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新生
第二十三章 新生
锦觅做了很多梦,梦很长,无一丝安宁,所见全是痛色,睁开眼时,一块柔软的帕子正拭在她眼角,入目是一片软白。
润玉捉着帕子的手顿住,那双乌溜溜的黑葡萄眼睛终于睁开了,他一时屏了呼吸,不知是不是在做梦。
已经整整七日了,她时不时呓语,又常常流泪,就是不睁开眼睛来,他已经习惯这样握着她的手为她擦眼泪,可目下,她是真的醒了吗?
润玉拿开帕子,轻唤道:“觅儿?”
锦觅抬臂,想擦去落在脸上令她发痒的泪珠,却不知牵扯到何处,痛的变了脸色,感觉立时又要晕厥了。
“觅儿别乱动,你肩上的伤口太深了,要什么告诉我,喝水吗?”
锦觅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很快,一勺温水便递来唇边,润玉小心的喂她喝下半杯水又去搭她的脉搏。
“我爹爹呢?”锦觅记得昏迷前萦绕鼻端的那缕浅淡寒香。
“放心,洛大人很好,明日我就叫人去与他报平安,说你醒了。”润玉搭了脉,她的脉象稳定,这才放下心来,可这一身伤,且不知要养多久,他瞧着那灰白的面色一时心痛难忍,转身下榻去了,“你饿么?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锦觅缓缓转头,许是刚睁眼的缘故,眼前还有些模糊,室内燃着灯烛,光线昏暗,大约是晚上吧,她觉得累极了,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难忍的痛意,脑子也不大清醒。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为什么润玉会在身边?爹爹把她交还给润玉了吗?那熠王府闹出的动静又是如何处理的?对了,润玉的侧妃和孩子?他还能心平气和的照顾她,那她们应该是被御医救治康健了吧。
润玉抬了食盘进来了,又坐回榻上给锦觅背后垫起软枕让她靠的舒服一些,伸手取了碗说:“你先喝一些粥。”
“孙侧妃和孩子……可都还……安,安好?”锦觅悬着心,一句话问的艰难。
润玉捏着勺子的指尖发白,眉色微蹙,只顿了半个呼吸,粥送去锦觅唇边道:“你现在先把伤养好,旁的事都不要管了,一切终会过去。”
锦觅张口吞下粥,润玉还没对她失望么?这种情况下她提别的女人是让他难堪了?还是……孩子不太好,他心痛,怕被人提及?那便闭嘴吧,什么都不要说了。
润玉喂完粥,又问道:“你哪里痛?不要忍着不说,告诉我,嗯……我现在叫大夫进来再仔细看看,行吗?”
锦觅手下抓着的被子松了松点头,润玉出去,不一会儿领了个人进来,这人她认识,是那个为润玉看诊的山中神医薛鹊。
“耐力真不错的姑娘,有这身本事,何苦活成这样。”薛鹊神情间是一贯的泰然傲慢,见润玉要说话,挥手道:“出去出去,老夫自有办法让她少痛一些,不过完全免除不可能,且得受着慢慢将养。”
锦觅苦笑,的确是她活该,此时,心比身痛,薛鹊施针后,身上的痛意确实减缓不少,何时又睡着的她已不知。
再醒来润玉却睡在她身旁,她略是吃惊,只轻微动了一下,旁侧之人便已睁开眼坐起身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润玉掀开被子去摸她的脉搏。
锦觅踏实睡了一觉精神感觉好多了,这时才注意到这或许是润玉的寝居?床榻宽大柔软,她睡在里侧,润玉便睡在外侧,两床软衾分盖,她不知自己已昏迷多久了,他就是如此照顾她的吗?
润玉注意到锦觅复杂的面色变化,心下有几分了然,为她擦去眼角的溢出的泪道:“有什么话都等你好了再说。”
“我心口憋的难受,我想坐起来……”锦觅侧过目光不去看润玉,只问道:“我这是在哪里?你府上吗?我爹爹为什么把我送来这里?”
“是在归岫院。”润玉将她扶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确然睡了七八日了,憋闷也正常,等过两日,你体力恢复一些,我便带你去院里活动活动。你想知道什么,等你好了,我都告诉你。”
“润玉,你不恨我吗?你想要的回应,我现在……都没办法给你。”听了这温言细语,锦觅垂头,微微发着颤的。
润玉抿唇,顿了两息,依旧平静道:“你放心,日后,我也不会勉强你做什么,你何时想走便走,要去哪里…也都随你,我不会拦着。只是,先活着。”
锦觅一颗心落地,对啊,多思无用,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这身伤养好。
无论如何,首先得活着。她刚刚死里逃生,眼下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此刻想想,这世上,实在没什么值得她付出生命,那曾承诺永不相弃的感情,更是半文不值。
^
除了她疼痛难忍时,薛鹊偶尔会来施针诊脉外,这寝殿始终不见有下人进来伺候,进进出出只润玉一人,锦觅觉得奇怪,想来可能是因熠王府的血案之故吧,润玉向来谨慎,还是谨慎一些好吧。
她的任何事都是他亲力亲为,第一次在她醒着,润玉为她换药时,锦觅是纳罕迟疑的。
“久病成医,你要相信我,薛神医手下没个轻重的,会把你弄疼。”润玉很是坦然的如此解释,“此前你昏睡时,也都是我换的药。”
锦觅身上有多处伤,刀伤箭伤横七竖八的在身体各处,身上腿上皆有,他都如此说了,她也就随之去了,左右这副身体他早就熟悉的很了,这种情况下又何必忸怩。
只是,换伤药倒也罢了,到了夜里,她想起身时,虽自己挣扎着也可以去,就是不免扯动伤口也还可以忍耐,但润玉睡在外侧,她就吊着一口气憋着,特别难受。
即使略微动一下这样小的动静,润玉也很快便能察觉了,醒来,很是顺遂的就抱她去净室,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的。
心态真是好啊,锦觅想,怎么能做得如此自然而然,她可颇是不自在的,扭着身体想挣扎,润玉便说:“你白日没叫我,自己逞能伤口都裂了。所以,安分一些,完了叫我。”语罢便出去了。
锦觅呆愣愣的,半天,才回过神来,慢慢扶着坐在净桶上,心说不会以后每次他都要将她抱进抱出吧,这也太尴尬了。
第二日,锦觅便有意的少吃少喝,尽量减少个人事情的解决次数。
可偏偏润玉不允,还说什么人有三急,正常的很,“你不好好吃饭,不好好喝水,伤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竟然能说的如此淡然且理直气壮,锦觅哑口惊呆,没料到这样的话有一天能从润玉这般谪仙一样的人物嘴里说出来,可居然不显得粗俗。
这样次数一多,锦觅倒是可以坦然面对了。习惯因伤行动不便的生活后,每日与润玉也可以平静相对,没了这些琐碎事情的困扰,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脑子也闲了,不由自主那些伤心事就冒出来。润玉察觉,却不说破,随便找个由头就掠夺她的思绪,将她注意力转去旁处,他说过等她好了之后什么都告诉她,也许是因此时身体没好的缘故吧,关于这个寝居以外的事情,润玉一概不提,一句旁的也不说,仿佛,他们的整个世界就只在这一方归岫院当中。
天气好时,润玉会把她抱出去,安置在美人榻上,给她盖上薄毯,晒着太阳,吹着风,坐在一旁读书给她听,或是游记,或是话本。
锦觅便眯着眼睛听,可他读归读,时不时的,还会以凌驾于书本之上的睥睨姿态点评上几句,一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样子,锦觅每每看到他高岭之花般假正经的样子都想笑,心说你看不上,干嘛还读。
^
五月初的天,晨风舒爽怡人。这几日,锦觅已经能自己下地走动了,润玉有时候便会离开一阵去处理事情,如往常一样,偌大的归岫院,还是不会有人闯入,这一日,锦觅醒来便没见到润玉,她也不急躁,坐在檐下吹着风等他送饭来。
无事可干,想起左腕上戴的那根线,于是从袖口捋出来端详。
是五色的长命缕,闻起来那淡淡的艾草味儿还在,端午节已经过了许久,她想,大约是昏迷的时候润玉拴在她手腕上的吧,这个人真是,幼稚,小孩子家的玩意儿,怎么还给她戴上了,只是,他每次给她身上绑什么东西,都不经过她同意的吗?
“图个吉祥。”润玉的步子不知什么时候走近了,“我编的,怎么样,手艺还不错吧?”
锦觅抬头,看到笑得有几分得意的润玉,他手上提着食盒,于是直接略过问道:“今晨吃什么啊?我忽然想吃粽子了,端午时我没醒,你有没有替我多吃两个粽子呀?”
“粽子吃着容易积食,你现在不能吃。”润玉径直往里面去了,叫她跟上,“坐了多久?能起来吗?”
锦觅看向那已然高升的日头,已经有些晒人了,今天的确是不早了啊,心说你不过来扶我还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手撑廊柱倒也能轻松起来。
润玉点头一笑,继续在前面走着,说道:“今晨我从衙门下值时遇到散朝回府的洛大人,便随他去了洛府一趟,这些是洛夫人做的美食,让你多饿一会儿,不亏吧。”
锦觅跟在后头,眼眶立时便酸了,还好润玉走在前面不曾回头,她赶忙衣袖掩面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赶上润玉的步伐道:“那你也有口服了,这是跟着我沾光。”
两人美美饱餐一顿,残渣不剩,润玉满足的喟叹,说道:“今晚,洛大人过来看看你,你今日啊,多在院子里走动走动,别老是睡着了,胳膊腿儿都生锈了,省的他老人家看了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