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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依旧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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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句话,岳申感觉仿佛有人从头顶一下子倒下了一盆冷水,盛夏季节却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沉默了良久,岳申才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是杨存中告诉官家的吧?”

赵眘冷哼一声道:“杨存中一片忠心,又顾念你祖父的忠义,一直没有告诉太上皇,只是提醒了朕。朕念在你当时为祖父和父亲平反心切的份上,不予追究。但太上皇的安危关系社稷,朕以后要是再发现你有不轨之心,岳家的忠义之名可就要毁在你的手上了。”

岳申当然已经明白自己侥幸免得一死,但未来的仕途也已然毫无悬念,从头顶到脚底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衣如水浸,心如死灰,磕头道:“臣愿领死罪,只是闯宫之事是臣一人所为,跟雪姑娘和岳家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关系,望官家不要牵连他们。臣当时只是想……去问问太上皇为什么要舍弃祖父,并没有其他的图谋,更没有不轨之心,望官家明察。”

赵眘颔首道:“朕已经明察过了,否则也不会还留着你这条小命。要不是看在岳少保的份上,就凭私闯皇家神庙这一条罪名,你们岳家上下就又可以判一次流放了。今后这件事就不要再提起,你的武职和官阶朕还会给你保留,但连接河朔之事你不可再办,去枢密院交接一下,自己回家去吧。”

岳申闭上眼松了一口气,磕头道:“臣谢官家隆恩,知遇之恩,宽宥之德,臣终生无以为报,只能感念在心。走之前,臣还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赵眘点头道:“问吧。”

岳申道:“两年前,也就是绍兴三十二年五月,有个叫辛弃疾的归正人率五十骑人马从金营中抓住杀害耿京的叛徒张安国,献俘行在。这个辛弃疾朝廷给他封了何官?现在何处?”

赵眘回忆道:“此事朕还记得,当时在临安轰动一时。这个辛弃疾对我大宋忠心耿耿,英勇果敢,因此被太上皇任命为江阴签判,现在应该还在江阴吧。”

岳申又道:“官家英明神武,知人善任,镇江府通判陆游也对大宋忠心耿耿,身负才学,只是有点耿介刚直,望官家能不计前嫌,垂以青眼,予以重用。”

赵眘皱眉不悦道:“你自己尚且自身难保,还敢为他人作保?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就退下吧。”

岳申叩首道:“臣虽罪不可恕,但也是一心一意为了大宋江山。臣知道宋金现在正在议和,但官家万万不可再对金人予以退让,将我大宋国土拱手相割,将我大宋百姓送入敌手。”

赵眘长叹一声道:“朕又何尝情愿议和呢?实在是迫于无奈啊,金军再次临江,兵临城下,太上皇圣意决断,都让朕不得不跟金人议和。但凡还有一点其他的办法,朕都不愿意选择这条路,做大宋的千古罪人!”

岳申拱手道:“都是臣无能,不能为官家分忧。请官家派臣去抵抗金军,臣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在家赋闲,无所作为,将大宋国土拱手送人。”

赵眘斜觑着岳申道:“即使朕相信你的忠心,今后你也再不能在军中任职了。而且现在议和已在谈判之中,已经不需要再打仗,你已无用武之地,就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静候发落吧。”

岳申沉默半晌,终于叩首道:“只要官家需要,臣随时都愿意再为国效力,臣会一直等着这一天。祝官家万寿无疆,江山永固。臣告退。”

从宫中出来,岳申犹自冷汗浸浸,这才发现衣衫早已湿透。他仰天长叹一声,自忖道:“前因后果,果然报应不爽。没想到当年的冲动之举,将我的报国之路给堵死,祖父和父亲的传承,此生的理想和抱负,我终究还是无法完成了。”一时只觉心灰意冷,失魂落魄,浑浑噩噩地走到枢密院,将令牌和所联络义军的信息全部交付给院中官员,又走将出来,才想起还有江阴签判辛弃疾要去寻找。

岳申收拾起精神,找到坐骑,不顾满身的疲惫,又直接向江阴奔赴而去。几日后到了江阴,直奔府衙,问到签判所在,径直找到了辛弃疾。这个江阴签判果然长得高大魁梧,剑眉星目,一脸正气,跟自己年纪又相仿,岳申一见就对他很有好感。

岳申上前抱拳道:“请问是辛弃疾辛大人吗?”

辛弃疾抬起头来,抱拳道:“在下正是,请问阁下是?”

岳申道:“在下真州防御使岳申,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要请教辛大人。”

辛弃疾点头道:“请说。”

岳申问道:“绍兴三十二年五月,你带着五十骑人马去金营抓张安国时,听说其中有一个高手,能用内力卷起寒风。这个高手,是否是一位姓雪的姑娘?”

岳申充满期待地看着辛弃疾,等待着他的回答,只见辛弃疾眼神中突然闪过一阵光芒,警惕地瞥了岳申一眼,然后迅速垂下了眼帘,淡淡道:“当年一时气勇,没想到传闻竟离奇至此。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听说的,但当时五十骑都是男儿,何来一个姑娘,还是一个高手?我知道这个故事听来还是太匪夷所思了,但这些空穴来风的传言总是来找我求证,我也是不胜其烦,还请不要再来叨扰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岳申赶忙拉住辛弃疾,急道:“辛大人,我无意冒犯,只是为了寻人。难道你真的没有遇见过一个和我年纪相仿,内力寒劲,姓雪的姑娘吗?”

辛弃疾回身拱手道:“这位大人,我是真的没有见过,不能帮到你,还望见谅。”

岳申无比失望地自语道:“难道真的只是以讹传讹?”

辛弃疾观察着岳申的神情,尽是关心在意之态,不像是朝廷官员的访查,犹豫问道:“你……是雪姑娘的朋友吗?”

岳申呆呆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拖着疲惫的身躯转身默默离去,辛弃疾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到府衙。

两年半的寻找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希望,却又完全破灭了,岳申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费劲地爬上了马背,也不牵绳,痴痴地发着呆,没有感觉一般,任由坐骑自己寻路。还好马儿认路,驮着岳申慢悠悠地从江阴晃回了临安。

等岳申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在临安了,拿出水袋喝了点水,驾着马儿来到了祖父和父亲的墓前。两年的时光过去了,坟头已经冒出了一些绿油油的小草和青苔。岳申一边轻轻地揪着草头,一边轻轻地说道:“翁翁,爹爹,孩儿真是不孝,自己的抱负断送了也就算了,还差点把岳家的忠义之名给断送掉,孩儿就真的成了岳家的千古罪人了。可是现在理想实现不了,艳愁也找不到了,我真的不知道,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岳申这时才感到心内痛如刀绞,壅塞在胸中的块垒像是被一把钝刃不断切割着,化作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液体,从眼角一滴一滴地释放出来。

岳申就这样默默地在坟前流着泪,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叫唤:“阿申,你回来了?怎么坐在这儿哭?”

岳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哥哥岳甫来了,赶紧擦了擦眼泪,说道:“我刚回来,离开太久了,想来陪陪翁翁和爹爹。”

岳甫走上前来,看到岳申红肿的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来就好,连接河朔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去见过官家了吗?”

岳申强作笑脸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都联络好啦,报到枢密院去了,官家也见过了。”

岳甫疑惑道:“那你怎么不归家,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

岳申低下头,轻声道:“我想翁翁和爹爹了。”

岳甫将岳申扶起来,道:“既然已经回来,随时都可以过来看翁翁和爹爹。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日夜兼程赶着回来的吧,脸色都不好了,赶紧先回家休息去。”

兄弟俩扶持着往家走,岳甫以为岳申是想家了,于是一边走一边跟岳申唠着家常,说着家里人的近况。母亲和哥哥在临安一切都好,去年七月时,官家允准发还了岳家以前在江州的田宅,祖母在江州的生活也好了起来。

岳申已经近十天没怎么吃喝睡觉,虚弱得有点精神恍惚,只能静静地听着,觉得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天边飘过来似的。听着听着忽然有几句飘进了耳朵里:“我每到休沐时就会过来守墓,陪着翁翁和爹爹。临安的百姓们也经常来祭拜,还常常人满为患。不过有件奇怪的事,有一个穿白衣的姑娘,背着一把白色巨剑,这一年的时间我每次来她都在,就远远地在树上打坐,也不跟人说话,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我刚开始还以为她是鬼呢……”

岳甫停了下来,因为岳申忽然死死地抓紧了他的手。他奇怪地看向弟弟,只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有了神采,激动得颤抖着声音问道:“今天她怎么不在?”

岳甫道:“这个姑娘你认识吗?最近没有看到她出现了,我也觉得奇怪呢。”

岳申急问道:“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

岳甫回忆道:“应该是在十几天之前吧,你还真的认识她吗?”

岳申拖着岳甫转身就往回走,回到墓前,岳申指着周边的树问道:“她是坐在哪棵树上?”

岳甫指了指墓前不远处的一棵高大树木,道:“就是那棵。”

岳申看了看那棵树,扶着墓碑坐了下来,靠着墓碑望着那棵树的方向。岳甫见岳申没有回家的打算,急道:“你这是怎么了?你难道要在这里守着吗?”

岳申直直地看着树,回答道:“我要在这里等她。”

岳甫急道:“你好歹回家吃饭休息一下再来等不迟,哥哥替你在这里守着。”

岳申摇摇头道:“我要自己等,我不能再错过她了。”

岳甫眼看弟弟已经极度疲惫还不肯休息,急得没法,问道:“她究竟是谁啊?”

岳申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她就是我一直在找的艳愁啊!原来她真的还活着,我找了她两年半,差点就相信她已经不在了,差点就放弃了希望。原来……原来她一直在临安等着我呢,我还满世界乱跑着找她。她一定是以为我失约了,生气了,会不会她就气得走掉了,不等我了呢?艳愁,你别再乱跑了,不然我还要到哪里去找你?”岳申喃喃自语着,因为心中终于放下了重担,重新有了希望,身心都放松了下来,居然靠着墓碑就睡着了。

岳甫不敢惊醒弟弟,等他睡熟后,将他放平睡在地上,盖上自己的外衣,坐在旁边守着他。岳甫看着弟弟的睡颜,给他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叹了口气。从小到大,这个弟弟都不让人省心,总是执拗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学武不学文,离家出走,逃离惠州,现在又为了一个女人都二十四岁了还不成亲,到处乱跑。母亲一直担心着他,可他就是跟个孩子似的不肯长大,不肯像自己一样安安稳稳地守着家人,非要让全家人为他操心。岳甫对他也是无可奈何,想了想如果明天醒来,他真的还要在这里等那个女人,或是去找她,不知又要闹出多少事来,于是忖度半晌,终于定下了思量,回家去禀报了母亲。

第二天一早,岳申全身酸痛地醒来,终于觉得又渴又饿,看了看树上没有雪艳愁,又不敢走开,于是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虽然仍然觉得无力,但精神好多了。只要知道雪艳愁还活在世上,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昨天还生无可恋,要死不活,今天自己就一下子活过来了。

正精神抖擞地舒展筋骨,岳申就看见母亲和哥哥提着食盒走来了。岳申冲上去抱住母亲,欣喜道:“娘,孩儿回来了,您身体还好吗?”见巩氏微笑点头,又提起了食盒,岳申闻到食物的香味,一下子觉得饿到极点,赶忙把食盒打开,一看是稀粥,就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巩氏一边说着“慢点吃慢点吃”,一边又从食盒中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了岳申,岳申两三口又塞进嘴里,差点噎住,巩氏给他拍了拍背,说道:“饿了不能吃那么快,现在吃饱睡好,好一点了吗?”

岳申一边嚼一边点点头,眼神里全是快乐。巩氏有些不忍,但还是给岳甫使了个眼色,于是岳甫说道:“阿申,昨天我看你太难过了,所以编了一些假话,你不会怪哥哥吧?”

岳申一下子愣住,口齿不清地问道:“什么假话?”

巩氏又递给他一碗稀粥,岳甫看他喝了下去,才缓缓道:“昨天我是骗你的,其实没有那么一个白衣姑娘在等你。我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想让你振作起来,没想到你还真的信了。对不起阿申,我不能再骗你,让你怀着希望一直等一个永远都等不到的人。”

岳申半晌没说话,突然冷笑一声道:“你现在才是在骗我吧,你昨天说她总穿白衣,背着一把白色巨剑,要不是真的见到过,你怎么可能会知道?我明白你们都想让我赶紧成家,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答应了艳愁,要在临安一直等她,做出的承诺如果都不能做到,那不是就成了言而无信的人了吗?哥哥,我明白你的苦心,可你还是别管我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岳甫气急道:“我是因为听娘说过,所以瞎猜的而已。你为何还要如此执迷不悟?做个正常的人过着安稳的生活难道对你来说就真的这么难吗?”

岳申泫然欲泣,道:“我也想做个正常的人,过着安稳的生活,可没有艳愁,你让我怎么做个正常的人,过着安稳的生活?我得先找到她才行啊!”

岳甫气道:“你现在有官位,有家人,难道这些还不够吗?为了一个女人,你看看你把自己都搞成什么样了?你不是还想继承翁翁和爹爹的遗志?你这样以后还要怎么将翁翁和爹爹的遗志传承下去?”

岳申闭上眼无力道:“是传承不了了,官家已经知道了,他不会再给我机会了。我知道我搞砸了,所以我不能再失去艳愁了,否则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巩氏皱眉问道:“你在说什么?官家知道什么了?他不会再给你什么机会?”

岳申摇摇头道:“没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艳愁。”岳申不再说话,连家也不回,只是守在墓边,看着那棵树。巩氏和岳甫愁眉不展,却也拿他没有办法,每日只有唉声叹气,随他去了。

守了半个月,也不见雪艳愁,岳申估摸着她可能等不到自己,回大理去了,于是打定主意又要去大理找她。他回家洗了个澡,准备好干粮衣物,跟巩氏道别道:“娘,孩儿又要去趟大理,您别担心,最多半年我就回来。”

巩氏皱眉问道:“你又去大理做什么?”

岳申道:“我去大理找艳愁。如果她在临安没有等到我,一定会回大理的。”

巩氏不语,半晌终于忍不住留下泪来,道:“你哥哥都说了并没见过这个姑娘,你还是要如此一意孤行吗?你十六岁就离家出走到大理跟她学武,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整日在外寻她,连我这个娘也不要了。好!你想去就去吧,既然这个女人比娘还重要,娘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岳申跪下伏在巩氏脚边,泣道:“娘,您不要生气,娘亲当然是最重要的。可是艳愁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我跟她在一起五年之间,朝夕相处,相伴相随,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也没有现在我们和平宁静,不用打仗的好日子。要我放弃寻她,我实在是做不到。就算是全世界都要向我证明她不在了,我也会一直等下去的。娘,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您能原谅我的不孝吗?”

巩氏流着泪道:“要娘原谅你,那你也得答应娘,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这次还找不到她,你就再不能离开临安,离开娘的身边了。”

岳申伏首于地,半晌才道:“好!这是最后一次。我答应娘,如果大理还找不到她,我就一直待在临安,不再离开娘。”岳申不停叩首,泣道:“娘,您等我回来。”然后起身毅然离去。

巩氏望着岳申的背影渐行渐远,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没想到这个孩子竟情深至此,罢了,随他去吧。”

岳申寻思着坐船逆江而上需要耗费功力还走不快,骑马走陆路反而应该会更快一些,虽然骑马更辛苦,但自己一个糙汉子怕什么。思虑已定,岳申骑着马向西边行去,既然已经确定了雪艳愁还在人世,岳申就不再那么着急冒进,每天只赶两百里路。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在一个多月后,岳申重新回到了雪岭下的白沙寨。

岳申径直去寨里找酋长,酋长见他回来了,惊喜道:“洛少侠,你回来了?雪女呢?她没有跟你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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