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寒露一过,地里的红薯藤便越来越老了,水莲怕猪食煮出来太粗糙,便剁得更碎了点,煮的时间也加长了些。
她试着去挖了几个红薯出来尝鲜,这会儿红薯已经基本长成,最多再过个十来天就可以全部挖出来了。
八角莲这种红薯生鲜时口感较硬,且水分不多,因此不适宜生食。它表皮为红色,里面的薯肉却是白色,待蒸熟后里面的薯肉又会变成淡淡的绿色,咬一口下去,又粉又甜,比板栗还好吃,水莲每次都能把其当饭吃。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便骤然转凉,待彻底天晴已是五日后。
地里的棉花与红薯又经太阳照射了两日,把湿气晒干了,人们便开始动手收获了。
水莲和许大山俩人趁这几日天晴先紧着采摘棉花,今年的棉花有两方田,每一朵棉球都已炸开成四瓣,露出里面白绒绒的棉絮,远远望去,有如一层铺在地上的薄雪。
棉花采摘完后也是要晒的,晒过的棉花才会更加蓬松,晒完之后还得去棉籽,去棉籽有专门的绞棉机,但依然是个费时又费力的活,两方田的棉花,夫妻两人整整绞了三天才算绞完。
去了籽的棉花软绵绵轻飘飘的,看着就觉得暖。用大.麻布袋紧紧塞了四五个口袋才算装完。
今年棉花足够多,水莲打算用新棉花打一床过冬的新棉被。之前的棉被都是用了好多年的,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松软,暖和度也不够了,但打棉被的事还得先放一放,现在要开始收红薯了。
收红薯前要先把红薯藤全割掉,一把把捆好背回家放到阁楼上悬挂晾干,干的红薯藤也可以用来喂猪喂牛。
藏在地里的红薯则需要用锄头一锄一锄地挖出来。
没养猪前,大家种的红薯不多,即使这样一锄锄挖也费不了多少力。但今年家家户户都种了不下五六方田,五六方田要靠这样一点点挖就很吃力了。
有一个乡亲倒是想到一个办法,用牛架着犁像平常翻地那样把红薯犁出来。
许大山和水莲专门跑去那个乡亲田里看了一下,这样确实快很多,但也有一个缺点,就是用犁翻土时不好控制力道,很多红薯都被犁板分切成了两半,碎的烂的很多。
夫妻俩觉得这个办法还是不行,红薯被切烂了就不好保存了。那个乡亲也放弃了这个法子,最后大家还是决定一锄一锄地挖。反正红薯埋在地里一时半会儿也烂不了,且现在天气渐冷,农人们地里也没什么要紧的活要干了,便慢慢挖吧。
挖出来的红薯会放到地窖里保存,平日除了人吃外,多余的还可以剁了与各种菜一起煮来喂猪喂牛。
*
九月十六这一日,硖石村的乡亲都暂时停了手中的农活,因这一日是钱玉禾出嫁的日子,大家都去了村长家要么帮忙要么喝喜酒凑热闹。
婚礼前所未有的热闹,毕竟整个硖石村在这之前还没有一个姑娘嫁得这么好的,钱玉禾算是头一个。
她身上穿戴的婚服更是村里人见都未曾见过的凤冠霞帔,光那一身繁复华贵的行头就足以让人叹为观止,更别说那意气风发模样俊秀的新郎官了。
俩人站在一起真真算得上一对金童玉女。
钱玉禾坐上了花轿在人们无比羡慕的目光中离开了硖石村,一路上锣鼓熏天,迎亲队走出去老远还能听得见。
邹翠花虽然因与镇上的员外成为了亲家而无比骄傲,但这会儿看见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就这么嫁出去了,从此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便忍不住心酸落泪,村里的妇人坐在她身边好一通安慰方止住了泪水。
朱水莲和许大山在村长家里帮完忙回到家后已是半夜,俩人简单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水莲脑子里浮现出今日的新郎官孙文康的面孔来,便问许大山:
“你觉得那孙公子生得好不好看?”
许大山掀起眼皮瞅向怀中的妻子,说道:
“一个男儿郎生得油头粉面的,有什么好看的。”
他的语气明显带着不快,却把水莲逗笑了。她不过问了一句孙公子好不好看他就吃醋,他是醋缸子里泡大的么?
“村里人都说他长得好看呢。可我觉得,那孙公子好看归好看,但总感觉欠了一丝稳重。”
这是她的真心话,也是她主要想表达的意思。
许大山见她这么说心里才感觉舒畅了,随在她嘴上亲了一下,然后说道:
“今日见这孙公子,倒真是与我想象的不一样。言行举止不及孙掌柜半分,也不知当初村长与邹婶子怎么看上他的。”
“人家可是员外之子呢。玉禾嫁过去就是真正的富贵夫人了。还能有什么看不上的。”
“不说他了。反正好赖也跟我们关系不大。只要村长和邹婶子觉得好就行。”
说着便将怀中人搂紧了,男人雄健的身躯朝她倾压过来,水莲却抵住他胸膛说道:
“不行,我月信到了。”
听及此,许大山只好按捺住了不安分的心思,帮她把被子拉上了一点后拥着她安然睡去。
田里的红薯已经挖完一半了,水莲抽了空拉着许大山一起做薯粑。
俩人把红薯切块后放碓子里舂成碎渣,再把碎渣放在干净的纱布里,倒水冲刷里面的渣汁,将红薯渣里的淀粉充分冲刷过滤出来。
待汁水沉淀一段时间凝结成薯粉就算成了。剩余的红薯渣也不用丢掉,可以留着喂猪的。
薯粑做好后,准备做晚饭时水莲便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块薯粉出来,烹饪薯粑时比较费心思,要先在锅里放少许水,灶堂里燃小火,然后一点一点把薯粉掰碎放进水里搅拌,慢慢变稠,颜色也由白色变为透明色,能够团成团不再粘锅的时候就可以铲出来了,然后再切成薄片放油盐、小蒜、山茱萸一起翻炒均匀就行了。
薯粑是卢阳县特有的,因薯粑要用八角莲才能做得出来。她之前试过用其他红薯代替,但其他红薯一则淀粉不足,滤不出多少粉来,其次做出来不够筋道清亮,口感糊糊的,远没有八角莲做的薯粑味道好。
八角莲这种红薯她在其他地方没见过,至少在她的家乡没有,以前在逃难途中经过其他村县时,她经常去拔人家地里的红薯充饥,也从未见过八角莲,还是她到了卢阳县后才知道竟然有这么好吃的红薯。
因今年种的红薯多,她做了很多薯粑,用一个大陶缸装了足足大半缸,足够她和许大山吃上一年半载了。
霜降过后,天气便越来越冷,这个时候也正是农闲之时。
朱水莲把今年新收的瓜子、花生、黄豆、芝麻这些东西拿了一部分出来炒熟了,以便冬日闲暇之时可以拿来过过嘴瘾。
黄豆和芝麻主要是用来做三宝茶的,家中的茶叶她以前是到山上摘的野山茶,味道比较苦。许大山回来后,他便去集上买了些好一点的茶叶给她,被他这样惯着后,她便也懒得再去摘那些苦茶叶了。
红薯挖完,夫妻俩便把所有空出来的田都种上了肥田的紫云英,这样等明年开春耕种时,田里的土壤才会更加肥沃。
地里的活干完,许大山便进山打猎去了。水莲扛了两麻袋新棉花去找村里的匠人打棉被,村里有专门这样的手艺人,打一床十斤的棉被要收九文钱的手工费。
棉被打好后,她又去匠人家里把新被子搂了回来,现在已经入了冬了,她便直接将被子套上放在了床上,晚上她和许大山就可以盖新棉被了。
冬天是砍柴的季节,今年因养猪要煮猪食,柴禾的需求量也增加了不少。
朱水莲和周嫂子每天都约着一起去砍柴,一天要砍好几捆回来,一趟一趟往家里扛。一个月下来,整个屋子周围都堆满了干的或生的柴禾。
柴砍的差不多了,又去捡杉木叶。许大山怕那些刺扎着她,便说捡杉木叶的事情交给他来做,水莲却不听他的,依然天天和周嫂子一起去捡。
这日她和周嫂子俩人正背了一大捆杉木叶刚走进村口,就碰到了从婆家回来探亲的钱玉禾。
钱玉禾现在的样子跟以前做姑娘时完全不一样了,身边竟然还带着一个随身伺候的丫鬟,全然一副“贵夫人”的模样。
她从轿子里走下来,轻轻瞥了眼此时弯着腰背着杉木叶的水莲和周嫂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礼貌地喊了她们一声跟她们打招呼,仿佛之前和水莲两人之间那些无形的较量与隔阂从未存在过。
周嫂子有些拘谨地应了一声,客套地问候了一句,钱玉禾简单答了一句,便也没了后话。
朱水莲倒是还跟以往一样自然随和,话也不多不少,分寸拿捏得刚好。
钱玉禾跟她们告别后带着丫鬟越过她们往前去了。
俩人看着她挺直的秀丽背影,虽然现在的玉禾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有礼,但俩人就是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是她站在被一捆柴禾压弯了腰的俩人面前时,挺得笔直的肩背?还是跟她们俩人说话时微微抬高的下巴?又或者是看向她们的目光里那淡淡的扫视?
周嫂子想不明白,朱水莲也想不明白。
反正她们就感觉现在的钱玉禾除了声音依然甜润润的,哪哪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待钱玉禾走远后,朱水莲和周嫂子俩人背着杉木叶往家走,周嫂子忍不住感慨道:
“你说这玉禾的命咋就那么好呢。”
村里跟她一样漂亮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可没一个有她这样好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