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赵子杰见不着人，只好发微信聊解相思，平日里分享的多是自己在食堂吃了什么、出警回来踩了一脚泥了、被哪个村的野狗撵了、手破皮了之类，什么鸡毛蒜皮都说，还动不动就怼脸自拍并给女朋友发过去，那些拍照的角度清奇的都有些……辣眼睛。
陈伶不是那种黏糊糊的性子，批阅后多数也不会回，只隔三差五的发个对号或者一百分的表情包，也能让赵子杰美上半天。
把拿回来的东西给秦姥姥姥爷家分了一半，为了感谢自己右臂骨折期间二老的照顾，陈伶还特意找了一天请二老来自己家吃饭，先是骄傲的做了几个简单的抬臂、弯曲、伸直等动作，又让姥爷来点评自己家的小火炉，姥爷笑着夸小炉子精致又实用，很适合她一个人用。
陈伶拿了饼干和酸奶让老两口先吃着，自己就去偏厦的大陶缸里翻出来收拾干净的带鱼段和里脊肉，说：“姥姥，这带鱼和肉都是我妈切好洗干净给我带回来的，咱们今天就吃这些吧。”
秦姥姥听她喊妈，有些惊讶又惊喜地笑着说：“怎么这就改口了？其实你都这么大了，一直叫姨，也没人说什么。”
“总还是叫妈妈亲切些。”陈伶也跟着笑，“就是您这个外孙女年纪太大了些。”
所以就别惦记给我和您孙子相亲的事了吧。
秦姥姥帮着烧火，陈伶大锅小锅一起忙活，折腾出一身细汗，也算整治了一桌菜来招待二老。
秦姥姥看着陈伶动作娴熟，虽说右臂还不太麻利，但屋里屋外都收拾的干净，又会做饭，性格也好，真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脸上的笑容越大。
开吃的时候有点尴尬了，带鱼有几片煎糊了，尖椒肉片盐放少了，土豆炖肉颜色也淡淡的，好像是酱油放的不够，只有凉拌菜发挥正常，用姥姥的话说，黄瓜丝切的好，料汁调的也可口。
姥姥姥爷不嫌，陈伶却是有点羞愧，以前在家请赵子杰吃饭的时候，也用了大锅，明明做的挺好的，怎么这次就发挥失误了呢，看来厨艺还是不够稳定。
作为“回礼”，姥姥还给她拎了一大兜南果梨，嘱咐她放暖和的地方，等梨变软了再吃。
这让她更不好意思了，总是啃二老的老，回回去姥姥家连吃带拿，今天好不容易自己做东一次，姥姥又带了这么一大袋水果。
姥姥看她一直盯着梨看，以为她馋了现在就想吃，就给他拿出来一个，让她自己把皮削了再吃。
姥姥问她：“伶伶，你吃不吃酸菜啊，这两天新积的酸菜差不多能吃了，包饺子、炖肉，味道好得很呢。”
“爱吃，我最爱吃酸菜了！”听到有酸菜，陈伶立刻忘了刚才的愧疚，开心的回姥姥。
作为北方人，她冬天最喜欢吃的不是各种反季的新鲜青菜，而是发酵的酸白菜，非常爱那个味道。
以前在北京上班，很少能吃到正宗的北方酸菜，那些饭馆标注的“酸菜”，有的是用南方芥菜腌的，有点用圆白菜，有的干脆就是白菜加醋，味道总是差了很多。
回来这么久，她没吃到也想不起来，听姥姥提醒，立刻勾起了对酸菜的馋劲儿了，于是厚着脸皮说：“明明刚吃饱，怎么觉得又饿了。”
逗得老两口哈哈大笑。
姥姥拎了好几趟，给陈伶家的大塑料桶放的满满的，又帮着她放到厨房最边上，那儿的温度低一些。
酸菜闻着不咋地，吃的时候切细丝再用热水泡泡，热油呛香，把酸菜攥干水分下锅炒，加水加一把土豆粉条，非常好吃。
不愿意那么麻烦的时候，就洗几根韭菜切成段，和鲜嫩的绿豆芽在锅里随便扒拉几下，淋上一点香醋，也很下饭……
反正家里就那么几样原材料，只要做法不太复杂的，陈伶都慢慢在小炉子上给自己尝试着做来吃，虽然偶尔掌握不好火候糊了，但也给一个人的冬天带来了些许乐趣。
偶尔批阅一下赵子杰的炸弹式民警工作碎片，其他大部分时间，陈伶都用来练习。
她已经开始恢复用软件练习插画，只要控制好时间，不让手腕和关节太累就没事儿。
毕竟休息的太久，基本功虽说还在，但手速慢了好多。
练习之外，陈伶又打起了自家的主意，去网上买了许多颜料。
虽然房间里都被赵子杰安排粉刷好了，但外墙皮被熏的有些发黄，看起来还是有些……狼狈，她早动了心思要自己改造一下，现下右胳膊恢复了不少，就准备行动起来。
提前构思好要画什么，在电脑上打好草稿，陈伶换上旧衣服和围裙，戴好口罩帽子，拿好墨笔，就站在院子里勾起了线。
钱主任和老伴儿在楼上收晒的干蘑菇呢，见她在墙上涂涂抹抹的，一会儿又踩在凳子上，忙喊住她：“小陈，你这是干啥，当心再摔倒喽！”
得知她是打算在墙上画画，钱主任扛了自家的梯子过来给她用，钱大婶还挑了一小篓蘑菇一起送过来，老两口不懂这些，就站在院子里帮忙扶下梯子。
画了足足两天，陈伶举得胳膊都酸了，抖得厉害，也才勉强把线稿勾好，实在没力气涂色了。
钱主任站得远远的，眯着眼看那些黑色的线条，半晌点点头，“嗯，小陈不愧是专业的，我都能看出来，这画的就是咱凤凰岭嘛！”
“还用你说，我不光看出来了，还能看出来还画了个小孩儿呢！”钱大婶不服气地说。
“本来是要上色的，遮掩一下这个土黄，但我太累，等，等等吧，今天谢谢您二老了。”
“要我说，只要你想好用什么颜色，等我家大强下班了，帮你抹上也行。”钱主任大咧咧地说。
“大强什么大强，”钱大婶没好气地拿胳膊怼了下老伴儿，这个没眼力界儿的，“还是等那个赵警官休息了过来，帮你抹吧，那个，蘑菇你用热水泡泡，炖点肉吃，很好吃的哈，小陈你记得尝尝，我们就先回去了！”
老两口嘀嘀咕咕的回自家院子，悄悄话声音大的走出院门了陈伶都听见。
“你个死老头子，抹个墙又不是什么重活儿，那肯定得让小陈对象来啊，你瞎凑什么热闹？”
“嗨，我也没想那么多，就寻思都是邻居，帮一把呢，不过他俩真处上了？那个赵警官好几天没来了吧？”
“你不光心眼不够用，眼神还不好使，人俩都好上多久了你还不知道呢……”
陈伶听得脸上一阵发热，但又无力反驳什么，只好在心里默默说一句，处是处上了，但是真没多久……
最终外墙的颜色还是赵子杰实在太想女朋友，牺牲了睡眠时间，搭大罗的顺风车到附近，蹭饭顺便跟女朋友贴贴，贴够了才去跟邻居借了梯子来，挽着袖子给上了色。
虽然色块边缘不齐，也没个薄厚涂抹的层次，但以钱主任两口的眼光来看，成品已经非常惊艳了，这在全村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啊。
避开窗户和大门，从屋檐下一直到墙脚，都被画成了绵延的山岭和树木，远处的天上有两只喜鹊飞过，树上挂着柿子和山楂，树下满是掉落的松塔和蘑菇，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蹲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杈小树枝，正在扒拉一只躲在草丛里的小松鼠。
画风近看很简陋，但从马路上远远看过去，就觉得各种墨绿、橙黄、艳红、灰白，几种颜色奇妙又恰到好处地搭配在一起，霎是融洽。
一时惹得村里人经常故意经过陈伶家的大门口，透过大铁门观赏她焕然一新的房子，更有小孩直接扒着铁门，叽叽喳喳的。
陈硕经常打视频来，说家里的暖气太足了，早上起床他都流鼻血了，妈妈给他用湿毛巾搭在暖气片上缓解，让姐姐也照着做；班级里办手工比赛，爸爸给他用胡萝卜和西蓝花做了食物贴画，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郑薇薇，他很高兴；他想买新出的奥特曼卡片，妈妈不同意，说等过年让他用压岁钱自己买……
一边听陈硕童言童语的描述，陈伶一边开了电脑在看图。
孙颖秀那妮子不知道哪来的路子，一个平面设计师，居然接了一家青旅的装潢设计，她自己搞不定，四处求人帮忙掌眼，现在轮到陈伶了。
陈伶这方面经验不多，也只能参照一些成熟设计作品，改改小错。
不知不觉天色都暗了下来，陈伶停下笔看看时间，才三点多，怎么就快黑了呢。
她家窗户蒙了塑料布有些看不清，但是隐约看出地面有些白了。
“呀，下雪了！”
陈伶兴奋的从炕上下来，趿拉着拖鞋跑到门口看。
可不是下雪了么，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下来，整个院子都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被子。
陈伶在北京生活的日子久了，往往一年也看不到几场雪，没想到今年回来刚进冬天，就遇到了这么大一场雪。
她打开房门想出去走走，冷风吹的她打了个寒颤，这才察觉自己就穿了件毛衣，于是匆匆跑回屋，套上件羽绒外套，还戴上一顶毛线帽，这才去了院子里，沿着红砖小路开心的走了两圈，感受一步一个脚印的快乐。
走够了，她抓起一把窗台上的雪，太细软了，雪到了手里就马上化掉了。
这种雪花粘性差，看来暂时堆不成雪人玩儿了，还是抱点柴火进屋吧，今天就早上煮了五六个饺子，下午饭还没吃呢。
钱主任也在院子里，手里拎着一桶煤块，隔墙喊她：“小陈，吃过晚饭了吗？”
陈伶回道：“还没呢，这就回去做饭了。”
雪越下越大，陈伶在外面待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冻手，朝钱大叔摆了摆手就进屋了。
屋里暗的都有些看不清了，她开了灯，去把厨房的大灶点着烧炕，大锅里添了些水留着洗漱。
一时不知道吃点什么，想了想，她去偏厦里又拿了几个冻饺子回来，也放到锅里隔水蒸，早上吃煮饺子，晚上吃蒸饺，也挺好，省的单做主食了。
翻翻橱柜，新鲜青菜这两天已经吃完了，土豆萝卜、白菜洋葱这些耐储存的蔬菜倒是还很多。
她拿了两个小点儿的土豆出来，刮皮洗净切成细条，就着客厅的火炉，用小锅炖了点土豆酱，再掰几片白菜叶，洗净了摆成一圈，就着蒸饺，吃了顿白菜叶包土豆酱。
吃罢饭，她又把自己洗漱干净，还烫了个热乎乎的脚丫，膝盖上绑了热盐敷的药包，能让腿不那么酸。
烧过柴火的厨房，地上全是灰尘，她用剩水拖了地，全都打扫干净后，正准备回卧室接着改图，就听着大门那有人喊她名字。
雪这么大，不会是那傻狗吧，每天忙得都没时间睡觉了，来这儿干啥。
她赶紧换上鞋，匆匆去院里开门，却是钱主任领着小孙子钱小波站在门外。
“有啥事钱主任您隔墙喊我一声就行，或者给我发微信，这么大雪，怎么还把孩子带出来了？”陈伶忙把大门打开，让两人进来。
刚拖了地，钱主任不好意思直接进屋，陈伶谦虚地说：“就是普通水泥地，又不是昂贵的实木地板，不用客气。”
钱小波非要脱鞋，不然就站门外不肯进来。
这小孩还挺坚持礼貌的。
反正陈硕不在，陈伶偷偷把他御用的拖鞋拿出来，暂时给钱小波穿，事后给他洗洗就是了。
别看俩孩子年龄差不多，钱小波还没陈硕高，小脚丫套在拖鞋里明显大了一块，陈伶主动牵他的手让进屋，他才乖乖跟着进来。
一进了东屋就一股暖融融的热气，钱主任夸她：“之前还担心你，也没咋在村里住过，不会照顾自己，这会儿看你屋里热乎气儿够，倒是放心多了。”
“我家这房子虽然年头久了，但是挺保暖的，而且我也是咱村里长大的孩子，这些冬天日常取暖的活儿，都会干呢。”
陈伶笑着让两人炕上坐，又去厨房端了一盘熟栗子给钱小波，让他自己拿着吃。
那孩子怯怯的不怎么说话，连爷爷让他说谢谢都没吱声，小手接了一粒递过来的栗子，也不吃，就捏在手里，紧紧的。
孩子这么认生，还带过来串门，想必是有事吧，看爷俩坐着都有些局促，陈伶直接问道：“钱主任，这种天气还带小波过来，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事了？”
钱主任把孙子拽起来，先按着他给陈伶鞠了一躬，陈伶忙扶住他，有些惶恐地说：“这是干什么，我可受不得这样的礼。”
钱主任见她态度谦逊，心稍稍落回肚子里，他摘下帽子，露出半地中海的脑袋，摸了摸脑门，才张口说：“城关镇小学放假早，这个礼拜我家小波就放寒假了。”
“嗯，冬天太冷了，再有几天我弟他们也放假的。”
钱主任把小波抱到自己腿上，重新坐下，接着说：“今年放暑假的时候，老师就跟我们说，小波功课有点跟不上，我和他爸以为他就是性格内向，在班级里也蔫吧不爱举手发言，想着小学生嘛，那点加减乘除有什么跟不上的，就让孩子在村里玩了一个夏天。”
陈伶耐心地听他讲下去，“谁成想，到秋天再去上学，学校有个什么摸底考试，孩子英语考试就得了三十多分，全班就他一个不及格的！我们问了老师这才知道，人家别的小孩，一个暑假都没闲着，那都是父母天天帮着听写、朗读、专门学那个英语，可咱家没条件呐！”
钱主任叹了口气，今天是有求于人，也不怕透了家底，“我们一家五口人，四口文化都不高，英语这东西，全家人就没有能整明白的，这小波都五年级了，英语要是跟不上，等读了初中，老师说一准被落下得更多，考高中都费劲。”
陈伶看他眼皮微颤，显是越来越激动，忙安慰道：“钱主任，小波还小，您也说了，这不是刚读五年级，平时就算偶尔有哪门功课没跟上，也是难免的，您先别急。”
钱主任叹了口气，“大强两口子忙着上班，越到冬天，下馆子的人越多，他俩就越忙，天天到家就九十点钟了，我和老伴儿，这语文、数学还勉强能帮着看看，那个英语啥的，实在是，唉。”
村里现在还住人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本来也没几个年轻人，不多的几个小孩子留在村里的，也都是每天坐校车去城关镇读小学，晚上再坐校车回来。
至于课后辅导这一块，确实比住镇上的孩子差了些。
陈伶不用钱主任继续说，心里已经清楚了他来的意图，他是想给小孙子在村里找个课外辅导老师。
前后邻居都是些老人，就她还算是读过些书，平时也不外出，两家离的还近，可不正合适么。
钱主任在口袋里掏了两下，掏出本小学英语书，递给陈伶示意她给看看。
小学五年级的教材，比陈硕大一级，内容不难，都是简单的单词和句子，图比字多。
钱主任看陈伶翻书，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不由得有点忐忑：“当初大强就不爱学习，娶回来的老婆也只有初中文化，小波作业上哪里不懂，我们也不能总给他老师打电话不是。”
他看了眼陈伶，最后一咬牙，问道：“小陈，我看你平时总在家也不怎么出门，你看这个寒假，能不能让小波上你家来，你帮忙给辅导下，尤其是那个英语作业，帮忙教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