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 捧花献上（1）
“——所以你和他一直在聊宇宙？”
澪差点被喝进嘴里的水呛到。见阿斯特小心翼翼点头，这名少女又皱了皱眉。
“……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咦？怎么这么说？”
“你没觉察到吗？”
“嗯……就算现在你这么说，我回想起来也没丝毫感觉……”
“怎么有人第二次和人见面就聊宇宙的——还一口气畅聊上几小时！”
“是吗？”
一张完全没能理解状况的脸，叫人看了生气——怎么会有这么迟钝的人？
“……你这家伙有些地方可真是怪的可以。”她说，又喝了口水，碳酸饮料，“那个驾驶部首席也是个奇葩。你们怪到一块儿去了。”
“可我和坚白同学明明很聊得来……”
“就是这点！”
没有比怪人做怪事更令人恼火的事情。如果有，那就是两个怪人聚在一起，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化学反应。这两人实在气味相投——阿斯特也是个怪人，不只是她这不开窍的脑子，还有那种过于冲动的做事风格：脑子一热居然就驾驶机神去了，一点犹豫也不会有。她好像没什么顾虑的东西。至于坚白，澪也有印象，很久以前她应该见过，是个话不多、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这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恐怕没法以常人逻辑理清。
她吸了口面前的可乐，一本正经地提醒阿斯特：“然后，等下次见面，他说不定就会提出想跟你去见你妈妈了。”
“这样吗？那好不方便啊，我的母亲住在密集都市……”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澪懊恼地伸手挠挠脑后，认命似的。过会儿又叹口气，“唉，算了，别再说这个话题了。宇宙呀，地外探索呀——这种事你也尽量别在外面和别人说，会被取笑的。”
这个年代还在谈论宇宙探索的人实在有些幼稚，澪的反应也是很正常的。或者说，她已经算是对此态度积极的一批，仍抱有重返宇宙的希望。要是让哪个现实主义的人听了阿斯特与坚白昨晚的对话，恐怕会笑得背过气去吧。
而尽管澪与阿斯特、坚白一样，勉强倾向于待环境好转后继续宇宙开发，但他们也存在关注点不同的区别。澪或许是受父亲影响，时常从商人的视角看问题——在她看来，宇宙是个巨大的待发掘的矿区，是蓝海，是一个总有一天会到达的地方——尽管她丝毫没有亲身奔赴太空的梦。
随后两人又聊到当天澪与本桥静间又去了哪里。据澪所说，当时去了本桥平时经常光顾的箭馆。
“他喜欢射箭？”阿斯特这是第一次听说。
“专业水平呢。只见他拿起长弓……”
“长弓？”
“过去日本弓道用的和弓。他侧着身子，缓缓起势，眼神箭矢似的锋利……”
“噢——”
阿斯特眉目饶有兴致地弯起，声音里也包藏几分看戏的意味。
“我大概知道你的喜好了。”
澪当然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火气一下子上来：“……你这家伙！”
——实际并没有生气。打闹着的两个女孩子。
日光穿过存在与几乎不存在介质的空间，送来十五万公里之外的光与热。二人坐在三重机构内饮品店外的长椅上，脚下漆黑的投影便是与遥远的那颗恒星仍以某种方式相连的证据。而在两人赖以生存的这颗星球上，这个大地上，每时每刻有人在奔波。
生活无惊无险，如此平淡似水地度过了一段时间的学生生活，期末的各种考试也顺利通过。这之后呢？可不会有漫长假期，三重机构是研究所性质的，期末结束到下学期开始之间的时间属于固定的实践教学时间，直译即为——半工半读。没错，传统美其名曰“提前适应工作环境”。整装师们进入机构下属的整装部门，驾驶员们则去了驾驶部。
安致机械在当下可以说是一种必需品，无论是在大型工程中又或是精密操作中都会用到，这便是每年都有如此多人挤破头也想进入三重机构的原因。专业的整装师与驾驶员所具备的实际是一种可迁移化能力。能第一次接触未曾整装/驾驶过的机械时立刻熟悉其结构、操作，这就是专业的驾驶员与整装师胜过其他人的地方。即便最后没能留在三重机构工作，到社会中去了，也能以专业技术作为敲门砖涉足绝大部分行业。
这曾一度是只有极少数人能做的艰难工作。譬如整装师需要记忆下海量的、不同机械的整装案例，驾驶员们也需要大量的实际操作体验作为支撑。但随着外部脑与人工智能的普及，学习门槛得到了大幅度的降低。不只是在安致相关的领域，各行各业均是如此。缔造了外部脑公司“SmartBrain”传奇的上任董事米尔·伦斯曾说：“我们将迎来空前的自由的时代。”——放在现在看，这句话已成为被验证的预言。
至于外部脑——这是一种置于脑部皮肤下的微型芯片，通常起辅助思考、记忆的作用，也用于治疗脑部疾病。通过调节海马体输入输出的电信号强化长期记忆，同时也能对输入的信息进行实时的逻辑化的整理。
请看，这是SmartBrain公司十二年前发布的宣传片，画面上的人面前有两个屏幕，上面滚动播放着不同的文字。待播放完毕，一旁身着研究者服装的人询问他上面的信息，都能清楚地回答上来——这可一点没有夸大成分。在这部宣传片中，着重体现的不只是外部脑辅助记忆的功能，而更多是将不同的信息即时逻辑化整理的功能——使人得以同时完成两件毫不相干的事。说现代人依靠外部脑变得比过去的人聪明了——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至于外部脑普及造成了什么危害——仔细想想，似乎没有能称得上“危害”的影响，只有相较于它带来的益处小得可怜的不方便——由于外部脑的微小与精密，会对其产生影响的脑部CT检查变得有些难做。
上午的实践教学活动中途有约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阿斯特从器械室出来，眺望远处的绿植以舒缓紧张情绪，并是不是补充葡萄糖水——长时间的整装极消耗脑力。听见有人叫自己，刚一转头，便看见一个人招手正走来。
那并非身着便衣的对德米德蒙战略部部长金恩，而是一名身穿战略部制服的年轻职员——阿斯特大约猜到那人是为什么来的，不祥的预感于心头轻飘飘浮现。
————
十分钟后。地下十层，机神收容库。
阿斯特到达这里时，里面已经聚集着十来个人。除了一名着有战略部制服的成年女性外，其余均身着驾驶部的服装，有年龄小的孩子，稍微大一点的则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岁数——他们站在位于机神雅典娜正面、由钢铁制成的供人行走的架桥上，架桥高度则略低于机神头部的驾驶舱。成年女性手掌搁在腰上冲两人的方向呵斥：“太慢了！玻西，你想要我等多久？”那被叫作玻西的青年只能连连道歉，又令阿斯特赶紧加快脚步。
“整装师？”
两人站定后，还没等阿斯特调整好呼吸，只听其中一名少年忽然发问。为什么整装师会出现在这里，这时候——对此抱有疑问的恐怕也不止他一个吧。可这有什么办法呢？阿斯特也无可奈何。上次审讯之后，她对战略部相关的一切都本能地有些排斥。奈何那时达成了协议：战略部对于她私自整装、使用机神的事情既往不咎，相应地，凡是涉及机神雅典娜的事情，她有义务配合部门的后续调查。现在就到了履行义务的时候。
之后驾驶员们挨个地简单做了自我介绍。这些名字无关紧要，爱丽丝，鲍勃……怎样都好，他们均来自三重机构的驾驶部。和阿斯特一样，在实践教学活动进行到一半时被叫了出来。
“来这里之前已经说过。今天请各位来，是要进行机神雅典娜的适应性测试。至于这位整装师，”女性战略部职员将右手并起，做出“请”的动作，“她叫阿斯特·拉姆斯，正是曾在数月前成功地整装并启动过这架机神的人。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你们可以立刻问她。”
————
机神之间亦有不同。由于无法量产，每架都独一无二——外观性能皆是如此。
猩红色机神阿瑞斯将他的驾驶员折磨得半死不活，这头，乘上白色机神雅典娜的阿斯特却依旧活蹦乱跳。再加上——事后负责机神的整装师宣称“雅典娜中装有人工智能系统”，战略部由此导出了“机神雅典娜很好驾驶，是个人都能驾驶”的结论。至于机神曾有数年无法被启动这一事实，则被他们归结为某种故障，一种被阿斯特误打误撞解决的故障——听起来似乎是个完美的解释。
既然可以启动，就应当立刻投入使用——战略部成员做出这样的判断。
上次作战后，战力短缺的问题俨然清晰摆在他们眼前：迄今为止只有赫尔墨斯一架机神可以调用，这就意味着，假如未来机神或者其驾驶员出现变故，又或是敌人的数目继续增加、仅靠坚白一人不能招架，届时地上世界便将毫无抵抗地展露在外敌眼前，造成无法估量的人员与财产损失。
“机神雅典娜”成了当下唯一的答案。
那么应该由谁来驾驶它……驾驶这架乌拉诺斯机构最后的杰作？阿斯特？——不，让一名非专业人士驾驶机神，无论怎么想都太过疯狂，她毕竟缺乏足够的驾驶经验。于是他们召集来驾驶员中的精锐。又因使用利欧提姆材料有对象年龄的限制，在这里的无一例外是学生，一群孩子……太过疯狂。
对于阿斯特的介绍毫不意外地引起了众人的骚动。关于那天驾驶陌生机神之人的身份，机构学生里流传的版本一直是——那是盖布瑞尔·林奇。整装师驾驶机神？不可思议。即使有人将那其实是阿斯特的事实散播出去，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吧。可现在阿斯特就在这里，又有战略部成员作证——这要是谎话，也太过拙劣了。
一名尚未度过变声期的孩子上前一步，以清脆的声音询问：“阿斯特小姐。盖布瑞尔学长怎么不在？他明明是现在的首席……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阿斯特没有立刻回答。见她眉头蹙起，露出苦思神情。被称呼为玻西的战略部成员便替她解答：“盖布瑞尔同学近段时间身体状况不佳，我们倾向于他无法完成驾驶机神的活动。”这借口属于万金油，奈何实在好用、不容易出错。小孩子似乎也接受了他的说法，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退下去了。
阿斯特也觉得不可思议——当那孩子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此前她从坚白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似乎是上次德米德蒙来袭时偶遇过的驾驶员。首席……原来他是这样厉害一个人！——可玻西接着又说他身体状况不佳，可真令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