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陈蟜神色立刻变得凝重,顿了下,方才道:“儿有些担忧以后,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换做外戚也是如此。高后时吕家十几人为王为侯,外戚权势自古未有。可高后才崩,吕氏家族便被清算。薄家因文帝而兴,可到如今,家族子嗣凋零,繁荣早已成为了过去。我陈家与窦家因舅舅而侯门显贵,可一旦下任天子登位呢。可还容的下我陈、窦两家。新一任天子的母族和后族必会兴起,又可会容得下我等旧朝的外戚?”
从未想过能从次子嘴里听到如此一番话,这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儿子了。敦厚老实的表象下,未必对朝廷之事就没有一点敏锐度。
馆陶长公主欣慰道:“我儿通透,能就此想到我们要面对的危机。阿母一开始也只是想着延续我陈窦两家的荣耀,却忽略了这表象之下隐藏的危机。直到想到了一件旧事。方才琢磨过来。”
“何事?”陈蟜不由得露出好奇之色。
馆陶长公主微微一笑道:“你可知当年高后顶着人伦纲常也要让惠帝娶自己的外甥女为后是何原因?”
“亲上加亲,令鲁元公主一系也能享尽至高皇权。”陈蟜不假思索道。这就像是他和公主的婚事,旁人一提就是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馆陶长公主摇了摇头,“或许有这个原因,但并不是主要原因。”
没等陈蟜有时间思考,就听馆陶长公主继续道:“是为了杜绝产生新的外戚势力,保证她的权势,不会被别人分去。吕家因外戚上位,吕后看得很清楚。如果让惠帝选娶其他功臣的女儿为后,以新后的父兄为首又会形成一股新的外戚势力。那个时候天下初定,那些个功臣可是实打实的有功之人,无论是在军中或是朝中或是本身在功臣中都有名声与威望。她在时或许翻不起什么浪来,可一旦她去了呢?这世上,自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如此,自然是选自己的亲外孙女为后对其最有利。”
说到这里,馆陶长公主笑了笑,“其实吕后对吕家还留了一手。这正是吕后的聪明之处。”
“怎么说?”
“当初惠后才11岁,可惠帝已经19岁了,当时吕家是有与惠帝年龄相仿的小娘子的。可吕后并没有选择吕家年龄相仿的小娘子,而是选了年龄不合适的惠后。因为啊...吕家的权势既然能出自一个吕姓女人之手,也能出自另一个吕姓女人之手。等那个姓吕的女人生下皇子,享受到了这天下至高无上的皇权,又会不会产生取她而代之的想法呢?”
陈蟜被这一说法震惊到了,为这权势之间的制衡、争夺,为......吕后的心思缜密。
好半响,陈蟜才喃喃道:“从前只知吕后手段...狠厉,如今方知她的厉害,将所有人都牢牢地抓在了掌心之中。”
馆陶长公主轻轻一笑,“不厉害焉能在高帝崩后掌握朝政,甚至只有在她崩后,诸臣才敢对吕家动手。所以说啊,没人会甘心把到手的权势分给别人,而别人又永远眼热你的权势。这注定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注定有一方会出局,家族会衰败。所以,延续家族的荣耀,换个说法就是将觊觎你手中权势的人彻底踩在脚下,抹杀殆尽。”
看着馆陶长公主并不显得忧虑的样子,陈蟜心中一动,“阿母可是有了办法?”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馆陶长公主像是回答他又像是自言自语,“既然这个太子拉拢不到,那就废了他,换个可以拉拢的......新太子。”
“阿母选的是胶东王刘彻。”
“不错。先前什么都没对你们说,是怕你们坏了事。如今你既已猜到,阿母也不再瞒你。只是这件事,包括我们刚刚说的话,出了这个门,一个字都别提。你父亲,兄长,门客,或是......其他的什么人。”
“王夫人那里......”
馆陶长公主摇头失笑,“这世上不乏有野心的人,你以为广元将她的外孙女嫁给太子,就不是抱着这种心思吗?甚至于,她的目标比这个还要大,大到或许想成为另一个吕后也说不定。”
陈蟜悚然一惊,震惊地看向自己的母亲,莫不是母亲也......
馆陶长公主被次子的表情逗乐了,拍了拍他,道:“你阿母可没有吕后的能力,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纵使有,可能力配不上野心,最终只会自取灭亡。这个道理阿母还是懂的。”
陈蟜脸色发红,“儿,儿不是这个意思......”
馆陶长公主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儿啊,这世上也不缺聪明人,也许一些心思深沉的朝臣已经看出了什么,但心照不宣,谁也不会或者说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你今后照旧做你的事,有些事阿母或许需要你的帮助。即便你帮不上阿母什么,但无功无过便是最大的功。”
陈蟜赶紧叩首跪拜道:“儿又岂是那等糊涂人,儿也是陈、窦两家的血脉,又岂能独善其身。阿母但有吩咐,儿万死不辞。”
馆陶长公主连连道:“好,好,我儿比你兄长强。阿母甚感安慰。”
陈蟜被馆陶长公主扶了起来,又说起了另一件事,“阿娇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还是尽快订下来为好。”
馆陶长公主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急,只是要寻到合适的又谈何容易。刘氏宗亲为王的,不是年龄太大,就是已有王后,那些王太子,多数又不成器,嬖人内宠无数,列侯之家同样如此。退而求其次,看那些二千石之家,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少年郎,可门第上又差了些许。恐怕阿娇自己都不痛快。”
陈蟜道:“儿是觉得若是儿郎的品性不错,即便家世差一些,也可考虑。待阿娇嫁过去,我们可多提携,未必就不能为阿娇挣个侯夫人的位子。”
馆陶长公主没有立刻做决定,只道:“再让我想想。”
被排除在外的凌月这会儿正在被人侍候着洗漱,只脑中还在想着宴会上发生的所有事,以及她的兄长会和阿母谈什么。
想的实在心烦的凌月让窦绾拿来老子的道德经读给她听。
或许是窦绾的声音太柔和,又或者书的内容自带一种让人心思澄澈的奥妙,凌月只觉读书声越来越远,“......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
眼皮也愈渐沉重......
因为就寝前灌了一碗安神汤的缘故,第二日陈阿娇比往常晚起了一个多时辰。不过精神却是非常不错。
就是侍候她梳洗的侍女动作略显生疏,不合她心意,让她很是不悦。
“行了,你下去吧,让阿楹过来。”
侍女忙跪下请罪,支支吾吾道:“阿楹,阿楹姐姐今天就离府了。”
“离府?这是何意?”陈阿娇皱着眉环视一周,这才发现,屋中的侍女都是陌生的面孔。
“阿金,阿银呢?甘酒和白藕也不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陈阿娇真的生气了,一众侍女只深深顿首请罪,其他的却什么都不敢说。
更让陈阿娇意想不到的是,刚来到中室就见到凌月捧着一卷竹简,正怡然自得地看着。仿佛她才是这个院子的主人,而她才是闯进来的恶客。
本打算去寻馆陶长公主的陈阿娇立刻被分走了注意力。
“真是稀客,怎么想着踏进我的院子了。”
凌月平淡道:“走错院子了,但能休息我不介意是你的地方。”
陈阿娇被噎地憋闷的慌,“我介意可以了吧。”说着,对身后的侍女斥责道:“你们都不知道禀告一声吗,任她在这里横行?”
见众人还是叩首请罪,陈阿娇无力地摆摆手,“算了,一群空心的脑袋,堪比朽木。”
随之,将目光转向凌月,“赶紧回你的院子,我可懒得招待你。”
凌月合上竹简,道:“毋须你的招待,看你依旧生龙活虎,看来昨天晚上的事对你没甚影响。”
陈阿娇一时没反应过来,嗤笑道:“有什么影响,我可是把那个鬼祟的栗奋揍成了猪头。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个什么玩意,还敢往我眼前凑。”
凌月发了一个简单的“哦”音,结合一早她阿母念叨着给几家门上递名籍相看小郎君,着急将她嫁出去的模样,还将昨晚跟在她身边的侍女都换了,她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也是这时,陈阿娇反应了过来,“你如何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凌月不慌不忙道:“阿母处置了你身边的侍女,说他们护主不利。若昨晚无事,他们又如何会被处置。”
“这也不能...完全怪她们,都怪昌阳那个小人阴险又狡诈。”陈阿娇恨恨道,她早就琢磨过味来了,昌阳那个小人和栗奋那个糟心玩意定是早有勾结,昌阳故意激她离开,又故意引得一批醉酒的宾客截住了她的侍女,好让她孤身一人,给栗奋创造接近她的机会。
“这个仇我一定要报。”说完又抱怨道:“阿母也真是,不问问我就随意处置我的人。不行,我要去把人要回来。”
走出几步,又停下,对凌月道:“你赶紧回你的院子。”
凌月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自是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只是,等她回了自己的院子才一会儿,就见陈阿娇步履匆匆,一脸沉闷地坐到了她对面。
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听,自顾自地就在那里抱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