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报
01
这青衣少女一颦一笑虽妩媚,但若你看见她那双又干净,又纯澈,又明亮的眼神时,你就不会怀疑她是在故意勾引你了。
天然的媚中含着天然的纯,这两种气质杂糅在一起,令她的美貌变成一种致命的武器。
何力只觉小腹一股热流涌上。
若是能与这少女睡上一睡,就算要他现在去跳河,他也愿意。
少女放下碗,微微一笑:“我来找你,是有一件苦恼的事。”
何力脱口道:“也许我能为姑娘效力?”
莫说是效力,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走一遭,只是需要些“报酬”。
少女微笑着:“你当真不认识我了?算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何力:“哦?”莫不是要以身相许?
少女道:“当初若不是你不杀我,我现在起码已被‘沉寂’了。”
何力只觉脑袋轰地一声,失声道:“你是那穷小子?”
他顿时肠子都悔青了,若当初早知晓她是个貌美少女,他怎会只要钱?
花似雪忽然叹了口气:“今日我替大管家出来采买,我却没钱了,若是买不到,我会被罚的。”
何力道:“他没给你钱?”
花似雪耸肩:“给了呀,可是我的钱不是被你抢了么?”
何力惊讶:“我今天可没抢你的钱!”
花似雪冷笑道:“你以前总共抢了我二两多的银子。”
何力道:“我今天又没抢你的钱。”
花似雪道:“你若不还我的钱。”她伸手指着大街:“我立马去大街上闹一通,让大家都知道你抢了楚府的钱。”
她慢悠悠道:“我现在已是楚府婢女,奉命出来采买所需,你竟然抢了我的钱,待我回去禀告给大管家,大管家再禀告给家主,在这么美好的日子里,若家主不好过,你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啰!”
说完,她起身:“我已出门许久,只怕管家已等得不耐烦了,我得回去交差了。”
“等等!”何力毫不犹豫从怀里掏出三张银票递给她,脸色有些发白:“给你三十两,你打了我一顿,我也打了你一顿,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行不行?”
花似雪接过银票,麻利揣进怀里:“成交!”
她走出去几步,忽有折回来,何力一脸戒备看着她:“难道还不够?”
花似雪微微一笑,伸手端起他身前未动过的冰碗,善解人意地道:“你不爱喝的话,我就替你喝了。”
花似雪走后,鬓边戴着大红花的老太婆伸手要钱:“十六文钱。”
何力一惊:“昨天都还是七文钱,今天就涨价了?你这死老太婆想宰客?”
老太婆瞪着他:“昨天是不是中秋节?难道你不知道过年过节,食物总是要贵一些?”
何力数出十四个铜板丢给她,老太婆忽然张开双手挡住他的去路,朝大街上歪了歪嘴,道:“你若不给,我就滚到那街上去闹一闹,说你欺负老太婆!”
何力被气得说不出话:“你,你,你……”半天没理出一句话。
老太婆道昂首挺胸:“我,我,我,我怎么样?”
何力摸出两文钱甩给她,骂道:“看你没几年活头的份上,这钱就当给你添棺材钱了。”
老太婆扶了扶鬓边的花,像个小姑娘似的咯咯笑起来,对着他背影笑眯眯道:“这点钱还不够买棺材哩,倒是够给你买一块裹尸布。”
琉璃湖畔,柳树上挂的六角灯笼也已被挤扁了。
来来往往的船只堵在湖上,动弹不得,但却丝毫不影响过节的欢快氛围。
花似雪爬上一处不起眼的小爬山坡,背靠大树坐着,将琉璃湖一派热闹光景尽收眼底,花红柳绿,欢声笑语,繁华犹如一梦。
她实在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
就算不是她的热闹,她也喜欢。
她实在是太孤独了,十二岁以后,她已学会将心事闷在心里,因为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
有时她连自己也不理解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因何快乐,也不知因何烦闷,她的日子就像是一潭死水,看不到头。
但是她却并没有察觉到孤独,因为孤独就是她的生活常态。
就好比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既没有见过光明,便不会知自己生活在黑暗中。
她没有朋友,也没有玩伴,倘若别人对她友善些,已是她最开心得事。
在山上坐了一下午,她心情十分愉快,路过卖月饼的摊子时,她买了三个甜口月饼,一个咸口月饼。
她向来只吃甜口,但也想尝尝咸口是什么样的。她尽可能的去尝试新鲜事物,发现好玩的事时,能开心好几日。
02
夜。
月色皎皎。
一阵夜风拂过,大片大片的花海在月色下起伏如波浪,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花香。
此时夜已深了,推杯换盏也倒了酒酣之时。
温玉山没有推杯换盏,所以也没有酒酣。
公仪家主派人送来全贴,贴中言此月月底前来拜访。大家看了都奇怪得很,公仪家主亲自来访,不消说,定是有要紧事相托,是何事暂且不说,待月底便知。
另一件令人疑惑的事,便是潜在公仪家的线人传来消息,公仪家进来买了五六百只鸡鸭养在一处僻静的宅院中,也不晓得是要做什么,而且公仪家主近来事务繁忙,听说有时连饭食也在书房中用,此时亲自上楚家拜访,只怕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公仪昭身为家主,事物繁忙实在是正常不过。
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关系,就好比诸侯国与诸侯国的关系,放任任何一个家族坐大,对其他家族来说都不是好事,最后不是被吞并就是逐渐衰落。
是以,每个家族都会在别的家族安插线人,当然,也会被别人在自家安插线人,若一个家族要做什么事,别的家族也要跟着动起来,家族越大,责任越大,因为他们都知道一个道理——不发展,就会灭亡。
花园占地千亩,种满不同的花。
无论春夏秋冬,花园里总是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永远那么生机勃勃,置身其中,仿若置身于五彩云霞间。
温玉山处理完公事时,总喜欢来花园里走一走,看一看。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稳。走路,对他来说是一种放松,看夕阳西下,看花海起伏,看倦鸟归家,这时,他的疲倦一扫而空,脑袋反而灵活起来,很多事也已想到通。
所以,若你感到烦躁、疲惫时,不妨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也许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明亮的月,悬在深蓝色的空中。
小溪波光粼粼,仿若一条银色玉带。
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溪边。
她仰头看着月亮,手中却拿着一个月饼,小口小口地啃着。
忽地,一片纤云吹过,遮住了月,四周暗下来,似乎连摇曳生姿的花儿也失去光彩。
只听那人儿用一种又俏皮,又捣蛋的语气道:“月儿,月儿,难道连你也要留我一个人了么?”
一阵风拂过,纤云飘散,雪亮的月牙儿悬在空中,一颗明亮的星子伴在身旁。
那人儿咯咯笑起来:“我看了你这么多年,你也看了我这么多年,你总是舍不得我的。”
她小声虽然很低,却像是屋檐下的风铃被风吹响,叮叮咚咚,温柔而清脆,竟是那么悦耳动听。
无论是谁听到这种温柔清脆的笑声,都一定会感到愉悦的。
温玉山顿住脚步,既不说话,也不动。
他是个懂风趣的人,懂风趣的人,自然不会破坏这般美好的场景,若是身边有纸笔,他一定会画下来。
他没有动,那人儿却机敏得很,忽地转过头,看见他时,捏着月饼的手一抖,似被吓了跳。
温玉山迈开步子时,那人儿已跳了起来,手中还捏着半块月饼,吃也不是,藏也不是。
月光映亮他的脸,也映亮她的眸。
她眼光一闪:“原来是你。”
温玉山微微一笑:“原来是你。”
这人正是那日下车来看他的那位公子。
她认得他,是一件正常的事,他也认得她,就不正常了。
只因那日她尚是男娃模样,粗而浓密的双眉,蜡黄粗糙的皮肤,耳洞也用脂粉遮住了,她敢肯定,绝没有人看出她是个女娃,是以何力知道她真实性别时,吓了好几天。
她垂下手,将月饼藏在袖中,抬眸看着眼前清俊又儒雅的男人,眼中浮起一点疑惑,一点试探:“你认得我?”
温玉山点头,坦诚道:“我第一次见姑娘,就认得了。”
这个“认得”不是说认得她的人,而是认得她的身份。
花似雪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我的伪装还是不大高明,下次得再谨慎一些!”
温玉山耳力向来很好,听见她自言自语,却没有作答。
一个人纵然能改变容颜,却绝对改不了自身的气质。“气质”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他第一眼看见她时,确实没有认出她是个女孩儿,但当她睁开眼时,她的一挑眉一转眸,活脱脱是个女儿样,但令他记住的却是她眼中透出来的孤傲,像远山白雪,又纯,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