姐姐够坦荡。双倍价钱,幕后主使。”辛容抱着长剑说道。
“这不合规矩。雇主也没傻到亲自出面,这任务我不会再接了。”荆雨也抱着长剑回道。
“害姐姐赚不到银子,是本官的错,不如我请你做——”
“我可没兴趣给官府办事,万一哪天被一网打尽了呢。”
“姐姐这反手剑法,可不是当年我教的啊。”
“你只教了我半年,仅能自保,哪里够用。”
交易不成,辛容倒也不勉强,见荆雨细细打量自己,问道:“姐姐还没看够?我如今长相与少时,差别很大吗?”
“看你有些别扭。”
“为何?”
“那夜在陶府,有个姑娘易容成你的样子,面容清丽说话轻柔人有些笨。现在看你本人威仪非凡,假意落单欲擒故纵。两相比较,觉得别扭又好笑。”
辛容眉心一跳,哼了一声:“本官岂是她们能随意冒充的。”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就被突然靠近的美艳容颜占据了。
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离她挺翘的鼻尖只有一拳的距离。
荆雨在试探!
辛容控制住没有后退,任由荆雨说话的气息,拂在她侧脸。
“果真是个不近女色的。还没碰到呢,人就绷成这样了。”荆雨不屑地说了句话,才后退两步。
坏了!
不近女色,刚才应该后退离她远点才对。
辛容赶紧补救,修眉一挑说道:“不近女色,也得看对谁。”
“气息都不稳了,就别硬撑了。姐姐我,对你可没兴致。”
辛容一口气没喘上来,憋在了心口,嗤笑一声:“看来本官要向姐姐好好讨教才行。”
“没空,自己找姑娘练吧。”
“你——”
辛容气结,随后轻叹一声,荆雨还是口无遮拦。
她本来就是被养父调教,要卖给别人做隶妾的。
幸运的是,在她遇见她之前,她就已经逃出来了。
“本官刚才出言无状,姐姐莫怪。”
“无妨,是我先靠近你试探你的。”
“姐姐要试探什么?”
“离得那么近,看你会不会防备我。被美色迷住可不好,下次靠近得若不是我,你刚才就被一刀杀了。”
“姐姐提醒的是。只是姐姐莫要再亲身试探,下次若不是我,你刚才说不定就被一把——”辛容想起了在济怀郡时,康承谦将荆雨一把扯过,坐在自己腿上。
“被一把抱住是不是?那正好趁机杀人,左右都不吃亏啊。”
“本官的提议,姐姐可以再考虑一下。”
“不必了。”
“八年前姐姐救我一命。”
“你教我剑法安身立命。早已,两不相欠。”
“那日后,各行其是。”
“若再见,不必叙旧。”
柳慕在远处,看见辛容与摘下面罩的女刺客避开人,单独待在一起。
良久,他才见辛容与女刺客分开。
“她剑法不错,你正好练剑。”见到辛容走过来,他跳下树说道。
“她是——荆雨姐姐。”辛容斜靠在树上说道。
“是她。八年前你每天花两个时辰,教她剑法保护自己的姑娘。”
“嗯。”
“她为谁杀你?”柳慕皱眉问道。
“她也不知道。”或者知道也不会说,辛容暗道。
回到府中,她换洗一番,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只觉得那份深埋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那是母亲病逝后一年后,父亲平日依旧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肯出来。
辛容不知道父亲抱着母亲的的牌位,躲在小屋内想些什么。
她只是将母亲生前遗留的莲藕剑穗,挂在了随身的长剑上。
七月,他们住的这个小镇,因连日大雨又决堤了。
情形不像去年那么严重,却还是让三个村落的百姓流离失所。
辛容十二岁了,没有过生辰。
她沿着河,不知不觉走了很远。
在离县府不远的地方,见到不少官差正在集结,随意跟了上去。
她心中有些恼,为何河堤连着两年被冲垮,却没有人管。
若不是去年暴雨决堤,母亲就不会泡在水里三天。
那样,她或许有个小弟弟小妹妹……
大概两炷香时间后,她发现这些官差是去安置受灾百姓的。
顺着另一条路往回走时,她看见不远处有很多人聚集吵闹哭喊。
凑上去后,她才发现,这里竟是县府储存米粮的仓库。
但见看守的一堆官差在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围堵中出不来。
她挤到了最前面,瞧见一个身材消瘦比她高了一头的少女。
那少女正指挥着一群满脸抹黄泥的少年少女们,意图打开粮仓。
但他们轮流用石头砸了好一会,也没能打开仓库大门上的铁索。
“让开,我来!”辛容拔剑而出,抬手一挥,就将铁锁斩断了。
她这把长剑可是精铁锻造,斩断普通铁索当然不在话下。
“粮仓开了,你们快进来啊!死也做个饱死鬼!”那少女冷声喊道。
辛容还站在原地,却被那少女一把拽走了:“傻小子,还不快跑啊。”
辛容穿着干净合身的素衣,长相白净眉眼精神,在一群衣衫破烂的少年中,实在格格不入。
“我说你,干这种事,不遮一下脸的吗?”
“我哪知道你们是强行开仓啊?我还以为是官差允许的——”
“做梦呢你!后面的官差追过来了——”
“姐姐,我们好多天没吃饭了,哪里跑得过他们。”
“那你们先走,我去将他们引开。”辛容跑着说道。
“我跟你一起,哎,你们往那里跑。”那少女没放手。
“姐姐,我也跟你一起。”一个小少年回身说道。
“别废话,你跑得太慢。”那少女命令道。
不知跑了多久,辛容看见后面还是有三个官差追了上来。
挥剑打伤两人,她说道:“你们打不过我,别再追我们了。”
“杀了他!”
“你说什么!你——”辛容转头,看见那少女竟用短刀杀了一名官差。
“小心!”
辛容收回剑刚转过身,就被那少女攥紧了手腕,一剑刺向了那已经举起长刀的官差。
“你是废物吗?你的剑是摆设吗?不杀他死得就是你!”
“他——他真得死了?”
“还有一个!”那少女夺走辛容手中的长剑,毫不犹豫刺了过去,却被人抓住了手臂。
“你干什么——他跑了!”
“我——”
“快走!”
……
半个时辰后,两人跑到洪水退去的地方。
周围的泥泞里,还有淹死的动物尸体。
“你可别告诉我,你练剑是为了玩得。”
“当然不是!”
“那刚才为何不杀人?你这长相,跑走得那人回去一说,县衙的画师就能画出通缉令了。”
“啊?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我救你一命,你教我剑法。”
“那我们约个隐蔽的地方吧。”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慕容落,姐姐你叫什么名字?”辛容想起通缉令的事,没有坦诚。
“荆雨,荆轲的荆,暴雨的雨。你多大?”
“我十二。”
“我十七。”
黄昏时,辛容避着人,悄悄地回到了家中。
“师妹,你受伤了?”
“师姐,你去哪了?”
“阿容,阿容,你受伤了?”
辛容看到整日不想出门也不爱说话的父亲,竟然从小屋内冲了出来。
再细看,发现父亲脸上不再是心如死灰的样子,而是透着担忧和关心。
她镇定地说道:“不是我的血。爹,去年这个时候纵然你不在我们身边,可娘亲得死也不是你的错。若你还不好好服药治伤,那我就将罪魁祸首全杀了!”
“什么?你杀人了?你——”
辛游如梦初醒,似乎终于想起还有一个女儿。
辛容被父亲教育安抚了一番,又见他将自己关在了小屋内。
她悄悄蹲在窗外,听见父亲失声痛哭:“阿忧,我们的女儿杀人了,她才十二岁。这一年,不,这些年我都在做什么。明明可以陪在你们身边的——”
一滴泪从辛容的眼角,没入了耳边绒绒的鬓发中。
如果她当时没有逼着父亲服药,父亲就不会用那个有问题的药方。
第二日,她依旧神情如常地去司隶校尉府上职。
石青将指剑阁密室的机关送了过来,回道:“大人,工匠发现问题了。机关里有一根钉形暗器断在里面了。”
“你下去吧。”
“是,大人。”
傍晚,乐东城欣喜地去了辛府。
这还是,辛容第一次主动找他。
会客书房外的侍卫,都守在院外,不在书房门口。
乐东城径直进了书房的门,只见辛容的书桌上,放着密阁中的那个机关。
“本官,没有直接将你送去洛京狱。你自己交待,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错,是我别进去一枚暗器。因为——我就是不想让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