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机械反叛（18）

当那只蝗虫的腿敲击在盾牌上时，这种感觉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

再如何力气大的虫子们，也不过就是寸劲会震得人骨髓摇动，但是这只虫子，明明打在手上，却感觉颅脑内的那一团都在震荡。

“杜队长，你的嘴。”旁边一名自己的队员这样跟杜康讲。

每一寸皮肤都在那种震荡下变得很疼，仿佛那种震动要将人的骨血与皮肉分离一般。

杜康在自己的嘴下方摸到两条跟木偶一样的纹路，而自己的舌头也在慢慢地发生着变化，仿佛不再是一个整体，而是层层叠叠的很多瓣。

眼前的世界裂成很多瓣，每一瓣里面都有那个队员焦急的神情。

杜康用力地摇了摇脑袋，那种只有用复眼才能看到的场景才消失，从胸口的口袋里按了一粒白色的药丸塞进嘴里，然后在对讲机里通知道：“小心闪避所长蝗虫的攻击，服用精神稳定剂。”

队员们看向杜康的眼神中满是关切。

这个队长嘴里说着咬小心闪避，自己却每一下全都是冲着那只巨型的蝗虫去的。

指令师们离得远一些，全都在拼命地控制那些快要突破风层的虫子。

“尹葵诺和肖尔已经撤到室外，”苏任醉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大家准备撤退。”

“指令师先退。”杜康喊道。

惯常他都会喊这句话，但是这次他没有通过对讲机，而是直接回过头来，看向了正在准备撤退的苏任醉。

引爆的几只昆虫以及扔出的捕虫网捕获了大多数的虫子，只有老所长变成的那只蝗虫不断跳动，翅膀颤动着与杜康缠斗。

“好，辛苦了，”苏任醉说道，“情况允许后马上撤退。”

杜康听到苏任醉的声音从耳机里面传来，他的声音仍旧是烟熏火燎的沙哑，但这却是战场上最值得信赖的声音。

那沙哑的声音结束后，伴随着蝗虫翅膀的抖动，他听到了空灵的歌声。

他曾听过那样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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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在安全地带将尹葵诺放下，一落地她就将双瘦弱的胳膊就按在胸口，不断地呕吐着。

“对不起，是被我撞到胃了吗，怎么这么难受……”

话未说完，肖尔的手就被那只已经凉透了手心沁汗的手握紧了。

她很用力地握着他的手，每个字都像是从牙关里被挤出来的：“唱歌……歌……”

肖尔抬起她的脑袋，发现她的眼神已经涣散了，眼部周围的静脉颜色从原本就白的肌肤下透出，瞳色变淡，仿佛他很久以前在某个末世里经历过的丧尸化。

“疼……”尹葵诺说不出来完整的话了，“不想听……不想……”

明明刚才一路上过来，没有虫子咬到她的，昨天晚上到今天，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没有受过伤的，怎么还是会出现这种被控制了症状。

尹葵诺的手微微颤动着，他将她的袖子卷起，发现上面有很多被虫咬过的伤口。

她上一次毫无防备地被虫子咬，是在第二个副本，返回来救他的密道里时。

那么久都没有发作的虫毒，潜伏了那么久，偏偏在此时此刻发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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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葵诺只觉得手臂上很痒，要去挠却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控制住了，她拼命地挣扎，却仍旧无用。

后背的脊柱像是要裂开，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团流质，只觉得很热，被加热以后就膨胀起来，迫切地需要从背后的薄弱处脱壳而出，不然她就要被挤死在这个壳子里了。

歌声空灵，声音像是有各种颜色的泡沫，一个一个飞过来，碰到她的皮肤以后，凉丝丝地在她脸上炸开。

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口腔灌进来，温热的，带着细小的颗粒，苦苦的，不好吃。

尹葵诺咬紧牙关将那液体往外吐，但是偏偏那东西跟有意识一样，一定要进她嘴里来，于是她亮了牙，只要再喂她吃苦的东西，她就咬，她就将那个坏人咬死。

“苦瓜是夏天退热的好东西。”面前的餐桌上只有苦瓜炒蛋一道菜。

那苦瓜极苦，就连原本应当好吃的炒蛋都被染得令人难以下咽。

偏偏面前的白饭上堆着高高的绿幽幽的苦瓜。

“要么吃苦瓜，要么饿肚子。”女人严厉地说道。

尹葵诺一边哭一边将苦瓜就着饭划进嘴里，但是嘴里满是苦味，她的嘴就像是被涩住了一样张开嘴只知道哭：“妈妈，疼，妈妈，嘴巴疼……”

妈妈一向不爱她哭，所以她很少会哭，因为哭并不能为她带来利益。

但是这一次却似乎奏效了。

嘴中的苦味中掺杂了一点点的甜。

不是很好吃的甜，不是蜂蜜那种带着花香的甜，也不是蔗糖那种有回甘的甜，是很单薄的，像是用化学物质堆起来的，只是为了骗过味蕾的甜。

但是一点点甜就好了，只需要一点点，她就可以乖乖吃下那一整盘苦瓜。

只是她慢慢地从那苦味里，品出了一点点血腥味和玫瑰花香。

尹葵诺坐起身来，她正躺在被阳光晒热的砂地上，她的上一刻记忆，还停留在西瓜一样大的虫子上，而现在他们在荒芜一物的沙漠里。

肖尔嘴唇上有好几道血痕，深深浅浅的，都在渗着血，手还是抱着人的姿势。

“牙口很好啊。”肖尔将水瓶的盖子扣上，顺便将差点被沙子埋起来的那盒精神稳定剂放回口袋里。

“你……你怎么不掰我下巴，”尹葵诺羞愧道，“这样我就不会咬你了。”

“没有多余的手。”

阳光很烈，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一两米远的地方，就是沙丘的背阴处。

“现在累吗，能走路吗？”肖尔问她。

尹葵诺抓着肖尔的胳膊站起来，腿不疼，手臂却出人意料地很疼。

翻过手臂来一看，小臂上到处沁着血点。

好家伙，什么情况？

等到在背阴处坐下，尹葵诺才发现，视线范围内，已经没有了那座研究所。

“我们现在在哪里了？”尹葵诺迟疑着问道，“或者说，我晕过去多少天了？”

她可能是长在了肖尔笑点上，要不然怎么这么平常的一句话都能把他逗笑。

“还是同一天，”肖尔用手擦去她脸上不小心蹭上的脏污和火灰，“我们会在这里，是因为研究所炸了。”

尹葵诺睁大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炸了，怎么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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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着众人嗡嗡振翅的虫子在作战服的风层开到最强后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走在队伍最末尾的，大家最信任的后盾，杜康在路过被照进窗户的阳光分成一截一截的走廊时，离前一个人越来越远了。

会议室的门指令师们合力操控着虫子用里面锁上了，变成蝗虫的所长也只剩下了个蝗虫脑袋，曾经思考代码操控的脑袋如今估计连门锁怎么开都研究不清楚。

但是杜康仍旧能听到隔着门传出来的磕磕哒哒的声音，像是什么金属的器物在叩击地面，伴随着什么歌曲舞蹈。

而杜康也能够听到那样的歌曲，空灵的歌声忽远忽近，像是在一扇扇窗户里逐渐变得耀目的太阳光。

那歌声让他心生杀念，那让他想要扑到前面正在撤离的那队人中间，大开杀戒，让他无比地想要浸泡入血腥味之中。

杜康用手捂着胸口，强忍着要将胃酸都呕吐出来的恶心感，放慢了脚步。

被分隔的阳光将他永远与那些正在离去的人分隔开了。

杜康改过名字，在末世的初期，有个人人喊打的代号，也是他的人设，叫“酒神”。

“酒神”可以将任何一种液体变成酒，非常擅长利用酒精制作和引爆炸弹。

来到第一基地后，才改成的杜康。因为杜康是传说里第一个酿造出酒，是被后世尊为酒神的人。

他是少数在末日后突然确立了人设，在末日降临丽塔的歌声中觉醒了超能力的少数人之一，最初他也以为他被丽塔选中了，他也可以成为末日里的英雄。

所有人都当他脾气好，其实他曾痴迷与酒和爆炸，沉迷于自己在末日里觉醒的人设和技能，用大破坏力的武器伤过很多人。

这其中，就包括一支来自人类第一基地的队伍。

没有时间再沉迷于过去了，现在的他需要一种可以燃烧的酒，因为对付那些虫子或者说是现在有一次感受到了丽塔感召的他。

只需要一把火而已，在密闭空间中的一把火，轻易地就将它们和他炸得粉身碎骨。

这是他该恕的罪。

杜康从裤腿的口袋里掏出来一把小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刀，经过阳光时，酒香味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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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基地和第二基地的队员们在太阳下聚集，研究所的人早就跑光了。

苏任醉远远确认了一下肖尔和尹葵诺的状况，点了第一二基地的人数，将一个按钮递到身后：“杜康，人齐了，任务收工了。”

但是那个惯常跟在他身后的队长没有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他回过头去，身后寂静无人。

绿洲中央的议事厅，火焰和灰尘冲天，随后是一声巨响，那里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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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所以杜队长死了？”尹葵诺问道。

虽然杜康永远在队里没有什么存在感，话也很少，但队员们看到他时，都会格外安心。

如果说苏任醉总给人靠不住的吊儿郎当印象，那么杜康就是三队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所有人都会觉得三队可以信赖。

“不知道，当时发生了那么大的爆炸，如果杜康在爆炸中心，估计跟老所长一样，骨灰都分不开了。”肖尔手里握着那个传送按钮，“我们在传送的时候出现了坐标偏差，现在只能等任何人定位到我们，然后来救援。”

正说着，从沙漠中出现了一个长途跋涉而来的人。

阳光刺眼，走到近处，尹葵诺才看清那是苏任醉。

他的皮肤依旧是像雪一样苍白，脸上身上沾满血迹和尘埃，胸口斜挎着一个亚麻色的布兜子，走到近前才看到他头发烧焦了不少，发尾脆弱地卷曲着。

一向挺直腰板一身傲气的苏任醉，被烧掉下摆的衣服空空荡荡，仿佛只有一个空躯壳走到了他们面前

亚麻色的衬衫是杜康最爱穿的，跟他永远和事佬一样的性格契合。

那个布兜子里面包裹着一个圆圆的物件。

“走吧，最后两个小朋友，”苏任醉的声音嘶哑，他的声音一向这样哑，但是这次哑得还不一样，咬字都不太准了，“来接你们回家了。”

“杜队长……”尹葵诺看出他的颓废，起身跟上两步，想要追问却觉得太过残忍，终究还是只讲了两个字，没有就往下说。

苏任醉却没有回答，只是用手在自己的耳边晃了晃，张了好几次口才艰难地说出来：“你打字吧，我耳朵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