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
从松亭到永安距离颇远,但他们随身携带的财物较多,只得选择行船回永安,大概要三个月才能抵达永安,而阿福的生日是在初秋,四岁生日只得在轮船上度过。
周栀子和盛天青在这艘船上,江应笑也在身边,只是风荷没有和他们一起乘船。
有盛天青在船上的好处是,中途虽然见过有海盗打算拦路掠夺财物,但他们一旦靠近,看清甲板上坐着的盛家军,马上转舵逃跑。
有些眼力不太好的,让盛天青他们先发现的海盗,被盛天青收缴了船上的赃物,海盗反倒成了被抢的那一个。
阿福也羡慕外公叱咤风雨的模样,找人借了青色头巾缠在头上,没事就跑到甲板上,挥舞盛天青送他的短竹竿。
但一到念书的时间,雪然准时站在桅杆旁边,等着送他去连长晋那边。不过连长晋也就在里面讲一个时辰,剩下时间交给阿福背诵。
连长晋走出船舱,便从背后拥住在门口等候的雪然。
雪然吓了一跳,环顾一圈四周,见并无人在侧,随即松了一口气。最近几日她经常魂不守舍,连长晋也发觉了雪然的不安,问她:“在想什么,还在想风荷的事?”
“也有一部分。”雪然承认她这段日子脑子里反复想着那日风荷的话。
雪然虽不相信天命,但被预言阿福未来是个昏君这件事,像一根鱼刺似的扎在雪然喉咙里,她实在想不通阿福这孩子自小聪明听话,怎么会变成昏君。
“她或许是妖言惑众,不值得上心。”连长晋安慰雪然。
雪然倚靠在连长晋,心里更加不安。
“康候,我们其实应该带风荷一起上船,听她说日后的事,提早做好规避。”
连长晋看着怀中的雪然,说道:“她就是些妄言,何必相信。倘若她说得若为真,为何要一味讨好阿福。况且我看她的讨好,全然没将阿福放在心里,满是虚情假意。”
阿福的牙齿不好,又嗜好吃糖。雪然三令五申禁止任何人给阿福送甜食,也认真解释了缘由,可风荷却背着她偷偷给阿福送糖水圆子。
况且雪然也没有带风荷回永安的打算,虽然这段日子风荷和阿福关系走得极近,但雪然仍记得风荷掐住阿福耳朵的事。
风荷有野心但并非是个善类,留在身边无害而无一利。这点与江应笑截然相反,江应笑虽然也存有野心,私底下还联系杨静则,本质却是善的,对阿福是真心的好。
江应笑冒名顶替那件事,在他们离开前一晚时,连长晋告诉了雪然江应笑的事。
当年江应笑的父母死于澜江县大水,她姨母家收养了江应笑,江应笑没想到姨母夫妇收养的原因,是姨夫想将她当做口粮卖掉。
江应笑当晚一刀剁了姨夫,随后一路潜逃到永安,随后冒名顶替死去的另一个江应笑而进了皇宫。
连长晋乐得身边有个聪明的人侍奉雪然,况且江应笑这段时间里对他也有拉拢之意,所以连长晋没有打算揭发这件事。
至于死掉的那位澜江县村民一家,听闻他们没能够逃过第二年的洪灾,所以这件事根本就是死无对证。
*
永安是内陆地方,四周围并不靠海,雪然他们的船只停靠在永安隔壁的乐水县,周栀子和盛鸿渐就住在这里。
周栀子本想带着雪然他们参观他们的府邸,却听家仆们说盛鸿渐最近离开乐水,到永安城找杨攸跻去了。
不过雪然发现周栀子府上的那几个较大的孩子,牙齿全都歪歪扭扭,她便拿出来吓唬阿福,让他以后少吃糖。
阿福吓得赶紧点头,已经好几天没敢碰甜食了,甚至连自己私藏的甜食都一并交出来。到后来他后悔了,想找雪然讨要甜食,却再也要不回来了,因为甜食已经进了他娘的肚子里。
雪然一行人都分开乘坐马车进入永安,雪然和阿福同坐在一辆马车,其余的人各自坐一辆马车,所以这几日连长晋和雪然两人也没有见面。
盛天青、段烟雨和周栀子他们的马车去了南城盛家,雪然和连长晋的马车去了连家。
连长晋刚走下马车,见到春望站在门口,便吩咐道:“夫人在后面,等下带他们母子先去暖阁。我去准备下公文,稍后入宫”
春望虽领了命,但却有点糊涂,夫人不是还在宫里吗,这又哪来的夫人,他将信将疑地走到后面那辆马车旁边,撩开马车帘子,吓得面无血色,浑身一阵战栗。
连长晋一进门就径直往里走,没有观察到春望的表情,他走到后花园处,看到一班女子在他前面的花坛旁鼓瑟吹笙,载歌载舞。
面前的女子共有五人,每个人都穿着绫罗,打扮也不像乐伎。连长晋有点纳闷,回头见春望早让他早发走了,身边就他一个人。
五位姑娘也觉察了连长晋的闯入,慌忙停下奏乐,站成整齐的横排,对他见礼,看得出来她们是有经过礼仪的训练。
在连长晋的询问之下,他才知道外面对他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他府上还真来了五位姑娘。这位姑娘是春望自作主张,从附近的乐坊里买下的。
他只得向五个人道了歉,将卖身契还予五人。
春望进门时,恰好看见那五名女子离开,大门后面站着正死死盯着他的连长晋。
“我何时说过要纳妾了?”连长晋表面仍淡淡的,但春望凭着多年侍奉的经验,猜到连长晋此时压抑着怒气。
春望随即解释:“大人,前段日子老太爷老夫人他们从潞州赶来看望您,看到您这屋子里空旷,便央着奴才去附近烟花之地里寻了几个。这位原本都是官籍女子,父母犯了事才没入官伎。”
连长晋听到后一阵心惊肉跳,神情激动起来,忙道:“官伎不能轻易赎身,你该不会是利用我的名头强行带出来了?”
春望摇了摇头,“是皇上特批的。根本没费什么周折。”
这下连长晋更伤脑筋了,他猜不出杨静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不过这五个人他留不得,且不说他对雪然以外的女子提不起兴致,外加留她们在身边的话,恐怕会遭群臣弹劾。
连长晋叹息一声,说道:“这五人的事休要再提,回头我自己会处理。先去暖阁吧。”
春望惊恐地看着连长晋,神情极为古怪,像是在看一个思妻成疾的癫子。
“怎么犹豫着,在想什么?”连长晋问道。
自从三年前在澜江县遇险后,春望的腿脚就不大利索,他忍着疼痛跪下来,半带哭腔道:“大人,夫人她根本不在轿子里。您说的轿子里面只有.....”
春望欲言又止,声音哽咽到说不出话。
“你赶紧起来,我自己去看看。”连长晋脑袋发懵,快步走到府门,朝外面一看。
连家府门前面摆着一副梨花木的棺材,看着棺材的漆面较新。周围人告诉他,这棺材就是从他后面的那辆马车里搬下来的。
连长晋命令家仆门掀起棺材盖子,发现里面放着的是雪然和阿福在松亭县穿过的衣服。
脑海中感觉有血液倒流,他差点眼前当众眩晕。
之前发生的一切难道仅是南柯一梦?
*
那三年的确就像是一场梦。
雪然在乐水县下船之后,就意识到这场梦 是时候该睡醒了。她一旦进了永安城,还能躲到哪里,哪里都是杨静则的眼线。
三年前她和连长晋试着反抗过,可结果却是让他们身边的人都受到牵连,所以这一次她不会再任性妄为了。
在乐水县的王府时,雪然和阿福没有跟随车队一起走,他们换上周栀子为他们两人准备的衣裳,等着连长晋他们一行先走,之后踏上归途。
第一次进入永安的阿福极为兴奋,什么都觉得稀奇。
阿福摸了摸衣服的面料,不断地说:“好滑。难怪风荷姐之前说我们过得不好。”
雪然抬起马车帘,看着眼前越来越高耸的皇宫城墙,说道:“那才该是你一生里最好的日子,以后你就懂了。”
他们母子二人下了马车,雪然转身一看。
杨攸跻站在面前,正静静地盯着她。
两人分别是在洞房花烛夜,虽并未圆房,但他们好歹是夫妻一场,雪然主动寒暄:“三年不见,你还是和原来一样,自那之后可有再娶妻?”
“不敢。”杨攸跻坦言,“你觉得皇上会允许?若她允许这么做,公主当年也不会走。”
雪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跟着杨攸跻一起走进了熟悉的椒房殿。
打眼的便是倚靠在龙椅上的女皇杨静则,三年不见,雪然却觉得她比过去苍老不少,或许是国事太过繁忙。
杨静则与雪然闲聊家常,也没有责难雪然三年前的不告而别,反而关心雪然这些年在外面是否吃了苦。
阿福一贯不认生,杨静则一招手叫他过去,他便跟着过去了,学着之前雪然教他的礼法,对杨静则行了礼。
杨静则对阿福的机灵劲很是满意,当天宫内传出旨意,册封康年公主之子为嫡皇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