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双人滑短节目比赛的时间不断迫近。吴萍听说,这几天居霏和谢意训练后都要跟余教练聊很久。他们依据自身情况,仅做保持热度的训练,然后不可避免陷入焦灼之中。
这是她跟余教练闲聊时得知的。“这很正常。他们毕竟是第一次参加冬奥会。”吴萍道,“而且,这次冬奥会肯定不简单。”
“是。你别看我跟他们俩谈话的树后,嘿,好像还挺头头是道的。”余教练说,“设身处地一下,是真的不容易。都不容易。”
不过他毕竟任务不那么重,身上没有夺金的压力。“你家那两个怎么样?”他问起背负争金期望的程江组合。
程愫弋和江愉能怎么样。“老样子。”吴萍回答得颇为简洁。
他们俩一如既往训练,吃饭,偶尔出去转两圈放放风,放松一下,日子过得甚至可以用写意来形容。她在吃饭时表示想看看江愉用相机储存了什么,江愉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拍了不少照片,每张都相当漂亮,是个绝佳的摄影师。又或者是因为相片的主人公无可挑剔。
问起程愫弋,她便较真地回答“还没有到时间”。她说,自己每次上场前才会紧张。
“但我很高兴,也很兴奋。”
一板一眼的语气说出两个情绪充沛的词语还真令人忍俊不禁。“多好。”一旁的江愉则笑着应是,并问程愫弋还要不要吃些别的。
余教练:“放松好。就是要有度。”
“这我不担心。”
吴萍摆手。余教练便由此想起训练时,程愫弋和江愉干脆的难度动作。那捻转四周,看起来都要被两人玩出花了;还有干脆起跳的单跳,尤其是阿克塞尔三周跳,他看着心惊。关键是两人成功率真不错。
“摊上他们两个,你是真省心啊。”教出程愫弋和江愉,余教练由衷觉得吴萍下半辈子的教练生涯是不需要担心了。“常静和林臻洋呢?他们可是骨干,顶在前面呢。”
“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彼时,常静不满地挥了下拳头。“喂,我寻思我还没死吧?”封闭针打完削减了不少疼痛,她的脸色也肉眼可见红润许多,精神更加活跃了,甚至摩拳擦掌嚷嚷着要在正式比赛前先大干一场。“我要大练特练!”
“消停点。”库兹涅佐夫打断她,语气比往常放缓了很多。“把身体养养。有你发挥的时候。”
像常静所说的那样,自然是不可能的。常静的训练得到了严格的控制,他们现在甚至不能完整地合完一首音乐。两个对身体消耗极大的抛跳更是无一例外,全都略过。
“……我还没死呢。”重复的话语变得微弱。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林臻洋连忙止住她的话语。
多说两句吉祥话也无济于事。常静没有急于反驳,话少了些。“发什么呆?过来了。”但她依旧很积极,无论是训练,还是接受队医的检查。
而今天是最后一次合乐了。“最后一次,把所有难度动作梳理一遍。”吴萍对眼前的少女与青年道,“任务就这么多。”
“早点休息。”梁仲冰道。他跟吴萍一样,同往常无甚区别。“放轻松。”
最后一次完整的合乐。纯黑色的训练服舒适而贴身,而它马上就要被取代。他们终究要穿上或沉重或绚丽的考斯滕,站在观众密布四周的冰场中央。现在的所有准备都是不够完整的彩排。
吴萍站在场边,挡板后方。这也是她在二人正式比赛时,和副教练梁仲冰的独家看台。
现在,程愫弋与江愉正站在冰场中央。
然后,他们就在舞会上相遇了,沿着命运铺垫的轨迹看到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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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冬奥会,花样滑冰双人滑项目共有二十对选手报名参赛。这么多人正好可以四对为一组,分为五组。而按照国际惯例,最后一组对于选手而言是竞争最为激烈,最为火花四溅的;对于观众而言则无疑是最有看点的,最百花齐放的。
程愫弋抽到第五组第三位。第五组第一对是俄罗斯二号位KD,第二对是俄罗斯一号位IB——程江再次以一种颇具戏剧起伏性的方式和IB出场位次相连。最后一位出场的则是常林组合。
居霏和谢意在第三组第一位出场。这不是个好位次,因为通常每组的第一个分数会被压低,为了给后面的选手留足空间。
“没有关系。你们会第一个抓住裁判和观众的眼球……”
出场位次甫一出来,余教练就安慰得焦头烂额。他知道居霏和谢意肯定会因此紧张,他们容易被外在因素影响,进而变得一塌糊涂。近来情况不好,但这毕竟是冬奥会。
某种程度上,不被施予压力其实也是一种压力。“完成两套节目,就像训练中一样。”他们太需要机会证明自己。
最富有竞争力的选手事实上从第四组就开始蔓延了。第四组第二位出场的美国名将BJ,第三位的加拿大小将RK,最后一位的日本选手榎本兄妹,他们同样备受瞩目。野心和竞争绝不局限于最后一组,他们也够实力角逐。
莫斯科时间为晚上六点整,对应B市则为夜晚十一点整,花滑四项便由双人滑短节目揭开帷幕。
这时,于佳璇拉开会议室的门。
“咔哒。”
围坐在大屏幕前的面孔们闻声回头,齐刷刷望向本准备鬼鬼祟祟摸进来,此刻败露做贼心虚模样的于佳璇。她身后与她形影不离的贺源自然不能免俗。越过人群,深感尴尬的于佳璇准确地看到了自家教练,以及坐在对方身旁的前任主教练殷雪。
前东家笑着招手。“愣着干嘛?外面不冷啊?关好门再进来。”
说的是于佳璇,反手关门的却是贺源。于佳璇微微佝偻着身体自欺欺人,试图找到一个空位置,然后就被闵秋桦一个眼急手快拉着坐在她旁边的空位置上。贺源显然早些时候就看见了闵秋桦周为二人,坐在周为身旁时,对比起搭档便显得从容不迫许多。
于佳璇心觉出了丑,瞪一眼搭档,任贺源如何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都装作视而不见。
与此同时,江黎匆忙地停下车,风尘仆仆地呼出一口成形的白气。这段时间他本该因为工作待在S市,前不久才决定选择在家里待几天线上办公。话虽如此,还是有诸多不便,比如饭局,比如一些紧急情况。他的秘书无法完全代劳。
更何况,这是难得的家庭时光。
而江黎甫一进家门,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小妹江舒懒散地偏过头,嘴里还在“嘎吱嘎吱”嚼着薯片。“大哥。”江黎气质不怒自威,江舒知道他不会训斥自己很放松,也不再条件反射要溜走,灰溜溜地收拾包袱回卧室。
室内温度打得偏高,江黎将西装外套脱下放在一旁。他对接过的保姆道谢,并告诉对方已经不是工作时间,不必如此费心。
“还是一起看吧,这样挺有气氛。”江黎坐到江舒身边调侃道,“正餐终于到了,结果你在吃副食品。对江愉有意见?”即便江舒和江愉关系一般,但她重视整个家庭,更何况这是有可能创造荣誉的时刻。
“哼。你跟爸爸妈妈又不是不知道。”江舒嘟囔。
和江黎所想的不那么一样。驱使江舒观看这场比赛固然有二哥江愉参赛的缘故,他的变化值得关注,但首要因素绝不在他身上。她的目光被另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严格意义上还得小一岁的少女深深吸引。
屏幕上,第二组第一位出场的选手已经在K&C区紧张地等待起分数,连带着江舒心情也不由得提了起来。这也是她这袋薯片吃了这么久都没吃完的原因。竞技氛围浓厚,亲吻与哭泣并重的几分钟牵动人心。
分数展示在屏幕上,江舒也能稍微松上一口气。“爸妈应该也在看吧?”她忽然想起父母,擦了擦手指抓住手机。“看看,我来打个电话试试看……”
江黎平静开口:“他们看的是现场。”
“什么?”江舒已经将电话拨出,半晌没有得到接听。她一脸不可置信地挂断。“怎么不带我一个?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又没问。”江黎道,“毕竟这些天,你看上去一直都很忙碌。爸妈也不想打扰你。”
江舒怒不可遏。“我不可能二十四个小时一直很忙!他们肯定早就计划好了——自己在外面吃独食——”
“看起来我们都是被抛下的人。”江黎不紧不慢道,“亲情真是冷漠啊,我前不久还在熬夜工作。”
江舒将剩余的薯片碎屑倒入口中。“那我们在家里一起看。”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多怨言了。
屏幕上,第二组的选手已经全部完成双人滑短节目的演绎,工作人员入场补冰。短暂的中场休息后,便是第三组选手的出场。
随着双语播报,第三组第一对选手从冰场的入口处向前方滑去。
“刚刚小舒给我打了电话,没接着。”乔女士将手机放回包中,“江黎没有告诉她我们在现场吗?听不到的。”
与其说是抱怨,她的语气更多出自对家中幼女的偏袒和疼爱。“她这段时间忙,真希望没打扰到她。唉,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听到就糟糕了——不行,我得回个短信。”
江先生听闻扬眉。“我倒觉得没什么大事,小舒可能才知道我们在这里,生气着呢。回去肯定要好好数落我们两个。”身为长子的江黎这次恐怕也颇有怨气,于是早不说晚不说,放在这个时候说。江先生还是比较清楚这两个孩子的脾性的。
果不其然,乔女士随后便收到小女儿饱含控诉意味的信息。“你猜的一点也没错。”她将手机放回包中,“算了,解释的事情放到之后再说吧。”
江先生:“有你这么做母亲的吗?”他调侃。
“有你这么做父亲的吗?”乔女士不甘示弱。相视一笑后,他们重又将目光放在眼前的冰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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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选手的竞技从美国名将布朗/约翰逊组合开始。拉丁舞的热情洋溢,再加上高上一个层次的水平,足以热场。
滑入冰场中央时,他们看上去从容不迫,互动十分有张力。显然,没有任何一对选手想要放弃,更不必说拥有相配实力的BJ组合。“……representativ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布朗摇动着裙摆,扬起双手时极富有风情感。约翰逊则展现拉丁舞中男伴的性感。
冬奥会上,他们并没有割舍3Lo单跳,抛3Lz后就是3Loop。“后外结环三周跳。”尽管BJ成功率并不高。
而随着两人从容滑出,莱克尔不禁惊呼“他们做到了”。现场的冰迷发出小型的欢呼声,庆祝这记开门红。
两位当事人无疑倍受鼓舞。“但他们需要更加小心下面的难度动作。”西塞道,“他们是一对很有竞争力的组合,如果能够将细节完成得不错。”
而不出意料,下面的5R托举因为执行得比较暧昧,定下三级。“抛跳勾手三周。”短暂的衔接后,他们留足待机时间进入抛跳。
王露:“女伴滑出时不太流畅。”
打分也是一门学问,尤其是在冬奥会上。虽然差距不大,但北美系和俄系的较量已经隐含在小分表中了。不过,他们的国籍毕竟摆在那里,不会有太多损失。
定级步法和后外螺旋线都定了四级。无论是张弛感的编排,还是两人较大奖赛时更上一层楼的表现力,都使得这套节目很有感染力。没有进入GPF对BJ而言是破天荒的耻辱,他们不想在冬奥会上再现这种耻辱,尽管训练中的两人也很清楚,这次冬奥之旅注定艰难。
最后的双人同步旋转也以四级作结。实际上,本次冬奥会只是在GOE和PCS上手松,定级并不含糊。综合看来,BJ的完成度很精彩,跟他们这个赛季前几场比赛的状态相比,近乎属于超常发挥。
最后的pose,布朗手指戏谑地轻点在约翰逊的下颚上,然后抬起。
王露:“……精彩的表现。”
音乐落下。从两人冰场上的反应看,他们无疑对这次发挥很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托举的定级,但瑕不掩瑜。
他们值得一个不错的分数。
“79.87 points!”
布朗高兴得从座椅上一下子站起。然后她和搭档拥抱,和教练拥抱。
“Good job!”等分区一片其乐融融。
BJ的短节目分数相当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没有突破八十分大关,但这并没有带来太多遗憾。他们只知道,自己多了冲击奖牌的可能性。
BJ后一位出场的拉曼和凯弗,发挥上差了些。他们的短节目《海上钢琴师》经由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打磨,表现出来的风格落在两人舒适区的灵动优美。无论是表演还是难度呈现,都比大奖赛时成熟了很多。
他们的问题主要在定级。最要命的跳跃两人克服了,3S的执行分为正。然而三级的捻转和定级步法,还有标V的双人同步旋转,他们就这样零零碎碎损失了不少分数。
和BJ相比,他们的待遇显然区别开来,低了一个层次。RK最后获得了76.52分,依旧是个单看不算差的分数。等分区的两人看起来兴致不高,不过没有因此不争气地在镜头前落泪。他们毕竟代表加拿大的脸面,而且这场盛会还没有结束。
离开K&C区,两人拍着彼此的肩膀,互相给予安慰。
而下一对选手,同时也是第四组的最后一位也如期登场。“下面是日本名将榎本兄妹。”王露在解说中道,“他们的出现为日本双人滑开辟了未来。而且就在这个赛季,他们向观众展现了新的难度配置,潜力巨大。”
坂井:“两位榎本さん本赛季的短节目音乐选自肖邦的《幻想即兴曲》。”
为此他们准备了新的考斯滕。粉与紫如烟似雾交织在一起,榎本萤的裙摆更像是丝丝缕缕具象化的烟,随着滑动飘起。水钻点染其上增加了华丽感。此刻,她拉着兄长的手入场,面带笑意,却在调整成开场姿态的过程收敛表情深呼吸。
整套节目也十分具有呼吸感。音乐最开始充满激情,仿佛疾驰在幻想的汹涌河流中。
在掌声中,他们落成了第一个3T。落下的那一刻,榎本萤几乎要释然地呼出一口气。既然单跳成功了,那他们接下来就不会有问题。
错落有致且细腻的情感表达,还有系数完成的难度动作。榎本兄妹的短节目难度并不出彩,但胜在节目完成度高,定级完成得不折不扣。他们正是这样,从细节处一点一点积攒分数。这就是他们短节目阶段唯一的武器。
所以,他们才能拿到77.36分。他们的节目显然打动了冰迷,因此出分时又是一阵掌声。
“太精彩了!我认为没有瑕疵。”藤条道,“他们擅长在有限的篇幅里做到最好。”
王露也褒奖他们:“相当可敬的一对双人滑选手。”
现场之外,亦有无数人为第四组精妙的收尾鼓掌。他们中有人听闻第五组的名气,本是冲着最后一组的角逐去,不惜在前面的竞技中昏昏欲睡。但他们不得不从第四组开始折服。
居霏和谢意此时已经从等候室离开。他们发挥得不错,但还不到跻身最前列的水准,至少不会给自己带来太多后悔与不甘。他们排在当前的第四名。
谢意转过头:“马上就是最后一组了。”
“……进行得真快。”
至此,第四组选手结束。中场休息过后,万众瞩目的第五组入场。分组表上,整整齐齐两种图样的旗帜跟在他们的名字后面:俄罗斯的三色旗,中国的五星红旗。而且就这么巧合地两两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