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
盛夏的雨来得突然,一阵大雨倾盆过后,行宫忽然冷了几分。
只不过是退朝路上受了雨后潮气,玉旷在傍晚的时候便咳嗽了起来。
药房之中,秦绍刚刚送走玉渐之,正端着从他身上放出来的那碗药引薛。
他仔细地将其倒入药粉中,一边捣药一边朝内室走去。
室内点了凝神香,玉涟极倚在圈椅里,他的手腕就搭在膝上。
惨白的一片肌肤上,伤口格外明显。
他抬手,将那碗没用的鲜血一股脑倒进来兰花盆中,一捧赤兰明艳夺目,望着兰花,玉涟极目光淡然。
秦绍瞥了他一眼,不赞同地摇摇头。
“事到如今,二公子此举真没必要了。”
他的血对玉旷的病情没有丝毫益处,反倒是玉渐之次次救助玉旷。
蒋歇取了软布来包扎,他自然也想劝,只是他不敢说,他知道主子心里不痛快。
要不然也不会点这凝神香。
还不等蒋歇靠近玉涟极收手,玉涟极长袖一抖,遮住了伤口躲开了蒋歇的动作。
并不是恼于出身不详。
他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居然不是那个能救玉旷的人。
若有一天玉渐之反应过来,不再任由摆布……
玉涟极轻抚眉心,暗嘲自己关心则乱。
哪怕玉渐之反抗,他也有一百种办法吊着他的一口气续命放血。
“傅将军那边怎么说?”
蒋歇立刻收起软布起身回答道:“傅将军得倒消息大发雷霆,我们的人已经找上傅将军,傅将军……”
蒋歇并不是吞吞吐吐之人,但他此刻也不确定,傅将军的条件,该不该说。
“傅将军说若是女儿嫁于二公子,一切好谈。”
秦绍闻言啧啧称奇,他搓着药丸过来,惊讶得眼睛都圆了。
“嫁于二公子?”
奇了呀!居然真有人想嫁玉涟极。
除了这一张皮相,他又哪里算得上良人,眼里只有他哥哥的皇位,背地里下了那么多黑手,除了玉旷和昏君不清楚,满朝文武有几个没数的。
蒋歇也抬眸,飞快地看了看玉涟极。
只见玉涟极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丝笑意。
将女儿嫁给他,便能让傅高敛携全部傅家军拥护兄长吗?
这么划算的买卖……
这么划算的买卖……
他却无法轻易答应下来。
玉涟极的心口一阵钝痛升起,心里厌极了这桩买卖,还有那什么傅小姐。
似乎在许久许久之前,他也面临过这样的处境。不过那次他好像答应了下来。
彼时想着不过是轻飘飘一句承诺,就能得傅家军支持,事成之后不娶也让她一世荣华富贵,岂不是两全其美。
玉涟极按住胸口,一用力,腕上的伤口也渗出血迹。
下一瞬,眼睛失控地湿润,泪水自眼角一滴滴落下。
蒋歇:???
秦绍:……
秦绍:“不想娶便不娶,哭什么?”
玉涟极从始至终都不想娶什么傅小姐,他甚至有预感这个女人会给他带来无尽的噩梦。
玉涟极豁然起身,纯白烈马已在宫门备好,雨后傍晚红霞烧透天际。
一人一马飞驰而过划破漫天红霞,直至将天划破露出星夜。
出岫楼只点了几盏灯。
玉涟极脸色惨白,抬头望着微亮的光。
隐身在树上的暗卫互相看了看。
他们心照不宣地祈求着主子可千万别上楼。
要不然,他上去就会发现,刚刚消退了几天的楚姑娘救了个男人在屋里。
他们也是没办法,玉涟极命令若无危险,绝对不可以干涉楚司澜行动。
昨日眼看那男人只有一口气,他们便没阻止楚司澜靠近,可也不知是男人命大还是楚姑娘医术高超。
那男人今日已经醒了。
.
玉涟极一上二楼,刺鼻的药味便铺面而来。
他并未多想,直奔着光亮处而去。草药味渐浓,血腥味也一点点浓重。
玉涟极缓步走着,直到看见灯火旁的人影。
不是上次见面那身青灰麻布袍子,也不是那张黝黑的普通的面容。
小师姐明丽的脸在昏黄的灯火下温柔无比,她垂眸,长睫如扇,面容恬静。
她正专注地看着榻上的男人,为他换药。
先发现玉涟极的是榻上的宋濯。
那种压迫窒息的危险实在让人无法掉以轻心,他指了指玉涟极,对楚司澜说:
“有人来了。”
楚司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玉涟极颓丧地站在那里,不远,刚好让她看得清楚他眼里的愤怒与失望。
“你……”怎么又回来了?
玉涟极大步向前,他转了下手腕,金珠手钏划过腕上的伤传来一阵刺痛。
痛。
哪里都痛。
痛得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要走过去,变化将金珠按进男人的脑子里。
他又想起了欢哥,他误会了师姐,她好久好久都和他闹别扭。
玉涟极豁然止住脚步,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闭了闭眼睛转身。
他想离开,眼不见心不烦,等他冷静下来,再来问师姐,这男人是谁,再来好好听她说。
可他的脚就像是不停使唤一样,迈不开一步。
脑海里,每一个画面都是小师姐认真为男人换药的样子。
玉涟极又转过身来。
他看了看榻上的男人,又望着呆愣的楚司澜。
“师姐”
玉涟极低弱地喊她。
蜡烛烧得噼啪一声,楚司澜终于回神向玉涟极走去,她需得解散些什么,为了她难得的自由。
“阿玉,昨夜我在后山……”她走到玉涟极面前,想解释来龙去脉。
只是对上玉涟极猩红的眼睛,和眼底的泪花,她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仰着脸望着他惨白的脸,发现了他的异样。
“你怎么了?”
“没事。”
玉涟极抿唇别开脸,灯火映照进他湿润的眼,那句嘴硬的没事让他没有来的懊恼。
他心念一动,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腕上的伤口也不经意地露出来。
“老毛病了。”
楚司澜闻言果然紧张起来。
老毛病?
玉涟极的老毛病可是要命的病。
真是老毛病,他气成这样,如此情绪波动只怕早就晕死过去了。
玉涟极寻着一旁的圆凳坐下。
他抬起湿漉漉的眸,昳丽的脸在灯火中半明半暗,似妖似仙。
“师姐,我好难受。”
楚司澜又是一愣。
榻上宋濯歪着脑袋看热闹。
啧。
还真是别说。
这必然是相当的难受,把一个大男人折磨得好像要碎了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