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二天早上七点，广播准时发布新任务。

【叮——】

【编号450-编号550，共计100人注意——现29层出现高危污染，请编号内所有人立即至工具室领取三级消杀工具，前往目标地点开展今日的清洁工作。】

【编号1100-编号1200，共计100人注意——请编号内整理员们在十五分钟内赶到70层，完成今日整理训练。】

机械的回音还没有消散，062已经听到楼下开始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大家清醒清醒，该起来了。昨天参与工作的三百人收拾一下，十五分钟之后去医疗室做辐射检查，其他人尽快带好手环去训练场签到，别迟到……”

一号床位的女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面色冷淡地对着众人喊道。

她个子很高，有着一头漂亮的酒红色长发，是整个一区最有标志性的颜色。

同时，她也是整个一区年纪最大的，是负五层宿舍的舍长。

062跟她没什么交集，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但她有点不喜欢这个001。

大概是因为对方总是无条件执行监察员的每一个指令，并且非常喜欢为难拥有相同长相的清洁员。

听其他人说，自己不在时这个001没少找047的麻烦……

062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身，视线随意扫了眼大门。

“要一起去医疗室吗？”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她床边。

她被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在对上那双碧绿色的清澈瞳孔时，她知道对方是谁了——064。

男人浅金色的发丝垂于额前，遮挡住他高挺的眉骨，过分白皙的肤色衬得他即使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也仿佛自带柔光光晕。

062虽然没什么审美观，但她不得不承认064的外形是好看的。

但这更奇怪了。

他为什么连续两天要和她搭话？

整个厂区内，062认识的员工少之又少，算是最不起眼的小透明。在昨天之前，她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更别提私下的交流……可听064这自来熟的语气，又仿佛两人间很亲近。

“不了，我晚一些下楼。”

在不清楚对方的用意前，062打算先保持距离。

“好吧，那我先走啦。”064随和地耸耸肩，仿佛没听出她语气的疏离，依旧是一脸笑意。

说完，他没有继续停留，转身径直走出宿舍。

直到男人完全消失在视野内，062才迅速蹬上鞋子，蹦跳着来到047的床边。

“呀！吓到了没……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床上的人目光呆滞，眉头紧紧蹙起，唇色白的不正常。她还是第一次见到047这么憔悴的模样。

“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咳咳……”在听到她声音的下一秒047就陡然回神，瞳孔晃动着努力聚焦，最终落在她的脸上。

“总共就十五分钟，你还浪费时间说话”，047嗔怪地撑着床，“快去吧，别迟到了。”

062抿唇：“你跟我一起去，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不现实——每月固定的全员检查几天前才刚刚结束，医疗室又只允许前一天参与过工作的清洁员进入。

所有人凭身份码通过门禁，中间还要检验身份信息和过往的行为意识，即使是两个长相相同的清洁员也不可能骗过智能机械。

062没法帮她。

可看着047疲倦的样子，她心底总觉得不舒服。

“我没事的，再撑几天任务就轮到我了，到时候我再去检查”，047拉住她的手，力道轻柔地向外推了推，低声道，“别忘记我说的话，乖乖的。”

062知道，她怕她再出意外，是在关心她。

而她也在关心她。

可“关心”这个情绪不允许出现在一区的任何一个人身上，所以她们都必须隐藏。

062无声地叹了口气，又垂头看了看047，这才快步跑出宿舍。

医疗室在负十三层，升降梯早已载着一整厢的人向下运行，虽然时间足够等待第二趟，但062扫了眼身旁聚集的人群，数量远超电梯的承重范围。

明明可供清洁员使用的仅有C型升降梯，为什么还总会有人坚持乘坐，然后超时死亡……她不理解，只要换一种方式就能够避免悲剧的。

062记得她答应047的，强压下开口的冲动，只是盯着他们看了几秒，就径直迈进楼梯间。

她一边快速地往楼下飞奔，一边不可控制地猜测今天会死多少个人，十个？还是二十个？上一次好像是四十多个，记不清了……

脚步声哒哒的在楼梯间回响。

只用了不到四分钟，062就及时到达负十三层。

由于医疗室坐落在大楼最底层，且每次前来做检查的人最多，所以这一层满是各式各样的全封闭诊室。062扫完身份码后，拍在了队列的最后面。

除了少部分还在等待升降梯的人之外，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贴墙站着，乌泱泱的人头一个接着一个笔直地列成一排，身上整齐的银色运动服如同一面巨大的反光镜，有些晃眼。

她低头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几乎望不到头的长队，恍惚地眨了眨眼睛。

按照以往检查的顺序，在所有人到齐之后，会依次进入手边较近的诊室，然后脱掉外衣接受深度核磁探查，确认没有有害物质后，再躺入装满疗养液的休眠舱内，直至所有身体数据恢复正常才算结束医疗检查。

走廊里静悄悄的，时间悄然流逝。

只剩最后一分钟时，最前方的001转过身：“本次允许使用的医疗室为100间，请各位准备好身份码，进入医疗室内先验证身份再开启检测仪，如果发生意外尽量背靠墙壁，保持大脑清醒。”

“每次仅供一人进入，其他人在大门还未完全闭合时尽可能远离，确保自己的安全……”她低头看了看时间，继续说，“马上到时间了，所有双数编号先进……”

062低头瞥了眼手环，还剩十几秒。

身后的升降梯隐约传来几声焦急的喊声：“快点快点！开门啊，怎么又故障了！”

“时间不够了，先把身份码打开！一会儿直接过去签到！”

“快快快，到了到了……”

“叮——”的一声轻响，升降梯缓缓到达，几道身影争先恐后地向外挤，最先跑出来的一个男生已经伸出左手，对着验证器猛地伸来。

可与此同时，长廊里的医疗室也嗡鸣着打开。

伴随着房间内机械的欢迎声，验证器终于在最后一秒验证成功。

男生活下来了。

可也仅有他一个活下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人在闸门关闭的霎那原地顿住，四肢僵硬地维持着前伸的姿态，双眼却充斥着恐惧，震颤地望向前方，似乎在乞求帮助。

“开始了，大家进去吧。”001连头都没回，声音淡漠道。

062抬脚迈进房间，在关上房门的前一刻她快速瞄向后方。

先是极其轻微的、仿佛泡沫破裂的 “啵”的一声，那几个未能及时签到的身影瞬间炸开，液体飞溅着四散开来，他们连尖叫都做不到就彻底没了气息。

没有人回头，好像除了她根本没有人关注这些人的生死。

062收回视线，心里怪怪的。

她面无表情地坐进仪器内，听着耳边有节奏的机械震动声，有些昏昏欲睡。

可几秒后，她的脑中却突然不可控制地回想满地爆裂的断肢、和充斥半个长廊的粘稠浆液……

今天死了9个人。

大概会很难清洗吧……

-

由于连续两天参与消杀作业，为防止体内深处有辐射残留，这一次的检查时间长了些。

不清楚过了多久，062才在休眠舱内幽幽转醒。

她一只手摸索着打开舱门，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休眠舱不仅可以疗养□□的损害，更能温和地抚.慰.使用者精神方面的不良情绪，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身体的疲惫消失殆尽。

因为想着门外还有其他人在，062没有耽搁太久，刷过身份码后就赶紧打开屋门。

出乎意料的，走廊里竟然空空如也。

她左右扫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一个人影，空气安静的有些诡异。

不过062倒不害怕，她只是疑惑地思索两秒，转身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严，直到听到头顶响起机械的“房门闭合，现启动消杀模式”，她才慢慢离开。

升降梯附近一片狼藉，地上还未干透的水渍旁分布着几双浅淡的脚印，似乎是有人在不经意间踩到的。

她踮着脚尖绕开那片脏污，目不斜视地摁亮升降梯开关。

医疗室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即使是站在走廊最尽头，消毒机器轰隆隆的运转声还是不停在062的耳边回荡。

等待电梯下降的时间，她有些无聊地看着自己反射在门上的身影，盯了半晌，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她好像从来没有过变化。

——物理意义上的变化。

似乎无论她多么拼命地工作、休息多么不安稳，她的身形和脸都没有发生过改变，就连黑眼圈都没有047的明显。

脑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个词语，她忍不住摸了摸脸颊，颇有些震惊地感叹：“难道……这就是天生丽质吗……”

“嗤”，自恋的话还没说完，身侧突兀地响起不屑的笑声，“待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检查出什么毛病了，原来是在这照镜子。”

001叉着双手，从隐蔽的楼梯间走出来。

她表情嫌弃，眼神从上到下缓慢地扫了一圈，幽幽开口：“果然，一个批次的东西，都是一样愚蠢。”

062眨眨眼，努力理解她的这句话。

她的脑子虽然比较迟钝，但还是隐约听出了对方语气的阴阳怪气。

愚蠢……是在骂她吧？

不过，什么叫“一个批次的东西”？

一个批次……难道是在说她和047长相相近的意思吗？

联想之前001对047的种种针对，她觉得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062不在意对自己的辱骂，但她不允许001连带着047一起：“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烦？”

001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扭头。

看见她眼神清澈、一副真的只是单纯发问的模样，001怒火更盛：“你竟敢骂我？你再说一遍……”

她脸涨得通红，似乎被气得不轻。

062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简单的问句会让001这么生气。

她没有在骂她。

按照047教过她的，在见到别人难过时要学会安慰，最好是可以给对方一个拥抱……不过062不打算安抚001。

但礼貌还是要讲的。她思索再三，指了指001的脸：“别再喊了，你的脸和头发都快成一个颜色了，会缺氧的。”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

062走进去，手指放在关门键上，不解地望着001：“你要等下一趟吗？”

没有回应。

她又问：“那我先走？”

001还是不说话，只无声地盯着她。

她不信这个062有胆量撇下她。

于是，在半分钟后，她的眼前就只剩下紧紧闭合的金属铁门。

“……靠。”

另一边，升降梯内。

062盯着显示屏上变化的数字，忍不住自言自语：“医疗室都没人了，她为什么还要待在那里……应该是要清理地面？”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

没想到001虽然人有点刻薄，但工作方面还是很有热情的。

看来是她以前误解了。

正琢磨着，电梯忽然咚的一震，在半途中停下。

062愕然，故障了？

怔愣间，门外传来一阵强烈的轰鸣声，持续了近一分钟。

感觉像是有重物在空中不断被抛下来。

……什么东西？

是地震。

062脑海中突兀地出现这个想法。

一定是地震影响了电梯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