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
周栀子得闻雪然出事囚禁在宫中的位置,转日清早蒙着面纱,蹑手蹑脚地从东宫里寝殿里溜出。
东宫里执勤守夜的宫人见到周栀子,正要打招呼,周栀子忙抬手指轻嘘,又回头眺望一眼。
“看什么呢?”盛鸿渐拍了拍周栀子,见她满脸慌张,“去哪里?”
周栀子敛神,摇了摇头,“只是今日醒得早又睡不着,出门透口气。现在有点困了,我先回寝殿。”辞别后,她转了身。
“慢着。”盛鸿渐叫住周栀子,“既然醒了,那陪孤一起去神庙探望雪然。”
.....
两人走到神庙里,见雪然正拿着扫帚打扫庙前。
“你们两个人怎来了。”雪然放下扫帚,喜出望外,带兄嫂两人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
周栀子和盛鸿渐在外打量一番,不经意间都皱了皱眉毛。
雪然所住的地方实在有些简陋,院子处处花草野蛮生长,没有家仆精心修剪。小屋里只有一张床,一方木桌,一把木椅,空荡荡房间还没盛家下人住的套间轩敞。
他们几人都是官宦人家的少爷小姐,自小锦衣玉食,哪里见过这种简陋。
周栀子先走进屋内,心中酸涩,拉着雪然的手,“你这身子怀着孕,天天在庙观里吃素可不好。冬天又冷,这里的暖阁也不够暖和。昨日我同你哥商量过,改日想带你出去。”
“怎么出去,门口可是有重兵看守。”雪然质疑道,她不是没有想过逃出去,但现在腹中怀着胎儿,也没办法翻墙,走正门前面全都是官兵。
周栀子凑上雪然耳边,小声道:“你哥打算过几□□宫,顺带将你救出来。”
“......这。”雪然骤然紧缩,“这事父亲怎么说。”上个月周栀子还打算阻止盛鸿渐,这个月她却一改态度。
雪然着实震惊,抬起头发现盛鸿渐在两姐妹说悄悄话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过了一会儿,方才悄悄离开的盛鸿渐,手里提着一只木桶,慢慢朝回走。他把刚去水井里打的水倒入屋外水缸里。
雪然笑了笑,说道:“多谢大哥。不过水井并不算远,平常我有需要,我自己从水井里取点就行了。”
“这皇宫每隔一段时间就离奇大火,不可不防。“盛鸿渐自嘲道:“当初我和连长晋就是因为大火离开皇宫。”
雪然听到连长晋三字,感伤袭向胸口,透不过气,“也不知他现在如何,皇后是否还是继续为难他,”
“他好得很。”盛鸿渐为雪然鸣不平,说道:“他近来动静也没有,弄不好忙着娶续弦。哪像我们,你爹,我和你嫂子,甚至你的丫头冰蕊,都为你忙上忙下的。”
雪然辩解道:“他不像是........”
话还没说完,忽听见一阵响彻皇宫的擂鼓声,沸天震地。木桌微微颤抖,雪然低头看桌上茶杯,里面茶水荡起波纹。
周栀子听了听,说道:“看来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上次登闻鼓响起时,雪然还是东宫太子妃,时过境迁,现在她倒成了东宫旁边的囚徒。
雪然这里消息闭塞,周栀子和盛鸿渐送走之后,她也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鼓声震得腹中的孩儿翻来覆去。
她顿时胃里翻江倒海,早期过去的那点恶心反胃恶感觉,这几日又再次回来。
回屋拿了方才兄嫂送来的蜜饯,她吃了几颗之后不知怎么,总觉得浑身不得劲,鼻间隐约闻见一股烧焦的味道。
或许是这几日没有休眠好,嗅觉味觉出了些差错。
这登闻鼓似乎也放缓了,雪然腹中的胎儿也稍微平静
敲响登闻鼓的人是连长晋,
根据大梁律,圣上若是看过折子务必要给出批复,连长晋敲响登闻鼓,欲图将折子递到两圣手中,强逼他们做出回应。
一般这种事首辅不会亲自出面,往往会教唆依附一些低阶中立的官员,像是上次弹劾裴朔,然这次连长晋却选择亲自出面。
永安人多口杂,连长晋还未赶到登闻鼓那里,消息就已经从永安以北传到永安南城根,而盛天青得听此事,旋即命人备车送他前往登闻鼓那边。
待到盛天青来时,连长晋已经敲响了登闻鼓。
盛天青一把握住鼓槌,劝诫道:“你这是何苦?”
“雪然还在宫里,她还怀有身孕,听说关在庙观里,我怎可放任下去。”连长晋抢了一下鼓槌,但盛天青握得紧,他抢不过。
这登闻鼓已经敲了,宫里的人已经知晓了,连长晋倒不着急要回鼓槌。
盛天青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备用写好的折子,换过连长晋手中的折子,说道:“待会儿宫里的人来了,你把这个送上去。”
“丈人,雪然是你的女儿。”连长晋指责道。
盛天青看过折子,重重叹息一声,不急不缓道:“无论你敲不敲鼓,盛雪然都不会死。但你连长晋敲了,就是会死。”
连长晋反唇相讥:“丈人是担心我还是担心皇后?看来宫中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我的事任你如何猜想。她昨日答应过,不会让盛雪然死的。但你若是死了,雪然可怎么活下去,孩子该如何活下去?”盛天青反问连长晋。
连长晋些许犹豫一下,正当此时,远处小跑过来一位传信的太监,说道:“启禀盛将军,不好了,康年公主所修行的神庙起火了。”
盛天青愣了愣,复问一遍,得到仍是同样的答复,他脑海轰隆一声,仿佛鼓槌敲得是自己的脑袋。
连长晋好不容易沉静的情绪再变焦躁,对盛天青冷声质问:“您刚才说她不会害雪然,可折子还没递上去,她竟要谋害雪然性命。”
他把折子递给两位出门迎接的太监,理智已经在这一瞬间全然丧失。
盛天青看了一眼连长晋,转头对自己的带来的家仆摆手。
盛家身强力壮的家仆一拥而上,挡在连长晋前面。
大部分都是因伤病退下来的退伍兵,擒拿纵横四海的江洋大盗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连长晋这等瘦弱的文官。
连长晋推搡不得,被反手擒住,怀恨地看着盛天青。
盛天青神情淡定,对连长晋保证:“老夫不会让雪然有事。”
这厢雪然的神庙燃起了大火,雪然初出屋发现时,火焰已经围拢了周围的朱红漆墙,神庙内种着繁花和野草,更是助燃火焰迅速蔓延至整个院落。
雪然无从下足,沿着尚未燃烧的小径走到水井边,她摇动绳子搬上一桶水,但眼下她左右皆是火焰,一桶水根本无力浇熄所有的火焰。
她望向深井,萌生一跃而下的冲动。
但腹部一痛苦,她扒着井沿,低头探视井底,发现水底漆黑,一眼望不见井底。少说也有十几米,她若是跳下去,还没烧死就要一尸两命。
雪然只好放弃,或许她该再等等。
她抱着那桶水,一边洒水一边走回火势还未太大的屋子旁边,看到屋前的储水缸。
水缸并不算深,大约九尺高度,幸好她身子也有七尺多,她钻进水缸里并不算费事。外面火势越来越大,雪然闻见一股呛人的浓烟。
她躲在水缸里,盖上水缸的盖子,半躺在水缸里。
初冬气候如去年般不寻常,暖日还未落山,外面的风却已寒得刺骨。大火隔着水缸和盖子,灼烧着水缸里的冷水。
雪然觉得自己仿佛在泡一桶热水澡,温暖得她昏昏欲睡,慢慢闭上眼睛,她把自己露在水上的皮肤都想浸下去。
慢慢地,近来本就嗜睡的她睡着了,整个人随着意识的失去,而滑落进水中。
*
盛天青的下属已经放开连长晋的手脚,连长晋守候在宫门外,焦躁等候盛天青出来。
这时候,宫里出来一位太监看见连长晋,对他说道:“连大人,皇上有一道手谕,请您紫宸殿一坐。”
“皇上?”连长晋纳闷地问了一句,“你确定是皇上?”
与盛天青一样,连长晋心思细腻,早就看出这段日子上朝的皇上已经换了一个人,龙座上面的皇上身材略瘦,他眼熟这身形,是皇后杨静则。
那公公打开手谕,递给连长晋。
连长晋瞧一眼手谕,字迹果然是赵憬的,也并非为皇后代书。于是,他想也没想,跟着这公公徐徐走入宫中
到了紫宸殿内,连长晋见到殿内只有一人,隔着帘子面对他坐着。
连长晋鞠躬作礼,抬头打量一眼,帘子后面的那人用力翻开帘帐,丢出一本折子。
“连长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指责朕?”赵憬怒而斥责道。
折子丢出来掉在地上,连长晋从地上捡起来,并苦口劝谏:“皇叔,微臣说的句句肺腑。您这些年旷政,才导致这些年来国库空虚,朝中奸佞鼠辈横行。而宫中迷信神佛之道,修斋筑庙,不光劳民伤财,更导致大粱百姓纷纷效仿,不事生产,恶性循环税收亦是一年比一年少。”
赵憬听后愣了一愣,忽而暴怒抓起手边的香炉,重重砸在连长晋的额角,连长晋的额头顿时淌下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