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回去冼昊琳房子的路上,两姨甥在车上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后座两边。司机也不是一个多话的大叔,是个高冷的年轻人,只有车载音响播出电台的声音,是一首幽怨的情歌。
吧台那个网上约出来的男人早就不见踪影,张涛彻底放弃偷跑的心。他用余光偷瞄坐在他左边的小姨,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不知怎的,他从小就怵冼昊琳这个小姨,小姨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他知道自己今天做得确实不对。
冼昊琳不是不想开口说话,而是刚才实在说累了,口腔黏膜都快要干枯萎缩。打完电话给母亲后她就偏头靠在椅背,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还有车窗上反映出的他们的样子。
岁月催人老。十几岁时她抱着的小婴儿,也长成了如今这副中二模样。
张涛长得像母亲,也是冼昊琳的亲姐——冼明玥,一个恃美行凶的女人,年轻时甜美万分,现在美艳绝伦。所以张涛长得也是眉眼如画、唇红齿白,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还带着股青涩的味道。他的头发挑染了几簇紫色,添了一分不羁的气质,无论性取向是男是女,都会很受欢迎。
在酒吧里沾染了太多香水、香氛的气味,与汗味混杂在一起,黏糊糊又劣质,让冼昊琳很不舒服。
“你先去洗澡。”刚进门,她就吩咐侄子。
张涛默默答应,冼昊琳又从她的衣柜里拿出了干净的毛巾和不要的旧衣服。她和张涛身形差不多,小侄子才刚1米7,身材瘦削。
张涛放假刚回国,她家里也没有备他的衣服。
明天要回家里一趟才行。冼昊琳做好决定。
金渐层布丁见主人回家,不客气地冲着她喵喵叫。“我饿了,我饿了,要吃饭!”养了4年多的“逆子”,冼昊琳当然分辨得出它的意思。
“都快超重了,还吃那么多。”冼昊琳吐槽着,一边洗净手后给布丁加了一小撮宵夜猫粮。
喂完布丁,她才开始吨吨吨地喝水,除了上课,她好久没有说那么多话了。
一边喝水还不忘撸撸布丁的猫头,冼昊琳内心的怒火才慢慢被浇灭。
一定要让张涛这个叛逆期青少年感受一下世界的“恶意”。
第二天一大早,冼昊琳把侄子从被窝里挖出来了。把侄子往饭桌前一扔,拿出了早餐和笔记本。
“我下去运动一小时,你给我把这个课件看完,不然手机不还给你。”
撂下这句话,没收侄子所有手机,把家门锁上外锁,她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被叫醒的张涛很懵圈,他昨晚玩手机玩到半夜才睡,但冼昊琳七点就叫醒他,还让他看课件?!
他甩甩头清醒一下,好奇心驱使下点开了电脑桌面那个处于正中间很显眼的PPT——入眼的是各种红红点点、凹凸不平或者溃烂的皮肤、还有奇形怪状的肉团!
呕——!!
张涛彻底清醒了,这也太恶心了!小姨到底去哪儿找来这么多恶心的图片!
少年气得涨红了脸,本是空空如也的胃部反而涌上一股酸水,让他冲进洗手间。
冼昊琳算准时间回家,但进门时没有在小房子里看到饭桌前的张涛,只看见桌上一只浅金色的大肥猫懒懒地趴着,尾巴一摆一摆的,半眯着眼睛看着她。
死小子跑去哪了?
她双眼一眯,弯腰换好鞋,冲进张涛昨晚睡的房间。
没人。
她倒退几步退出客卧,才发现房子最里面的厕所门关上了,侧耳靠在门上,能听到里面传出隐隐约约的呕吐声。
不是吧,国外性教育不看患性病的病人图的吗?
“我之前都没有认真听过这些课,我妈…”男孩虚弱地嗤笑道,“她也不在意我的性教育。”
冼昊琳泡了一杯热的甜牛奶给吐得快虚脱的张涛,她承认她是故意放了那么多恶心的图片,但没想到侄子的承受力那么差,连早餐都有点吃不下。
张涛小学毕业后才出国,继父财力雄厚,送他读的是住的社区里最好的私立中学之一,纯男校。学校里的人大部分非富即贵,还一个比一个内卷,没有经过精英教育、又英语一般的张涛根本跟不上课程。负责的老师也非常敬业,导致他经常需要补课,孤零零的。
张涛有时受不住就逃几节无关紧要的课,就错过了很多课外学习。
“我还想你能给点意见我,让我改进一下下学期的卫生教育课呢。”冼昊琳很没同情心地说。
张涛满脸委屈,“小姨,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吐成这样了。”
冼昊琳:“不是还没晕倒吗?饿够了记得吃早餐。”
她已经换上浅绿色的家居服,长发在脑后随意扎起来,拿着酸菜包咬了一大口。把一个包子吃完,才说:“看完没有什么感想吗?”
张涛刚开始喝牛奶,就被呛到了,“咳咳,咳咳咳……小姨,你还让不让我吃东西了。”
冼昊琳一脸无辜,转移话题,“那好,我问你其他的。你是用什么认识昨晚那个男人、昨晚想干什么?如果要去酒店,你有带套、有带艾滋病快筛检测吗?”
劈头盖脸一堆问题砸在张涛头上,快把他问蒙了。
看着侄子水果手机屏幕里那个蓝白色的app图标,冼昊琳了然点头。
原来是基佬“交友”小神器——blue。
她拿过侄子手机将它一键移除。
“小姨!”侄子的反应饿得慢半拍。
“张涛!”冼昊琳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侄子,少见地叫他全名,“你十六岁了不是六岁,就算再怎么缺爱,也不应该妄想在一个约炮平台上找真爱!而且约了人,也不懂带‘作案工具’,那男人就一定会怜惜你吗?我可不想到时在肛肠科和感染病科看到你!”
她尊重性开放,但快乐的前提是健康。
张涛被冼昊琳噼里啪啦的语言攻击得晕头转向,一时间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他才看到小姨被气得明显起伏的胸膛。
他羞愧低下头,昨晚就意识到错误的心像被人反复锤了几拳。
桌上的布丁也被主人的大嗓门惊到上身仰起,浑身炸毛,瞪大了猫眼。
冼昊琳说完一大段话后又坐下,咬了咬唇,压压怒气,又说:“昨晚忘了问你,为什么想来我这住?”
张涛没有立刻回答,抿住唇,过了一段时间后才说:“外公很讨厌同性恋,我怕……被他们知道。”
冼昊琳听了张涛的话才知道,原来几天前看新闻时,她爸听到湾省要同性恋合法,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这些话把张涛吓到了。
她抬眼看向表情有点忧郁的侄子,心想,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比她想得更加敏感。而且……这小子也是不想让少有疼爱他的人,对他面目狰狞。
“住我这没问题。”冼昊琳抱臂侧着头,接着说,“但你要好好记住今天看到的课件,如果你患了这些病,你也会变成这样。特别是艾滋病,没药根除,一但感染,就跟到你死。反反复复生病,一辈子吃药,还要被大部分人排斥、害怕、当成怪物一样。”
人都是利己主义,面对没有爱的陌生人,谁愿意主动靠近一个传染病病人?
即使是在传染病医院里,冼昊琳也见到过对病人避之不及的同事。是,这是歧视,但,这才是世间的真面目。
永远不要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
“你喜欢男生,那是你的自由。但小姨希望你,要学会保护自己。”说着这些话时,冼昊琳脑中掠过好多她见过的故事。
冼昊琳将视线从牛奶移到张涛脸上,男孩在静静地听,年轻的脸很稚嫩,骄傲地宣告他正处在最好的年华,这让她的手有点痒。她抬起双手,往前伸,我掐——
“涛涛,昊琳,你们快进来,晚饭刚好做完。”方喜一听到响动就冲过来为他们打开门,昨晚的慌张都变成现在的笑意。
“妈,我买了点水果,最近天热,你和爸多补充点水分。”冼昊琳手里拎了袋水果,张涛那里两袋。
方喜:“怎么又买东西回来,你的钱还要供房呢!”但她也开开心心接过了,去厨房把水果放进冰箱冻着。
“爸。”“外公。”姨甥两同时对客厅看新闻的冼俊学打招呼。
冼俊学虽然年过花甲,但还是能看出他年轻时帅气的轮廓,如今也是个帅大爷,高高瘦瘦的,没有大肚腩。
“都放假这么久,总算记得回家里了。”帅是帅,但冼俊学说话的语气并不好听。
冼昊琳一听就知道在说自己,为了逃避饭桌催婚,即使是暑假,她也有段时间没回家。
习惯性地无视,走去饭桌坐下,她可不想天天出门吃相亲饭,会消化不良的。
“老冼,快过来吃饭吧!”收拾好冰箱的方喜出来催吃饭了。
圆饭桌上摆满了碟子,都是姨甥两爱吃的菜。
“涛涛,你最喜欢吃的鱼香茄子,来,多吃点。这几年你在霉国都瘦了。”方喜向来疼爱一手带大的外孙,自己都顾不上吃,净给张涛夹菜。
冼昊琳看着忍不住腹诽:霉国那高热量食品怎么会把你的金孙饿瘦,这明明是因为发育期。
“谢谢外婆!我在国外都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菜,天天做梦都想着!”张涛的嘴遗传了父母,话说得很甜。
“那你多吃点,外婆天天给你做!”方喜看着喜忧参半,“要是当年捉着你妈学做菜就好了,你以后都可以吃到。”
冼昊琳心里反驳:不可能,她那十指不碰阳春水的姐姐,打死她都不会学的。
张涛没想到外婆突然伤感起来,连忙说:“家里有请厨师,就是喜欢做西餐而已,也挺好吃的,外婆。”
方喜听了也只是勉强弯了弯嘴角。
“吃着饭干嘛又提那个逆女。”冼俊学语气不善,“爱跑去哪里就去吃哪锅饭,你管她学不学!”
冼昊琳看着母亲的脸色变得更差,插嘴道:“爸,妈,我有件事想说一下。”
桌上所有人看向她。
“不如让涛涛以后住我那吧。”
冼家夫妇都疑惑了。
方喜:“这…为什么呀?”
冼俊学:“冼昊琳,你又在胡闹些什么!”
“这个,就让涛涛自己来解释吧。”冼昊琳抬起双眉,噙着笑把话题包袱扔给侄子。
正想低头扒饭的张涛顿时成为视线焦点。
“啊,外公、外婆,我——”他眼珠子左右转动,着急地想着借口。
“你不就喜欢跳舞吗?”冼昊琳轻声提醒。
张涛大获灵感道:“对!小姨家里附近有间很牛的舞蹈社,我报了名,每天上午下午都有课,住小姨那里方便!”
冼昊琳贷款买的房子偏郊区,而父母住的小区在城中心附近,公共交通来回一趟要两个多小时。
总之他们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冼家夫妇。
“但涛涛隔几天一定要回来一趟呀。”还答应了方喜的要求。
冼昊琳忍不住暗戳戳踩了张涛一脚,送他一对白眼。这下可好,放假她还要直面父母催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