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砰”
“嗯...痛”
苏吟踩空的刹那,闭眼逃避即将撞地的事实。内心竟对那人生出一丝的希冀,他会救自己吗?当双肩撞地,膝盖嗑碰踏床时,答案已显,不会。
撕裂渗血的旧伤,加上这么一摔,愈合的伤口血流不止。苏吟趴地缓了好一会,泪珠忍不住往下掉,疼得天崩地裂,头冒金星。若被旁人看到,定飞奔扶起,女子似去.世般僵硬,不动弹不起身。
那人依旧未动。苏吟念着将来的美好愿景,慢慢爬起。不行,手臂也扭到了,无力撑起身子,膝盖也无法挪动。豆大的汗珠滴落,她无心顾及那人,用尽力气爬回床上,不管姿势多难堪,活着最重要。
费半天劲,床沿还够不着。许是良心未泯,那人起身走来,左臂环住苏吟的腰,右臂勾起双膝,平稳将她放好,一气呵成。
苏吟颤音说道:“谢谢。”
时凌严于床边坐下,眼前女子泪流满面,披头散发,玉软花柔。不禁邪笑道:“做梦了?”
这人见死不救就算了,还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他以为她是故意的?谁愿意这么摔?他摔试试!
苏吟忍住怒气,娇颤回道:“民女半夜涩口,起身欲饮杯茶,哪知大人一声不吭坐在那,如鬼魅般...”
“品橘说你今日问我何时回?有何事?”
“大人,要不,让品橘燃灯吧。”
时凌严如此嗜黑,他才是内心阴暗,黑心烂肝之人!
“不用。人只有在黑暗中最诚实,所有的欲望、阴谋、贪念无所遁形。苏姑娘,你究竟为何而来,求的是什么?”
黑鬼诡辩论!苏吟抬眼看他,时凌严的眼睛如夜猫般,异常闪亮、尖.锐。
苏吟双肩未着轻衫,青丝凌乱,双眼泛红,妖媚至极。
时凌严盯着那颗靠近的泪痣,剑眉紧蹙,只听苏吟柔声道:“大人,民女现下衣不蔽体,大人却不愿燃灯,这便是大人口中所谓的欲望、阴谋和贪念吧。”
此女思路清奇,把自己伤成这样,还能勾.引他。
世间最可怕的不是狐媚,不是杨花,而是像兔子一般的女人,琢磨不定,神出鬼没。
二人对视,蛊惑对沉静,柔情对强硬,暗黑沉静的房间。相距甚近,时凌严感知到女子鼻尖的温度,淡淡兰花香钻入鼻内。
时凌严内心抗拒,身体却定住不动。
苏吟轻蔑一笑,双手护住前胸,退身说:“我为自己而来,为自己所求,求一个...自由。”
时凌严微咪双眸,此话飘忽又真诚。
时凌严虽少年得志,可也是从官阶最低的做起。
他刻苦研习官场之道,躬行践履。早已练就洞悉人心,洞察人性的慧心。预判对手的每一步,是他爬升极快的法门。
面对苏吟,他却有些摸不准了。对人性的失控感,使时大人冒出些燥意。既如此,乱世用重典,刁人用重锤。
时凌严不想与她斡旋,面如冰霜,一掌掐住她方才磕碰的膝伤,稍一用力,苏吟疼得全身冒汗,面目难忍。
“本官没有耐心,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本官。时日不多,若再听见此等狡辩,本官便让姑娘失去得来不易的自由。”说罢甩手,起身离开。
伤口的刺痛再无可,苏吟盯着他肃杀的背影,泪如雨下迨他消失不见,紧绷着的神情稍稍松懈,身体的疼痛感愈加明显。
品橘进房燃灯,昏暗的房间瞬间明亮,有些刺眼。苏吟下意识挡光,因忘记右臂受伤,疼得喊出声来。
品橘吓到,急冲冲靠近她,巡视半响,惊喊道:“姑娘,你怎了?你的膝盖怎的红肿成馒头了,还有手臂,流血了!太骇人了。我去叫大夫,姑娘,你可千万别动啊!”
时凌严从苏吟房间出来,进书房后马不停蹄地查阅扬州编史。
都从扬州都督府带回的,行文简练,关系简单。看来余孽已然渗透官府内部了。扬州商户庞大,盘根错节,区区几行字便想瞒混过去。不深居扬州,又无法了解。
好似一张无形大网困住其中,看似毫无破绽又处处露馅。
三皇子深植多年,即便薨逝,仍有大量余党替他把持扬州。定有什么组织才是,否则如何藏隐于市又起于市呢?
“时一”
时一开门而入,察觉时凌严面色严峻。
“主子。”
“今日打探的如何了?可有异动?”
“暂无变动。只有沈会长找来扬州所有制衣坊的掌柜,怒斥做工不利,挨个批判,放言再有褫袂之事,强制关坊不许再开。”
“给我盯紧了他,通知温有良(温首富)明日来找我。”
“是。”
时凌严提笔书信,提醒陆显翊,弄一份商户详细名单,尤其身家靠前的十户,他们的发家史必须详尽。
书毕交给时一,他会亲自交到陆显翊手中。
时凌严仔细回想,自接到下任扬州旨意以来,沈会长最值得怀疑。无论从财力还是地位,行为和言语中来看,确实有煽动的实力。
可是,谁会将自己毫无保留的暴露呢?他更像靶子,掩护着身后那条害人巨蟒。
扬州官府,听命于商。商把持经济命脉,官受贿于商,官反哺于商。由此循环,生生不息,脉脉相通。
置身其中,方知艰险。身处陌路,眼前高山迷雾,意图逆力拨正,实在难为。
为官以来,最擅长的是人心,现在最棘手的亦是人心。时凌严内心郁结,眼光触及墙上的山水画,才不由地放松下来,愁眉稍展。
画中绘的是,湖光山色,山峦连绵,树木丰盛。画中留白,是静水湖面,湖上飘着只小船,窈窕孤影立于船尖儿,细看女子神情,似是女子刚刚逃离魔掌,焦灼又孤廖,平静藏没汹涌,魂颤心惊。
落款《魂归》,隐愫。
长安皆知时凌严独有癖好,收藏名画。
曾有人打听到他酷爱收画,以此贿赂。某日上朝,时凌严将贿赂名画扔飞满地,不屑道:“这些,便想收买本官?未免太过小气。”
随即叫人搬来二十箱名画,从古至今,有名无名,应有尽有。
凡意境尙佳的画作,他皆收于库。
当今圣上被他炫得差点咽气,时家百年大族,要什么没有。被圣上呵斥一番,以太过显富露财为名,怒骂几句,便敷衍散朝。自此无人在动歪脑筋,以免自取其辱。
时凌严爱画,因为画作传递着古往今来,更是画师们无以言表的思想与追求。他自小为官,偶有疲惫倦怠,看着这些画作,心生向往,想象画师作画时叛逆自由的潇洒神情。
几年前不知师从何处的画师,蓦地火了。他对此嗤之以鼻,想必画师使了些商贾手段。
某日逛画铺时,瞥见该画师的画作,当即掷千金买下画作。后了解到,隐愫乃扬州人士,画作极少,物以稀为贵,自然价高。时凌严至今也只得三幅,他愿意来扬州,有一私心,便是想认识隐愫,畅聊天地。
时凌严捏捏眉心,不知时一打听得如何了。
三日后,苏吟卧房。
她快躺化了。簪伤愈合差不多了,只是偶有咳嗽。
不行,时凌严那人,阴晴不定,那日受他威胁的情形,历历在目。苏吟叹气,若在不上钩,小命难保。
苏吟青丝随意绾起,身着青色亵.衣,披件湖绿色绸衫。悠悠挪步至书桌。右臂伤未好全,苏吟提笔时手微抖。
一颗珍珠瞬间滴落,接着密密麻麻泪滴浸染纸张,大小不一,层层晕开,状如乱麻。
幸好,大夫说未伤骨心,只是错骨,掰正静养即可。若是今后再不能提笔作画,与废人有何两样。
苏吟擦拭泪珠,重新抽出一张,提笔写道。
“吾父见信如晤。小女时刻惦念阿爹,只是几日前,不慎在时府摔倒重伤,未及时与阿爹联系。如今被困时府,阿爹在外定要替女谋划。刘积财这枚棋子,已废。阿爹应另想出路,解决时下困境。切勿停滞不前,耽误家中大事,女儿九泉之下难以安息。”
句句暧昧,字字清晰。此番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引时凌严去查苏富生,乃缓兵之计。
苏吟叫来品橘,让她帮忙寄出这封信。品橘欣然应允,时一交待过,若姑娘思家写信,她应帮衬姑娘,交于他寄出。
品橘见她汪眸含泪,安抚道:“姑娘,你是不是想家了。别伤心,迨你伤好,便可回家与亲人团聚了。”
团聚?让他回到豺狼窝,不如死在时凌严手中。呸呸呸,自由,我一定会自由!
品橘单纯无邪的模样,苏吟不禁生出羡慕,她摸摸品橘,扯出笑容回道“看来品橘是不愿侍奉我了,赶我回家呢。”
“哪有,人家看姑娘伤心,宽慰你的,你又找我打趣。姑娘是我见过最美的美人儿,主子心悦你,不愿放你离开。姑娘,你也心悦我们家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