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
太上皇明白萧祺为什么在这里,作为皇孙,自幼在弘文馆读书,他自然不与寻常人家儿郎相同。
可太上皇不明白,为何黛玉也在此,但她是小姑娘,太上皇乐意与她说说话:“你说,能钓到鱼吗?”
黛玉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能,只要慢慢等,总会有鱼儿会上钩的。”
太上皇听了笑了一声:“愿者上钩吗?姜太公能行,李太白就不行啦。”
黛玉想到李白拜谒宰相的事儿,他在拜帖上书:“海上钓鳌客李白”,宰相问:“先生临沧海,钓巨鳌,以何物为钩线?”
李太白答:“以虹霓为线,明月为钩。”
宰相又问:“何物为饵?”
他答:“以天下无义气丈夫为饵。”
结果呢,李太白却失败了,他没有得到举荐。
这会儿太上皇提到了李太白,又提到了姜太公,黛玉觉得吧,似乎都不是很合适,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人。
严子陵。
于是黛玉笑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今日太上皇,既不是姜太公,当然也不是李太白了。”
这话一说,很合太上皇的心意,就是一边的萧祺也忍不住笑了:“严子陵的钓台在富春江,范仲淹说他高风千古,林姑娘还真是学富五车啊。”
萧祺这会儿披着鱼鳞纹石青袄,掌心捧着小铜炉,头戴貂罩,说话的时候却看着湖面,西山山脚的小湖,里头养了许多鱼,方才林姑娘有一点说的很对,只要有耐心,总能钓到鱼的。他方才夸林姑娘的那句学富五车,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在短短的时间内,这个小姑娘就找到了最合适的比喻,让皇爷爷很高兴。
并不是阿谀奉承,而是因为她腹有诗书,脑子又灵光,所以很容易就让人心生愉悦。
可这时候,萧祺却听见太上皇说:“你今日似乎有心事呀?”
这话当然不是说自己了,萧祺忍不住转头去看林姑娘,他可没有察觉出来呢。然而他看见林姑娘点头,而且很坦然的模样。
“是的,外祖母家的事儿,我正在为到底要不要告诉外祖母而烦恼呢。”黛玉想到了父亲的来信,想到了之前和平宁郡主的一番谈话,青海不平静,国库需要银子。
太上皇似乎还挺有兴趣:“说说看,看看我能不能给你出出主意。”
黛玉胸中早就有了底稿,这会儿说起赖家的事儿来,详情内里简明扼要,并不用任何修辞,只将事情本来的样子说清楚,说明白:“奴大欺主,外祖母家的舅舅表兄们不能察觉,实在是有负外祖父的教导。可外祖母年纪大了,如今又是年节之下,因此臣女就犹豫不决了。”
太上皇和萧祺听了,却有着不同的想法。
太上皇想的是,林姑娘年纪小小,却看得清是非,反而是宁国府荣国府上的男子们,竟然是这样没有出息。
萧祺却要敏感的多,因为苏州甚至江南的事儿,他是知道的,林如海和父皇一起布了一个局,江南百官都在局中,甄家则是江南百官之首。林姑娘在这个时候提到她外祖母的家奴,实在是微妙的很。
所以萧祺相当在意太上皇的回答,甄家与太上皇的关系,实在很深。
太上皇听后反而问了黛玉一句话:“你就这样直白的告诉我了,就不怕惹出事儿来吗?”他的意思是,虽然是家奴犯的错,可家奴背后是主人家,若是祸水东引,主人家很容易就有了是非。
黛玉坦然:“怕,但左思右想不得法,既然您问了,我又不好骗您。何况,本也就是舅舅他们管教不严,才出了这样的事儿,若是因此受到责罚,也本就是应该的。反倒是外祖母和舅母表姐妹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因此受到牵连,臣女一想到就有些害怕了。外祖母年事已高,本该安享天伦的。”
一番孝心让太上皇忍不住点头:“你倒是拎得清呢,若是我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少不得替你打算一番。只是我想问你,若这就是你家的奴才,你待要怎样?”
萧祺也好奇起来,他很想知道林姑娘会怎么做。
黛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若是家里的奴才就不必左右为难了,那自然是请父亲捆了送官去,官府说该怎么做便怎么做,毕竟我家里同外祖母家里不一样,家中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主子,没有管教好奴才,是父亲和我的责任,要是受到牵连,自然是父亲和我一起担着。我查过本朝律法了,这样的事儿,父亲也许会降职,家里大概会被罚一些银子,我想,靠着父亲的本事,降了职应该也不至于一蹶不振嘛。”
她这话一说,太上皇不由得摇头笑道:“看看,你对你父亲很是有信心嘛。由此可见,你对你舅舅们,大抵是没有信心的了。”说到这里,太上皇忽然想起来,当初荣国公去世的时候,替自己的小儿子谋了一个官职,似乎也曾说过,教子无方。
“一人做事一人当嘛,父亲管教奴才出错了,他受到牵连是应该的。我是他唯一的女儿,有难同当也是应该的。”
黛玉见太上皇心情不错,便放下心来,“不过这些奴才也真是可恶,就比如这赖家两兄弟,外祖父当年在的时候对他们可好了,如今倒是人心不足起来。哎,人心果然是天底下最难以掌控的东西。”
黛玉一声感慨,太上皇听后就不笑了。
“皇爷爷,鱼。”萧祺见浮漂在动,赶紧提醒。
太上皇动作迅速,一拉杆竟然是一条两尺半长的鲤鱼,萧祺常常陪着太上皇钓鱼,已经非常有默契的将网兜伸出,爷孙配合将鱼儿取下后放入早就准备在一旁的水桶里。
“你鬼灵精的很啊,刚才你都说了,你父亲能这么做,你舅舅也能这么做。”太上皇看着桶里的鱼,给出了答案,“不过就像你说的嘛,马上要过年了,等过了年,再处理,如此一来你外祖母也可以好好过年了,是不是?”
就这么轻松就解决了?黛玉一下子反而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待要抬眼去看太上皇呢,萧祺就在一旁道:“皇爷爷说的对极了,方才林姑娘说了嘛,你和林大人有难同当,那想来你的表姐妹们,也愿意和你的舅舅们,有难同当了。”
“正是这个道理。”太上皇收起了鱼竿,“今日倒是很有收获嘛,将鱼送去膳房,我们晚上一起吃饭。”
萧祺提着水桶,朝着一直在后面十来步远处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其中一个就赶紧小跑上来接过。
这时候宜宁郡主在另一边大叫:“外祖父,来看看我们堆得雪人,好大一个。”
太上皇心情很好,虽然隔了一些距离,可仍旧能够看到那边宜宁郡主她们已经堆好的雪人,不是一个,是两个,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过去看看?”太上皇已经身体力行的朝那边走过去了,萧祺却没有立马跟上,反而是看了一眼黛玉,压低了声音:“你可真是敢说敢做啊,你这时候提你外祖母家的事儿,只怕不那么简单吧?”
却不想黛玉只是淡淡一笑,看向他的双眼中丝毫没有畏惧或者犹豫,反而是一片坦然:“方才二皇子不是说了吗,有难同当。”
有难同当?萧祺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替她说了一句话,她就能推断出来自己的想法,林如海和天子是一边的,那么她就是和自己一边的,不得不说,她的临场应变实在是厉害。
“好一个有难同当啊。日后看来还真是要林姑娘多多关照了。”萧祺笑了笑,请林姑娘先行。
黛玉便也不推辞,跟着太上皇朝着宜宁郡主他们走过去。
“你知道吗?当初你在两碗茶说我的诗写的很差,我以为你是贾府的公子,后来见到了你那个表哥,就是衔玉而生的那一个,才知道弄错了。”萧祺想起当初的事情来,“差一点儿,就让你表哥来给我当伴读了,幸好发现搞错了。”
黛玉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今日听了不由得感叹:“幸好没有让我那表兄来给皇子做伴读,否则他要郁闷死了。”
“怎么?来给我做伴读,是很惨的事情吗?”萧祺当然明白,给皇子做伴读,听起来光鲜亮丽的,甚至说不定将来还能有要给从龙之功,但真正疼爱儿子的家里,只怕是不大乐意的,毕竟皇子犯了错,罚的当然就是伴读了。
“不,这倒不是,而是我那个表兄,以前极其厌恶读书,现在因为杨叔叔的功劳,虽然喜欢读书,可依旧很讨厌做官。”黛玉想,真的幸好没有选宝玉,不然外祖母家里肯定鸡飞狗跳的。
萧祺一听:“这么说来,也难怪杨先生愿意去他们家当族学先生了。我当初想拜师,都被拒绝了。”
“所以这大概就是,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黛玉还要说话,宜宁郡主就凑了过来。
“林姑娘居然乐意陪外祖父钓鱼,以后说不定外祖父就要经常叫你钓鱼了。”宜宁郡主拉着黛玉去看她们堆的雪人,“钓鱼没意思,闷死个人。”
“我们堆了雪人,回头四姑娘就能画一个雪中玩乐图来。”平宁郡主也很满意她们的雪人作品。
一时宫女来请,原是算好了时间,怕郡主们冷着,已经备好了姜茶。于是一行人折返回住所,
宜宁郡主忍不住还回头看了看两个雪人:“这样一看,他们有孤零零的了。”
“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还多愁善感了起来。”平宁郡主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