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第十七日。
李锦儿焦急地在花厅里踱来踱去,她衣饰华丽晃眼,几个来回走下来已经将上首的李夫人晃晕了。
李夫人揉了揉额角,“你坐下!”
“娘啊!你快想想办法啊!那个姓楚的分明说好了我们五日可以去看李鹿儿一回的!可十七天了,回回都被祖母的人拦在外边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怎么样了!你快想想办法嘛!”
李夫人平复情绪,按了按眼睛这几日骤起的褶子。
“不许吵,让我清静一下!”
“娘!你不是说实在不行就派人把李鹿儿……”李锦儿说着说着忽然面目狰狞地抿唇,她抬起手腕做了个划割的动作。
李夫人再也忍不住起身戳了戳女儿的头。“你是想让你娘死!老太太的人日夜守在那里,把我们的人都替了下来,我现在行那一招不是送死?!”
李鹿儿扶正自己的朱钗,越想越气直接拔掉朱钗一把摔在地上。
“这不行那不行!娘你早想什么了!明明再几个月就能耗死那个贱人,你偏偏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急了!现在好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死大夫,这一下失了控,真救起了那贱人我就再也没机会嫁给殿下了!”
李锦儿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通,初时还目眦欲裂,到最后哽咽着掩面哭泣着。
凭什么李鹿儿就能得到陈王殿下的青眼,分明她现在也是李家的嫡女,即需要稳固两方关系,为什么不是她嫁给陈王!?
李夫人扑过去将女儿拦在怀里哄着,“好女儿不哭了!娘再想办法!这已经是第十七日了,说不定李鹿儿真不行了,就算这回她救下来了,娘以后也不容她!”
李锦儿恨得牙痒痒:“不止李鹿儿,还有那个姓楚的贱人,她真是救活李鹿儿,那我就要她也死!”
话音刚落,丫鬟疾步迈进花厅禀话,她瑟瑟道:
“夫人,大小姐醒了。”
李夫人呼吸一滞。
李锦儿尖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耳朵大骂:“贱人!贱人!这些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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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晚风习习,皎月爬上树梢,遣了几缕月光钻进少女的小院。
李鹿儿歪在床头,喝着祖母喂过来的汤水,喝着喝着,李老太太就红了眼睛,李鹿儿也哭。
楚司澜立在不远处,这已经是自李鹿儿醒了之后祖孙两哭的第五场了,两人对楚司澜的感谢自不必多说,但楚司澜没想到这祖孙两现在就已经信任到在她面前说起了辛密家事。
比如李大人原配,李鹿儿生母的怪病,李玄被掳,和李鹿儿这次险些丧命。
高门龌龊事,楚司澜不感兴趣,她只要李家知道李鹿儿是她救回来的就行,可李鹿儿现在身体虚,再哭一会背过气再晕上几日,她不是白费这些天的气力!
楚司澜缓缓看向一旁被气氛感染得也想哭的李玄。
她一个眼神过去,李玄就憋了回去。
可能是因为楚司澜当初说把脸上的痣扣下了就扣下来的事情给孩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威慑,李玄对楚司澜的一举一动都敏感。
于是,李玄发现楚司澜不喜大家哭哭啼啼,他便抬起手去给姐姐抹眼泪,又去给祖母擦了擦。
“别哭了!别哭了!”再哭下去丑姑娘就来扣你们的脸了!
楚司澜也劝道:“李小姐现在不宜多思,多虑。”
李鹿儿乖巧地点点头,她再次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睡梦里,她听见了她的声音,像是迷途中的灯火引着她一点点走了出来。
后来,她知道这声音来自救治她的女医,那样的清灵悦耳,即使她在梦中也好奇她有着怎样动人的柔美。
但是恩人的脸和她的声音和她的身形没有半分相符。
“楚姑娘,我为何还有些昏昏欲睡之感?”李鹿儿担忧地问。
楚司澜:“初醒了时体虚嗜睡还需继续调理才能完全恢复。”
李鹿儿点点头,“如此也好,这样等我爹爹回来时,我便大好了。”免得爹爹看见她的样子又要心疼。
一旁的李老太太也抹了眼泪附和道:“正是正是,那时陈王殿下也就回来了。”
提到陈王,李鹿儿只是神色淡淡地扯了个笑,情绪并不高涨。
在楚司澜刚入府的第二日,李余便往外地监制秋祭的礼器去了。
秋祭,本是玉涟极给玉旷暗中谋定的美差,前世玉旷也办得顺顺利利其后秋季大丰收是姜国近二十年未有,玉旷的天选福泽也在百姓中立了起来。
但因为楚司澜这一世影响,玉旷先去了旗岭,这美差反而落到陈王头上了。
忽然,玉涟极森冷的面容浮现在脑海里,楚司澜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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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岭入西临都的官道蜿蜒于群山之中,清脆的铜铃声在空山中回荡,并驾的枣红色大马行得缓慢,后面拉的车也四平八稳,不见一丝颠簸。
四辆马车中,玉旷乘坐第二驾,连日的劳累让他身体有些不适,吃过药,此刻正睡得沉稳。
第三驾马车中,玉涟极随意躺靠在软衾上,他一手枕在手臂下,一手举着西临传来的密信一目十行浏览而过。
他收起密信,捏了捏眉心,狭长的眼眸凝着车顶,靛蓝色缎料上印着吉祥又繁复的图腾,玉涟极的眸光描绘着图案的线条,曲折,交错,又汇合,一环扣一环。
密信来报,陈王接下秋祭大典,他那去年有意商定的妻子李鹿儿也被师姐救醒了。
玉涟极忽然想起那张留苑送来的纸,上面只有陈王的名字。
师姐,是师姐故意透露旗岭总督意图贿赂才使他和兄长有了这一次旗岭之行,才使得秋祭大典落到陈王手上。
是巧合,还是她有意为之?
马车里响起一阵叩击人心的碰撞声,玉涟极拇指捻动珠串缓过食指第二节,若是巧合便罢了,若是有意为之那自然……
一个念头才划过,剧烈的心疼瞬间占据玉涟极的胸腔。
不能想,就算是一个小小警告她一下的念头都不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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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几日过去,李鹿儿的状况好转许多,楚司澜忙过了才想起自己还有楚国公府拜帖的事情。
有意无意的,她内心深处怯于楚国公府的回应与态度,但无论是好是坏,她总要去面对的。是以,楚司澜和李鹿儿交代了注意的方面,决定先离开李府。
李老太太万分不愿,拉着楚司澜满脸依赖,楚司澜也怕自己这一去,白忙了一场,顺着李老太太的请求,定下每五日来为李鹿儿请一次脉。
老太太也守信,从账上出了一千两金按告示写的答谢楚司澜。
这账一出,李夫人那边便知道那楚大夫即将离府。
暂且是动不得李鹿儿了,可这姓楚的绝不能轻饶!
那该死的女人不知是何居心,她看破了一切,为了救治李鹿儿竟然佯装庸碌钓她上钩,最后落个功亏一篑!
当晚,李夫人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府去,她带着心腹丫鬟避开众人耳目来到深巷的一所小院门前。
院里放置了一排排架子,其上晾晒了各色草药,但不知主人家做了什么处理,满院竟然一丝药草味也无。
一个四五十岁的跛足男人在架子上翻动着药材,另一边李夫人已经来到近前,她摘了帷帽说起李鹿儿被救醒的经过。
她越说越不甘心,最后急切又谄媚地询问:“不知先生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再帮我一次。”说着,她奉上装有银票的匣子,“谢礼自然不会少。”
男人颇为自负,他好似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有人解了我的毒?!这不可能!”
李夫人知道他认清了这个事实,只是不愿承认。
一旁伺候的少年却冷哼一声,“我师父的毒可是无人能解的!”
李夫人好歹是一家主母,怎么也容不下一个毛头小子在自己面前吆喝,一气之下语气强势许多。“秦小爷也不要把话说得太满,若不是前功尽弃,我何苦又来求着给您爷俩儿送银子?”
秦跛子缓缓走到房檐下坐下,他数了数匣子里的银票,古怪地扯了扯嘴角,吩咐那个少年,“看样子的确是遇到难缠的对手了,小硕,你去会会,帮李夫人料理了她。”
秦硕眼里赏过嗜血的光芒,“徒儿领命!”
李夫人一看秦跛子应下了此事紧忙又问道:“不知先生对我家里那位这次又有什么好法子?”
“那不急。”先把高人清除了,小的都好说。
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的楚司澜此刻已经收拾好行装,她来去皆轻便,清早用过早饭就告辞了。
日子一天一天热起来,她脸上的妆容厚重闷得难受,而且她也担心李家人跟着她发现她出入定阳王府,是以她从李府出来没多久便决定找一家客栈沐浴梳洗后再去定阳王府。
时辰尚早,楚司澜坐在客栈的架子床上都有些犯困,这二十几天,她睡得太少,又时刻紧绷着观察李鹿儿的情况,现如今泡在热水里松懈下来,疲惫感变得更加明显。
她靠在浴桶边上不知不觉就陷入沉睡。
只听房门嘎吱一声忽然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女子托着食盒缓步而入。
楚司澜骤然睁开眼睛,扯过衣架上的袍子急急忙忙套在身上,下一瞬,那女子也行到近前,发现浴桶里的人竟然是清醒的,不由得一脸哑然。
楚司澜赤着脚,水渍随着她的动作逶迤到墙根处,她戒备地看向那女子,不对,应该说是男子。
秦朔审视着楚司澜的脸,看了又看终于和记忆里的人对上了号,“我当是谁有本事坏了我师父的好事,原来是戚家的赔钱货!”
楚司澜立刻明白来者何人,只有秦家称呼药王谷为戚家,看来是李夫人那一伙人来找她算账了。
她不动神色地将手背在身后,刚进客栈她就说要沐浴,那些暗卫肯定不会贸然闯入,而且这秦家人还是伪装之后进来的,应该已经躲过了暗中的眼线。
“来人……”
呼救的话还没出口,秦朔已经飞身来到楚司澜眼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你别喊人啊,赔钱货,从前见了我们不是伶牙俐齿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