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除夕夜会
第十五章 除夕夜会
洛府,本来一家和和乐乐的除夕宴因沄王的到来而增添了几分紧张,一顿团圆饭吃的客套有余,亲近全无。
洛霖看着坐在润玉旁侧与自家女儿样貌几乎一般无二的女子,心里跟扎了无数根尖刺似的,美味珍馐却食难下咽。
除夕宴艰难散场后,洛夫人见沄王还没有要告辞的意思,便吩咐下人们点起守岁火,摆上岁桌,贴着锦觅面皮的谢韵跟在她身边里外打点照应,俨然一副母女相随的架势。
洛霖心中更不是滋味,不欲待在此地看下去,只道:“臣酿藏了一坛好酒,还请殿下赏光移步书房一同品鉴。”
“岳父大人客气了,”润玉点点头应道,“可是桂花酿么?”
洛霖陡然一僵,看向润玉,只见他面上一片认真,且带着温和淡然的笑意。
可明明,就是来者不善。
二人来到书房,洛霖只好命人将那坛女儿还在家时酿造的桂花酿取来,心头却跟滴着血似的,润玉这厮是生抢啊!
看着温炉小酒起桌,洛霖不是不纳闷的,心下暗忖着,润玉虽说吃了天大的哑巴亏,但这三年几乎没做过这样刻意与人为难的事情,今夜来此,莫不是这次陷入困境想借他这老丈人的光行方便?
只是,一坛桂花酿尚折得起,他这为官之道,任谁的面子,也别想让他折了,即便他们洛家亏欠了他沄王。
外面为守岁做准备的热闹氛围依稀可以听见,润玉将温好的桂花酿小心翼翼的斟了两杯,闻着熟悉的酒香散开,心里便有团什么东西化开了似的氤氲起雾色来。
洛霖看着润玉一脸恬淡的表情,仿佛置身俗世之外,只沉迷眼前佳酿之中,他不禁心中疑惑迭起,一时不知润玉是真的除夕团圆守岁来了,还是另有目的。
清酒两杯下肚,洛霖琢磨着,润玉从前也没见得与自己这个老岳丈有多亲近,此行定然目的不纯。眼下,他既然不主动开口提起,那自己直说打破他暗戳戳的幻想也无妨。
“殿下如何看待御史台对前户部尚书何昭旧案集体缄口这件事?”
“嗯?”润玉拇指婆娑在酒坛子上抬头,似是想了想,笑言:“因年关岁末,这件事便压了下来也不奇怪,圣上有意年后再审,那些个言官明知这事儿若节前再行谏言是个没什么好下场的硬钉子,谁还去触这个霉头,是不想好好过个年了吗,况且,推到年后又不是不审。国法当前,该流放的,该斩首的谁又能跑得掉,暂时关押牢中而已。”
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洛霖面色清冷道:“殿下好似一点都不担心自己。”
润玉顿了顿,表情十分配合的做出凝重:“担心,自然担心。渎职失误,欺上瞒下,包庇嫌疑,也不是什么小罪,不是么?”
洛河水患之时,在中州激起民变,受灾的普通百姓纷纷逃往外地谋求生路,而中州毗邻京都,也有不少灾民拖家带口向京都城方向流徙。
当时京畿难民肆虐,就连京都城中都涌入一些流民,而作为京兆尹的润玉,安抚救济这些流民便是职责所在,当时混在流民中的不乏趁乱做恶者,也抓了不少违法乱纲之人,而那些入狱的人里,有一姓于的中州底层地方官之子,前时在河堤修葺的工程中做事,其父是个刚正不阿的耿介性子,因调查搜集了修河道及水患赈灾的内幕事情而遭遇陷害。于工师子承父志拿了那些证据混在流民中悄悄上京告御状,却被误抓入狱。
好不容易见到沄王,泣血陈情将密信交付,没想到石沉大海,音讯全无,后来才反应过来被骗,即使是皇子,也是官官相护,那陈情状子沄王根本未呈贡御览,而是悄然压了下来,这样贪官得不到惩罚,真相无以大白。
于工师后来被辗转换了几个衙门的牢狱,才想明白自己要状告的案件嫌疑人里,是有那治水赈灾的主负责人的,那人是沄王的亲弟弟,他岂有不护之理。没过多久听说水患赈灾案已结,户部尚书何昭领了主要罪责,其时,于工师已在牢中待了许久,虽未被明确量刑定罪,但也一直不得自由,却从未放弃继续上告的机会。
而洛相上位后,公正廉洁的严名广传,洛霖正是收到举报去岁旧事及沄王暗箱操作的状子,这番重查旧案的风波才在三司重新掀起。
而旧案重查,却是由户部尚书一职空缺,待补之事提上日程而引起。其中不知是动了谁的利益,那道举报旧案的状子才辗转递去洛府的。
洛霖至沅山面圣,求请重查旧案,正如润玉方才所说,皇帝以年关将近为由暂缓,而在往常,若是出了这样的大案,御史台的言官早就激进的进言督促速查了,可这次却没一个人站出来。
而此时,洛霖见润玉故作姿态的样子哼笑一声道:“如此说来,此番并非是有人诬告,恶意攀咬陷害殿下了?”
“岳父大人有没有想过到底是谁将这状子匿名递到您府上的?谁又有这样的能耐能悄无声息的把状子递来中书令的手中?”润玉笑了笑,“都说是我想让孙伯庐继任这户部尚书一职,这才惹下众怒让正义之士挺身而出,旧事重提言我去岁压下了那呈贡御览的密信。”
洛霖盯着润玉良久,很是严肃的问道:“那殿下手上可是当真有那封信,含有重要铁证的密信?”
润玉垂头,似模似样的蹙眉,“洛大人这是问小婿,还是问罪臣?是要想办法搭救小婿于水火?还是要上禀治罪?”
这可真是!特酿的戏精!洛霖忍不住在宽袖下握拳,越发的暗骂自己当初眼瞎,怎么就没看出来润玉这高超的演技,还以为他秉性温和纯良,对自家女儿又痴情,定然是个良配。
“殿下既说谁都跑不掉,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切以律法为准绳,殿下若是没做违法之事,又何须臣来搭救,殿下若是做了,臣也只能做臣该做的。”
润玉唔了一声,点点头,却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觅儿说洛大人与荆公是最像的,润玉也如此认为,老师离世,朝中有洛大人,有时候就觉得老师没有离开,他的大义还有人传承,如此甚好。”
不知因何,在所有学生中,荆公待润玉向来多一份偏爱,润玉也最是敬重荆公,甚至比之对于圣上,他更加信任依赖荆公,二人既是师生,又如父如子,那份天成的亲近使得圣上这亲父也偶有不悦,洛霖自己且是见过的圣上为此发火的。
因是他笃定润玉无论如何都会看重荆公的情分,三年前便是以荆公之情去求润玉放自己女儿一马的。
洛霖脸色此时变得十分难看,润玉当晚似颠似狂痛心疾首的神情他还历历在目,当年泣泪和血的忍下易妻之事,答应作罢不予追究。而如今,这人是要以此为胁,反讨回这份人情么?
这可如何是好?
洛霖愁煞。
不想,没等他憋出一口气,润玉已经又转入另一个话题了:“岳父大人,这坛桂花酿能赠与小婿么?”
润玉将只倒出来三两杯的桂花酿重新封坛,一副独吞的架势。
“???”洛霖眉头已然结成了疙瘩,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
他索性语气诚恳的劝道:“殿下若是当真藏了那封信,不若早早呈递,莫要等到上元节后陛下令大理寺携同屈帅去府上搜查,如此就不好收场了。”
“这大过年的,岳父大人就非得看着小婿身陷官司吗?旁人说什么岳父都信?可有证据?连觅儿都觉得岳父升任中书令是我暗中动作的,可我这岳父却丝毫不帮我啊。”润玉已是将酒坛扎好准备带走。
洛霖蓦地一凛,这种乱飞的谣言竟连自己女儿都信了?没有证据的话确实不该信,可若是有证据……洛霖严正道:“只要找到于工师便是证据。”
润玉似是委屈:“什么……什么工师吗?一个工师空口白牙的就想攀告我?唉,如今这张口就来的谣言这般好使么,户部尚书补缺一事,父皇听信谗言怒斥于我,说我欲勾连裙带,插手吏治玩弄权术,依我看啊,若非这大过年的,他都想打我一顿杀一儆百。嗯,小婿觉得,这跟岳父直升相位乃小婿之故的谣言是颇有些联系呢。”
洛霖气结,也不欲和他多说了,即便润玉已将那密信销毁,只要重查巡河赈灾之事,总能有证据找到,那些漏网之鱼也别想法外容情。
西北风刮的紧,趴在屋顶的锦觅却手心冒汗,虽是冷极了,她也紧张的一动不敢动,生怕漏听了哪一句,直到屋内两人各自生恼的被下人请去守岁她才跃了下来。
锦觅今夜本是忍不住回来看看家人的,却不想听得这个大秘密,也不知那封密信是否真的存在,其中又含多少所谓证据。
若真如父亲所说润玉手里果然有那封信,而他此番万一起了心思想将旭凤至于死地,那该如何是好?
可转念一想,若信中证据确凿,他去年为何不拿出来,不晓得其中有什么隐秘牵扯?
润玉还在洛府,锦觅也不敢现身去见父亲了,于是潜入黑夜出府而去,她不知道润玉到底想要干什么,只是,此事须立即知会旭凤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