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于佳璇正在沙发上铺被子,同时将枕头和毛绒玩偶摆放好。她是肯定要守在电视前看完直播的,都已经根据分组订好闹钟了。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睡一觉,毕竟总不能哈欠连天地去见教练,到时候肯定会被拎着说一顿。
“欢迎回来!”
她很兴奋,也不吝于表现在脸上,只是在看到程愫弋的表情后变成了关切。“怎么了?”
程愫弋转身将门锁上,有些泄气般地连着转了好几下。事实上一路顺着楼梯走上来,她就已经隐隐感到内疚和自责,想要为自己的冲动道歉了。
但那对她而言是原则性问题,一个缺少动力精神散漫的人是没有办法坚持到更大的赛场上的。程愫弋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握着钥匙出神地想。金属的钥匙齿在锁里面焦躁地摩擦着,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
此时,于佳璇托着脸出现在她的左侧。“发生什么事啦?”然后将程愫弋吓得抖了一下。
跟兔子一样。“真对不起!”虽然觉得可爱,但于佳璇还是立马道歉,手上半悬着做着给兔子梳毛的动作。
“……没关系。我刚刚发呆了。”
程愫弋收回钥匙认真道。“……没什么的。谢谢你关心我。”
“训练到这么晚,吴教练可真没人性。”于佳璇见程愫弋没有要说的意思,双手叉腰叹了口气,并且试探着替她抱怨了一句。
程愫弋抬起头。“是我……我们要训练的。”她说话的声音有些迟疑,“晚吗?”然后微微歪过头询问。
“不晚!也就是我先回来了,所以忍不住这么说说。”于佳璇又被她可爱到了,掩饰性地咳了两声。“咳咳。我就说嘛,吴教练一向人很好的。”
既然不是教练,总不会是和搭档闹了矛盾吧?于佳璇的脑袋拼命运转着。即便贺源脾气好,也有憋红着脸挤出几句反驳的时候。但很难想象江愉会如此。他太稳定,不像是会有生气这种情绪的样子。总之于佳璇最终莫名笃定了,估计是训练过程磨合得不太好。
看来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于佳璇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程师妹,你转来双人滑还没有太久,会遇到一些困难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你那么厉害,肯定很快就能跨过去。”
“谢谢。”程愫弋道。然后她微微感到失落地低下头,小声说了句“也没有那么厉害”。
于佳璇没有听见。她拿着遥控器点亮电视屏幕,然后没有骨头般瘫在沙发上,并对站在那里的少女连连招手。程愫弋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屏幕上播放起录像。
现在于佳璇是分毫睡意都没有了。“这是……GPF最后一组的女单短节目?”
“嘿嘿,我录了不少呢。袁安雅这个赛季太厉害了。”于佳璇拖动进度条,准确地空降在袁安雅上场的时刻。
程愫弋注视着冰场上身着深蓝色考斯滕的少女。设计相当漂亮,轻盈银色的亮片在手臂和裙的下摆上点缀着,稀释了悲伤的肃穆感。
音乐还没有开始。她调整着让左脚点冰,仰着头,双手交叉如同缱绻的雾遮住了上半张脸。第一枚大提琴的琴音便倾倒在她向前滑动的步伐中。
“这次世锦赛一定是直接奔着金牌去的吧?我们都这么觉得。教练也这么说。”于佳璇连连点头,“在俄罗斯主场拿金,想想还有点刺激。”
本赛季,袁安雅的短节目选曲为克莱斯勒的《爱之忧伤》(Liebesleid),一首非常经典的古典乐,由大提琴演绎全曲,配以流水般细腻低垂的钢琴声,如同女人被恋情牵动着微微颤动的睫毛。
袁安雅通常会选择现代风格的配乐,且多为昂扬前卫的基调,她也很擅长将情绪外放,从而牵动观众,而低沉委婉、细腻古典的音乐风格不再她的舒适区。
她可以是热情浓艳的女郎,可以是大胆追逐的叛逆少女,充满着热烈的粗线条。
“你们两个是完全相反的风格。”姜云哲曾经如是道。
熟悉的3A起跳动作。而程愫弋即便在知晓结果的情况下,心依旧被袁安雅的起跳牵动着悬起。
稳稳落下。于是程愫弋不由自主微笑了起来。只是GOE果然压了。程愫弋看了一眼左上角,重新转移到屏幕中央时心道“你不适合被打这样的分数”。
不过冰场中的袁安雅看不到这些,而她可从来不会作累赘的猜想。她的表情正带着些收敛的畅快。
“唉。俄系裁判的主场。”于佳璇则想到了本次开赛的圣彼得堡,不由得扼腕叹息。尽管袁安雅会因为一次又一次杰出的发挥和名次待遇上涨,但国籍是难以逾越的障碍。北美系和俄罗斯系的选手会更有优势。
程愫弋一直看到最后一个动作结束,事实上于佳璇也只录到那之后不久。她并没有录全最后一组。
“她真的很厉害。”程愫弋道。
她并不感到意外。袁安雅的状态无疑处于上升期,往后只会越跳越有感觉。更何况她已经先一步度过了发育关,丢的技术并不多,其中之一的3A也被她捡了回来,成为这个赛季短节目中的增色点。“太好了。”她想,与此同时也说出了口。
于佳璇听到程愫弋的话语,不由得兀自盯着她的侧脸发愣。一时间,程愫弋被看得又是疑问,又很不好意思。
“我就说嘛,那些闲话都是骗人的。”她像是如释重负,对着程愫弋笑。“怎么会有人跟你关系那么差?媒体就喜欢瞎说。”
袁安雅还在青年组的时候就总是跟程愫弋放在一起比,再加上对方那个火药桶一样的性格,还有程愫弋认真时不肯妥协地说点圆场话的习惯,两人无论是被刻意捏造,还是真让别人看见,都是一副关系很差的模样。但这也并不妨碍她们曾被誉为国内女单的双子星。
于佳璇捧着脸看她。程愫弋有些拘谨和害羞,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谢谢你。”半晌过后,程愫弋轻轻地对旁边的女孩说,“谢谢你给我看录的节目。”
“那你心情好一点了吗?”
程愫弋想到了什么,虽然心里略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点了点头。
而在她回到房间之前,隐隐听到身后于佳璇边抱着纸巾盒边边嘟囔了一声,说完还叹了口气。
而她一抬头,看见程愫弋没进房间,手还条件反射地动,没抓住盒子。“啪嗒”一声,地上的纸巾盒掉出几块巧克力。
程愫弋收回视线。“我什么都没看见。”她很想安慰迅速蹲下又迅速站起的于佳璇,“你不用担心。”
“我担心什么呀。”于佳璇纯属是被教练抽查吓出本能反应了。听到少女的话,她拎出了一小条出来。是程愫弋非常熟悉的包装。“好吃的想留也留不住,就剩这么点了。”
“……我就带了那一盒……”
“怎么?还想让我罪加一等啊?”于佳璇给自己盖好被子,抬起头对她笑。“我发现,你有时候还有点坏。”
“不好意思,我还就喜欢坏的。”于佳璇看着她又不好意思,心里感到一片安详。“晚安!”
“……晚安。”
-
程愫弋依旧没有主动跟江愉说话,沉默地换好冰鞋滑到了冰场中央。江愉愣了下神,所以动作慢了很多。
他滑到了程愫弋身后,垂眸看少女的后脑勺。程愫弋还在生着闷气,微微转了下头,确认他过来了就便不再动作。
吴萍迟了一会儿才到,来的时候先打了个哈欠,但是神态却是说不出的高兴。
女单短节目结束,然后就是双人滑的短节目,直播依旧因为时差原因分配在凌晨。程愫弋认为训练很重要,因此一直没有更改作息。而看样子,江愉也没有。
反倒是嘱咐他们两个这些日子不要熬夜的吴教练,看起来凌晨没少熬。看到齐刷刷望向自己的两人,吴萍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尴尬,不过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毕竟吴萍有着大人的沉淀。“自由滑问题不大的话,估计这次能拿两个牌子回来了。”她高兴地说,“女单一个,咱们双人一个。双人滑不是我说,肯定能冠,这次俄罗斯一号位没那对参加,没理由再拿个银的铜的。”
而且居霏跟谢意那对状态也上来了,这次短节目滑得很好,可能跟他们气势汹汹的选曲和编舞也有点关系。冰场上两个人随时跟要打起来似的,但滑得就是很顺溜。不知道男单会滑成什么样,估计还是老样子,半起不起的,说支愣也没完全支愣的状况。
不过一说起编舞,吴萍已经在构思二人第一个赛季的节目了。以他们俩的气质和吴萍观察了这么久的感觉,还得是古典乐。
今年的全国锦标赛安排在十月。或许时间上会有点吃紧,毕竟两个人现在除了还没凑齐的难度动作,节目方面可是什么都没有。
“陆地上的动作要领,我教给你们,你们也学得不错。”
尽管她还是不免忧心程愫弋的脚踝。她上手得快,江愉抛得也稳,不用吴萍提醒也清楚不可能贸然地抛出去,否则落地时的冲击力会损害搭档的脚踝。
奇怪的是,他们的交流变得更少了,默契却越来越好。虽然训练初吴萍就有种他们天生就该搭档的感觉,现在则更加深刻,有点悔不当初。她几乎没有可担心的点。
只是,两人的氛围看起来实在不一般。
江愉也能感受得到。甚至于,他察觉到那晚之后,程愫弋一开始想要和他有所交流,甚至是带着些想要为什么道歉的意味。但两人距离一缩短,少女就绷着脸将话咽了下去。她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他虽然并不清楚自己话语间的不妥,但知道自己触及了令程愫弋不快的地方。她并不需要为什么而道歉。相反,江愉觉得自己兴许又在无形中再次表露出了令人生厌的傲慢,连带着此刻的一无所知也是。
这种感觉更糟糕了。
只是她是那般认真又不服输地想要做得更好,江愉又暂时无暇夜晚对白的细节。他需要专注于现在,以及处于现在的少女。
她是那么的执着与固执,试图将一些他不曾理解、又或许是他一直没有尝试去理解的东西证明给他看。纯粹又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