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顾成邺听闻她声音凄厉,这就要飞身去追,危长瀛于半空蓦地回眸,平静看他一眼。
顾成邺对上那一眼,身子一僵,缓缓地低下头。
三道书院,闻圣阁。
身着道袍的道童,一人一手提一桶热水,鱼贯而入,鱼贯而出。
桶桶热水倾倒在白玉池中,直至四方池被热水灌满,蒸腾地热气漂浮在上空,垂挂四角的轻纱软幔,随热气微微摇曳。
容歌被危长瀛拎住后衣襟,木然地看着满池热水。这黑心黑肺的老道士,定是打算用热水淹死她!
危长瀛面无表情地立在池水前,揪住她后衣襟的手指一松,一把将她推入池中,平静看她在池水中扑腾。
容歌两世最为怕水,猛然呛入地热水,倒灌入口鼻,口鼻辛辣直入肺腑。
她拼命想在水中站稳,奈何这池为危长瀛而造,对她过于深,仅是在池水扑腾了一会儿,灌一肚子水,向下坠去,闭上了眼。
危长瀛看了下打湿地道袍,迈步入了池水,走至池水中央,揽住她腰身,将她捞了出来。
容歌被他捞起地一瞬,紧闭地双眼,倏地掀开,低头一口咬上他手掌。
白绸糊地蓬窗,倒映着微亮的天光。
蓬窗内,热气弥漫。
他立在池水中,手臂揽抱着她腰身,任由她锋利地齿紧紧咬住他虎口,于旁人难忍的疼痛,于他而言不过是可被忽略,细小的刺痛。
他突破天魔功以后,日渐感受不到疼痛。
沉寂的眸,看着蓬窗倒映的天光,平静道:“洗干净。”
容歌眨了眨眼,牙关不由松懈了气力,老道士不是想要淹死她,而是要她沐浴?
容歌松开他掌,在他怀中转过身,看他:“那你出去,我自己洗。”
她还穿着亲王袍,既是要沐浴自然要宽衣,他纵是出家人,也不好与她一起沐浴吧,就算两人皆穿着衣,那也不成。
危长瀛松开了搂住她腰肢的长臂,容歌脚下一空,身子猛一下坠,口鼻顿时呛入热水。
危长瀛伸手将她池水捞出,将她身子困在胸口,容歌趴在他胸口险要咳出肺来,直到口鼻处辛辣消散了些,才恨得牙痒痒地抬头看他。
能淹没她的池水,仅到他胸膛。
男子戴着道冠的黑发披散在水面,一张玉白端美的菩萨面,面无表情,仅是低眸看着她。
氤氲缭绕地热气,熏不热他冰冷的面容,纵然蒸腾地热雾绮艳,他立在水中,犹如一尊被玉石雕琢地神明菩萨,神圣端美的令人只敢远观不敢近睹。
他低眸观着双颊绯红,狐眸灵动的小姑娘,内心焦土荒芜,一次次挣脱焦土而生地绿芽,不待落地生根,便被无形的力量泯灭成粉尘。
容歌端详着他眉目,肯定道:“师傅,来日您死了,阿九定要为您塑个金身,看您一眼,至少要十两金子才划算。”
他凝着她眸,慢慢地道:“你既如此孝顺,为师怎舍不带你一起。”
容歌忙移开视线,干巴巴地道:“师傅别开玩笑了,阿九可还没活够。”
他埋藏在水下的长臂,环住她腰肢的气力微微一紧,漠然垂下了眸:“为师从不与你开玩笑。”
容歌忙去掰困住自己腰肢的长臂,在他怀里试着向壁沿划去。危长瀛便迈步将她送至璧沿,松开了她腰肢。
淡声道:“为师让人建了懿亲王府,洗干净,搬进去。”
容歌趴在璧沿,闻言眼眸一亮。
懿亲王府?!
只为什么要洗干净了,想是乔迁之喜,需沐浴更衣,她前世入住寿宁宫也是择选了吉辰良日才入住。
容歌转过头来看他,问:“师傅,今日是吉日吗?”
危长瀛迈步自池水走了出去,湿漉漉地道袍滴滴向下坠水,他低眸看了一眼道袍,复抬眸离开。
略带暗哑地低沉声音,平淡地道:“诸事不宜。”
容歌愣怔看着他离去地背影,诸事不宜?
诸事不宜要她乔迁?!
容歌怀疑危长瀛没安好心,可白捡地便宜,总不能推让出去。
于是在侍女伺候下梳了新鬓,换了新衣,神清气爽地迈出三道书院,小道童听安跟在她身侧,手指隔壁懿亲王府,笑吟吟地道。
“亲王,您瞧,这就是懿亲王府。”
容歌抬手按住自己脑门青筋,垂在广袖下的手攥成了拳,一字一顿地问:“这和在三道书院住,有差别?!”
听安很是干脆地道:“没差别,就是多走几步路。”
容歌按住凸起的青筋,咬着后槽牙道:“你去找工部尚书,就说本王要改迁王府。”
听安颔首:“好。可是亲王,建这座王府,可是天尊出的银子,您要改迁可要自己出银子了。”
容歌顿时放下了手,迈步就向自己府宅走,开玩笑,她掏银子?她哪来的银子,她好久没去天下大同了。
容歌行走在懿亲王府,环视着这座古朴典雅的府邸,缓缓地舒展了眉眼。
九月初的天,已见秋意。
这座王府,却被危长瀛以道家之术推衍得绿意葱茏,生生不息。奇花异草,假山流水,目之所及,南地灵秀的楼台亭榭,北地大气厚重的碧瓦红墙,巧妙融合一起。
容歌环视这一切,心底愈发觉得拜危长瀛为师,是极正确的决定。
只阿犰不在,若他也在,他们白日去套人麻袋,夜晚去天下大同,岂不比神仙快活。
容歌想到此,转身就往府外走,她要去寻卫东篱,这样好的王府,他若不瞧岂不可惜。
不妨刚踏出府门,便见一名宦官策马而来,见她立在府门前,忙翻身下马,快步来前,行礼拜下:“懿亲王,圣上宣您去上书房。”
上书房,房门大开。
顾成邺衮服平冠,眉眼冷沉,端坐在龙椅。
御案前,以金砖铺设地幽泽地面,跪满了渥丹色朝袍的大臣。
三位老国公,身着紫蟒袍,一身威仪,面色阴沉地看着他。
容歌头戴青鸾冠,身着暗红织金盘蟒亲王袍,迈步入了殿门,低眸看了眼一地的朝臣,复又看了眼那三位老国公。
这才面朝顾成邺,以男子礼,撩袍单膝跪地:“懿亲王容歌拜见圣上。”
顾成邺看了眼三位虎视眈眈地老国公,轻咳了一声,冷冰冰地道:“懿亲王免礼,几位大人参你趁夜行凶。”
容歌起了身,一脸疑惑:“本王趁夜行凶?本王从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大臣,一起抬起头,对她怒目而视。
忠国公迈步来至容歌前,责问:“懿亲王,昨夜你人在何处?”
容歌一脸无辜:“本王昨日在师傅处尽孝心。”
忠国公将近耳顺之年,从来铁面无私,清正不阿。圣祖帝未建国时他是军师,建国后他是文官之首丞相,后见其子走入仕途,这才安心颐养天年。
数月前他被牵连入两王谋反案,是容歌拿麒麟令将忠国公府保出的天牢。顾成邺登基后,危长瀛为忠国公府平了反。
他子本是丞相,却因危长瀛裁撤了丞相位,如今暂任二品户部侍郎。
他这把老骨头,眼见龙椅换了人,不放心江山社稷,又见识过容歌为非作歹地本事。一众被容歌套麻袋卸门板的御史清流言官,一起跪求他出来支持公道,他没犹豫便来了上书房。
他活至这把年岁,连龙椅上暮年的圣祖帝都看不顺眼,如今换了个一心包庇容歌新天子,若非敬重天师,早就指着这新天子鼻子骂了。
眼见容歌存心不认账,冷声道:“昨夜十二位御史,被贼人套麻袋丢入了护城河,十八位参奏你的官员被人卸了大门。这些人的遭遇,为何统统与你有关?”
容歌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本王从不干这种背后出气的事,有什么仇都是当场报。”
说至此,她一脸傲然地道:“昨夜本王才把王夫平捆了树,满城百姓可为我作证,可见本王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报仇,堂堂正正的做人。忠国公,你胆敢污蔑本亲王,若非见你老迈,本亲王必要问你的罪!”
忠国公眉目一沉:“懿亲王,本公只论行,不论尊卑,此为圣祖帝赐本公的殊荣。今日念你年幼,又是初犯,给这几十位赔礼道歉,本公还可饶了你。若是再胆敢嘴硬,本公定要代圣祖帝,好生惩治你一番!”
顾成邺忙站起身,道:“忠国公,朕可为懿亲王作证,懿亲王……”
忠国公猛地转首看向顾成邺,痛心疾首地道:“圣上!你昨日出宫去了何处,臣,不敢询问。但请圣上谨记自己身份,勿做小儿行径。有人狼子野心,来路不正,圣上避她尚且不及,怎敢与她亲近!”
容歌冷了目:“忠国公,本亲王如何来路不正了,你空口无凭,先是斥责圣上,而今又污蔑本亲王,是不是和天雍教一伙的?!”
忠国公登时怒目视她,戾声道:“容歌!你以为你是天雍教少主,身后有三国之势,本公便会怕了你?!你身为并肩王之女,认贼做母,企图颠覆我大懿,来日必遭天谴。
行恶者必得恶果,今日之果,明日之报,你若早日弃暗投明,还可洗清罪孽。倘若执迷不悟,本公宁拼了满族性命不要,也要为大懿斩了你这妖女!”
容歌气红了眼,走前一步,一把薅掉他几根胡子,怒声趴在他耳根吼道:“我就是坏人,就是想颠覆大懿江山,明日还要造反做女帝。你最好现在便杀了我,若不敢,来日我造反成功,定说是你指使的我。”
忠公国先是被她薅掉胡子痛得倒抽一口气,后又被她趴在耳根的怒吼声吼得脚下一个趔趄,闻得她话中意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她猛喘几口气,继而一口气没上来,身子一挺,向后倒了下去。
容歌面色微变,任由他后仰倒地,突兀地闭上了眼。当日她选择为大懿做个恶人,便当知。
一身许国,再难得卿心,她得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