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学姐，”祁栎走到伊臻身边，“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伊臻抬头看看外面的艳阳天，今天的气温都差不多三十八度了，“不了吧，太热了。”
“学姐，这可是我第一次竞赛，”祁栎干脆换了个打法，卖惨道，“我想给我爸妈买点纪念品，但是又不知道买什么，你一起我可以有个参考啊。”
伊臻指了指他身后酒店的纪念品商店，显得有些油盐不进，“纪念品商店肯定比我更了解琴川特产。”
“……”
看祁栎明显一脸被噎住的表情，伊臻终于觉得有些好笑地放下手里的复习资料，“你到底想干嘛？这大热天的出去也不怕中暑了。”
“想出去玩。”祁栎干脆摆烂，露出一副小孩子耍赖的姿态。
伊臻倒是看不出他在演小孩子耍赖，只觉得像是白土松打滚。既然小狗狗非要出门遛弯，好像不去也挺不人道的，她松口道，“那就晚点，下午三四点再出门，行吧？”
“三点，”祁栎讨价还价，“老刘说了五点半就要回来集合了。”
“行，三点在大堂见。”
下午三点，琴川的天气并没有一丝要凉下来的意思，祁栎自己站在酒店门口感受着外面的滚滚热浪都不是很想出去。但他一想到老刘的话，和伊臻身上那种莫名的孤独和疏离，还是叹了口气。
“怎么了？”伊臻从他身后走上来，“又反悔不想出去玩了？”
“没有。”祁栎在伊臻面前已经习惯了乖巧的样子，现在甚至都不需要刻意装了，“我们走吧。”
好在琴川是一座有地铁的城市，两人出了酒店就顺着不远处的地铁口直接钻进了凉爽的地下空间，又坐了半个小时左右的地铁才在琴川著名的景点景宁古镇的地铁口出来。
景宁古镇是琴川最著名的景点，依傍着琴川河两侧而立，建筑则多是古建筑进行了修复性改造而生，一砖一瓦都写满了琴川岁月更迭的故事。
有了中间那道清凉的河道，就连河岸两畔的暑热都被消去不少，平常热闹的河边因为工作日的原因也没什么行人，倒是有几个跟他们一样穿着校服的同学走在路上，大概也是比赛之后出来放风的。
伊臻没什么目的，自然而然地问祁栎，“你想逛什么？”
既然接了老刘带人玩的任务，祁栎自然早就做好了攻略。他领着伊臻沿着古镇的街巷走访了几座历史文化故居，还有一些工艺品小店，总之就是那种他平时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地方今天全逛了一遍。
祁栎一边逛着装出很有兴致的样子，一边还趁着伊臻转头认真去看什么的时间偷摸打呵欠。
在这种暑热的天气里没有睡午觉，实在是太困了。
逛累了，祁栎带着伊臻到一家茶水店坐下，点了些琴川特产的糕点和茶，抢先在伊臻掏出手机扫码之前付了款。
伊臻看他抢单的动作异常熟练没忍住又笑了，“你这是干嘛呢？”
“学姐你教我英语都不收我补课费了，”祁栎说，“今天只是出来玩就让我请客吧。”
伊臻觉得这小孩挺逗的，性格好长得好，看起来乖顺又懂事，也不像是情商不高的样子，刚转来的时候在班里为什么会受欺负啊？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结巴呢。”伊臻想想都觉得挺好笑的。
祁栎啊了声，尾音在空气里绕出一个问号来。
“你一开始的时候怯的都不怎么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结巴被你们班那几个傻子欺负呢。”伊臻看着他，眼角都被这夏天的水气晕开出一片温柔明媚，“没想到你现在说话挺流畅的。”
自己一开始的演技有那么蹩脚吗？哪里像结巴了！
祁栎心里抓狂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用手愤怒地抠了抠桌底，“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不用有为什么，”伊臻喝了一口茶，清淡的绿茶香气直直沁入人心，“不是每一种恶行都需要有理由。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为了发泄自己心里无处发泄的恶意而已。”
祁栎没说话，只是觉得伊臻这一下午的身上好不容易有的那种放松，因为这句话又都全部收拢起来，重新变回那个疏离警惕的她。
两个人休息了一阵出了茶店，准备买点纪念品就回酒店。
街对面传来一阵单车的铃声，还有一声声悠长的吆喝，“卖棉花糖~”
伊臻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停下来，看向河对岸，果然在垂柳的纸条之间看见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哪怕是在河对岸，她好像都能闻见记忆中棉花糖那种甜丝丝的味道飘散在空气里。
粉的白的一团一团，轻盈的，快乐的过往。
“学姐？”祁栎察觉到她的停留，“你想吃棉花糖吗？”
“不。”伊臻干脆地回答道，脚步又重新动了起来。
“我不吃。”她又加了一句，脚上的步伐都变得更快了些，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祁栎只好跟上去，两个人进了买纪念品的店里，祁栎觉得来都来了，意思意思也给柳女士和老头子意思一下，就在店里挑了点东西。
他买好东西从店里出来的时候伊臻已经站在门外了，这间店不在沿河的那条最热闹的街上，而是在古镇的小巷子里。
店门侧对着的某个石凳上坐着一位老太太，面前铺着一张棉布，棉布上面摆着一些纸船，看起来都是手工叠的。
老太太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扇子扇着风，汗流浃背的样子，坐在柳枝仅有的一些阴影下面，偶尔还弯下腰去扶一下那块写着价格的纸板。
纸板也不知道是从哪只旧纸箱里裁出来的，还有几道原来的折痕，风一吹，那纸板就顺着原来折痕的位置倒伏，老太太只能又伸手把它扶起来。
偶尔有路人路过，老太太也只是比划着跟别人沟通，嘴巴只能发出啊、嗯的声音，应该是个残障人士。
“买好了？”察觉到学弟出来，伊臻把视线收回来，手指下意识地拍了自己腿两下算作安抚，“我们回去吧，早点回去别让老刘到时候找人。”
祁栎笑了下，“学姐你等等。”
说完他就跑到老奶奶的身旁，兀自跟老奶奶说了两句话之后不知道从哪儿抽出来一张红色的纸币，把摊子上剩下的拿点纸船都买了下来。
老奶奶那双已经无光的眼里隐约泛出一点光泽，像是眼泪被阳光照到的光。
把那些纸船全部装进纪念品的袋子里，祁栎这才跟老奶奶道别跑回来，狗狗眼里也闪着光，“学姐走吧，我们去放纸船。”
“你……”伊臻回身看了眼正在慢吞吞收拾的老奶奶，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放低下去，“为什么？”
“学姐刚才不是都要看哭了吗？”祁栎反问她。
“可是这没有用的。”伊臻看向他，眼里涌起的悲伤是祁栎看不懂的深重，“没人可以帮她，你只是买了这些，可是明天呢？后天呢？”
祁栎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就像是所有少年感的漫画里都有的那样，带着少年特有的天真烂漫，“可是学姐，有时候人活下去只是需要一个希望而已。”
“只要一瞬间能看见光，就能获得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伊臻一瞬间怔住了。
这些年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希望，也从不奢求看见希望。在一片泥泞和黑暗之中，她一个人走过了很远的路，带着必须要将母亲和自己从泥潭中拔出来的信念摸黑前行。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清醒成熟，却还是会被祁栎身上的那种少年气所打动。
“也许吧。”她轻声说。
“走吧，”祁栎扬了扬手里的纸船，“听说许愿是这里的传统，本来应该是晚上更好看的，我们等会就要回去了，别浪费了。”
两人顺着石阶下到底，河水就在脚边缓缓流过。
伊臻从包里拿出一支笔递给祁栎，祁栎想都没想就在纸船上写下了“万事顺遂，身体健康”八个字，然后把纸船放进了河里。
而伊臻拿着笔在纸船上犹豫了很久，最终只是画了一个圆。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只希望一切圆满都是结局。
把纸船放进河里的，它就这么顺着河水逐渐飘远。
那自己呢？能不能有离开的那一天？
“那个学姐，”祁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手里的纪念品交给她，“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样东西忘记买了，你等等我。”
说着还没等伊臻来得及说一起就先跑走了。
“要买什么这么急？”伊臻困惑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重新在石阶上坐下，看着飘远的纸船安静地发呆。
等了好一会儿，伊臻才听见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她刚想站起身，却不小心踩到了石阶上的青苔，整个人仰面就要摔进河里。
糟了，她可真的不会游泳，伊臻的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幸好一只手适时从后面抓住了她，修长的手一用力，上面覆盖的薄薄一层肌肉就显得格外明显，这力度稳健而又坚定，把她整个人一下子就重新带回到石阶上站稳，伊臻的脸和对方另一只手里握着的一支巨大的粉色棉花糖堪堪撞上。
好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