袒露心意
连长晋被压入刑部大牢时，他见到盛鸿渐和周栀子也一同关押在牢房之中，但他们在牢中的待遇比自己的要好上许多。
盛鸿渐和周栀子的三餐皆是有菜有肉，到他这里正如他前日奏折里所言，三餐就只有掺着泥沙的糠。
至少不至于饿死，比寻常百姓家中好上一点。赵憬过去没少斩杀言官，可念在连长晋是他亲侄子的份上，总不至于杀了他泄愤，只让连长晋吃点苦头。
周栀子比盛鸿渐情绪高些，她精明算计但并没有什么野心，从以前至现在都随遇而安，嫁给裴浮生她都不怕，更何况打入牢里关押几日。
周栀子咽下最后一口鸡腿，擦了擦嘴，对盛鸿渐劝道：“该吃吃该喝喝，回头饿死了，公爹就算救你出来，也只能救出一具尸体。”
盛鸿渐自小至大很少受挫折打击，这次打击不算小，他入牢房后便意志消沉。听到周栀子的话，他装作没有听见，垂眸自顾自地发呆，眼神空洞而无力。
他们两夫妻隔着牢门，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条通道。
“放任着饭菜腐烂变质可不怎么吉利。”周栀子喃喃道。
周栀子并非话多之人，但她害怕盛鸿渐趁她不注意时，因想不开而寻短见，所以只得隔断时间硬挤出话。
盛鸿渐与周栀子夫妻有一载，成婚前是青梅竹马，他岂会看不出周栀子的意思。
“栀子。”他忽然唤了一句。
周栀子“嗯：了一声，她没想到盛鸿渐愿意出声，问他：“可是有什么事。”
盛鸿渐道：“若这次父亲能将你救出来，千万不要为我守寡，找一户好人家改嫁了吧。”
这么一听周栀子恍然明白，盛鸿渐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大牢，他绝食并非过去的小打小闹，他这次动了真格想死。
周栀子难得脾气上头，出言讽刺：“盛鸿渐，你说的这可是人话？你若是死了，我还能改嫁谁？我上一个夫君裴浮生死了，你也要死了。我爹周序被辞官，他爹裴朔被罢官，你生父皇上也....”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也看着没有每日活路。” 她又正了正色，说道：“你们一个个甩手去西天取经了，留给我一个克夫克父的名头，被人当猴子围观。”
盛鸿渐顿了顿，“那便回到盛家，我爹和段烟雨两人会照顾你的。雪然也会帮衬你。”
周栀子嘲讽道：“你爹年岁大了，若是比我早走怎么办？你我两人无儿无女，回头盛家老家的亲戚跑来，为了吃绝户再把我给卖了。你可真狠得下心，我也没得罪过你。”
寒风透过牢房的铁栏杆，卷起铺在牢房里的烂草与灰尘，周栀子被砂砾迷了眼，她轻轻揉了揉眼眶。
盛鸿渐一位周栀子声泪俱下，不禁露出愧色，解释：”栀子，抱歉。我不该如此贸然寻思，没有考虑到你。”
周栀子浅浅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用膳。我们夫妻两个，就算是被砍头被凌迟，也得是同个日子一起死。”
连日以来悒悒寡欢，盛鸿渐早已食不知味，刚啃了两口鸡腿便觉油腻反胃，抬头看到周栀子满怀期待地凝视，他强忍下胃中不适，继续吞咽盘中的饭菜。
盘子干净了以后，周栀子欣慰一笑，说道：“你瞧瞧隔壁，吃着糠都能甘之如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连长晋听到两人提到自己，抬头望过去，“吃糠和吃其他的没有分别，无非是填饱肚子，苟活下去。我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周栀子一笑，“雪然曾说过，你这个人虽然不是豪奢一方，但为人极为讲究，比盛家所有人都在意这些。”
连长晋苦涩一笑，“也不知道雪然最近如何。”
“她好得很。”一道女声从刑部大牢门口传来。
三人纷纷侧目一望，是雪然的贴身婢女冰蕊，她之前和雪然形影不离，但上次雪然入宫后，她就不曾在侍奉了，大火之后更是没有再回到连府。
冰蕊头上仍扎着双鬟，但衣着不再是早前丫鬟那套长袖短袄和大长裙子，反而换上一套袍衫，织金的裙摆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颇为显眼。
这不是丫鬟服饰，冰蕊对连长晋说道：“我这几日找盛将军赎回了卖身契，盛将军没收下银两。所以我近来几日把这些银子拿来打点狱卒，补贴少爷与少夫人。”
冰蕊对连长晋的印象算不上多好，且她归咎雪然经历的磨难在连长晋身上，她觉得若非是连长晋
“难怪这几日我们夫妇的待遇不像是在牢房。多谢冰蕊姑娘相助。”周栀子恍然大悟，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她对盛鸿渐也打了手势。
盛鸿渐再见到冰蕊有些尴尬，但也照着周栀子的话，对冰蕊鞠了一礼。
冰蕊淡淡地反应，忽而提及最后一次见面的事，说道：“少爷，上次临别时那个问题，你还记得么？”
盛鸿渐想起了当日自己冲动之下的提问，但仍摇了摇头，“此事何必再提。就当是过去了。是我失言，还请原谅。”
“少爷想忘，可是冰蕊还记得，不会是想要抵赖吧。”冰蕊笑道，话说得极为暧昧，听上去仿佛两人有过什么。
盛鸿渐沉默了，似是在沉思。
牢房里本就没什么隐私，周栀子扒着牢门看过去，牢房里连长晋和萧烬两人也同事侧目。
由于盛鸿渐过往劣迹斑斑，周栀子对他没什么信心，虽然他信誓旦旦答应她不会沾花惹草，也不会纳妾，但周栀子对他根本谈不上有信心。
若他纳妾，她阻止不得，这个时代丈夫想要纳妾，妻子不得不学会隐忍接受。况且她这妻子当得并不算硬气，他心中真正喜欢的女子并非是自己。
周栀子叹了一口气，看到盛鸿渐小心翼翼地盯着她，似乎是惧怕她因此生气。
于是她只好对盛鸿渐亮明态度：“冰蕊姑娘对我们情义深重，我早就把她当妹子看了。若你当真对她做了逾礼之事，是要对她负责。”
“当真是可以？”盛鸿渐微蹙一下眉头，向她确认。
周栀子感到酸涩，胸口堵得慌，“可以。若你想贬妾为妻或是和离也可以。”
连长晋和萧烬在旁边听得真，刚才两人还在讨论公务，这会思绪都拽过去了，萧烬并非盛家的人丁，这会都不禁瞥一眼。
“刚才还是誓死不肯改嫁，这会主动请求和离。女人心思难猜。”连长晋装作不经意间感慨，点破周栀子只是口是心非。
他的声音不算大，声音传不到隔着一条走道的对面，只盛鸿渐和萧烬两个人听得清。
之前他并不知情冰蕊和盛鸿渐的事，但他并不希望周栀子和盛鸿渐和离，雪然和周栀子是闺中密友，且在雪然和他的问题上，周栀子出过不少力。
冰蕊抓紧袖子，轻咬下唇，说道：“那天，其实我想说......”
“冰蕊。”盛鸿渐意识到冰蕊的心思，嘴上却说：“栀子好像误会了。我和你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是我关心雪然的方式不对，以后不会再犯了。”
呼之欲出的告白被拦腰斩断，冰蕊也察觉出盛鸿渐似是在拒绝。
解决冰蕊一事，盛鸿渐觉得压力减轻几分，又对周栀子喊话：“栀子，我们是同林鸟，可不能现在落难了就要各自飞。”
周栀子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
冰蕊红了眼圈，眼睛莹莹含泪却未曾落下，她语无伦次道：“那，少爷，珍惜眼前人吧。”
盛鸿渐点点头，只淡淡地道一声谢。
冰蕊又说道：“少爷，我好像要嫁人了。”
盛鸿渐毫不在意地说道：“嗯。祝福。看来是一户极好的人家，你今日这一套衣服绣工别致，面料也是不菲。”
他稍微偏头，见萧烬和连长晋两人注视过来，也不知两人刚才鬼鬼祟祟地说了什么
不久后冰蕊随着萧烬离去。
盛鸿渐问出自己的疑惑：“刚才萧烬寻你作何事？可是你要出去了？”
连长晋摇了摇头，“出不去，恐怕一时半会皇上不会气消。他刚刚是说他的私事，他快要成亲了，想问我讨要份子钱。”
“份子钱？这还没成婚就讨厌份子钱。”盛鸿渐笑道。
连长晋回答：“这不前几天给那女子定了一套织金长裙，他最近刚复官，人又清廉，哪里这么银钱筹备。但怎么说，这桩终身事也是尘埃落定，让人不觉松了一口气。”
“的确是松了一口气。”盛鸿渐点点头，看向对面的周栀子。
*
盛天青走入椒房殿内，见到皇后侧卧在长椅之上，闭着双眼安睡。
容儿姑娘蹑足走近，对他轻声嘱咐：“首辅入狱，皇上没有委派新人顶上，皇后娘娘最近得很，昨日忙于公务一夜没睡，你进去时候轻一点。”
盛天青点了一下头，移步走了过去。
他看皇后闭目时睫毛微微颤抖，面容白皙如玉，十多年来岁月稍微在脸上爬出点痕迹，盛天青鬼使神差地伸手，还没触到时便要撤回手。
皇后突然睁开眼，伸手拽住盛天青的胳膊，将他拉到自己身侧。
“当面时总这么不坦诚，非要等我不在或者睡着才肯袒露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