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钱主任每天在村委会里忙里忙外，领会镇里的领导意见、跟村里相亲沟通，平时都没今天这么婉转过，实在是陈伶看起来不太好说话，但为了孙子，他也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钱主任一家也帮了她不少忙，陈伶心思转了一瞬就决定接下。
于是她温言答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呢？”
钱小波坐在一边，竖着耳朵一直听陈伶和爷爷说话，手里的栗子都让他抠碎了。
陈伶看见了，就把破栗子拿回来，重新抓了两个栗子放进他小手里，继续说：“虽说我英语学的也一般，但在外地工作的时候，还考过教师资格证，帮小学生看看作业，应该没太大问题。”
“那，那真是太麻烦你了，陈老师！”钱主任大喜过望，没想到陈伶这么好说话，连称呼上都立刻改了，“那个，在镇上呢，我都打听过了，去老师开的小班补课的话，都是按小时收费，那陈老师，我也这么给你算行不行？”
“提什么钱啊？我刚搬回来的时候，您一家帮了我不少忙，往后少不得还要麻烦你们呢。”
钱主任也不跟她多客气，暗自想着不要钱，以后换成吃的用的送过来也一样。
他心思转得快，见事情说妥，立刻拉着小波站起来，要他感谢陈老师。
陈伶也跟着站起来，托住他胳膊，“钱主任，以前我爷爷奶奶教我，村里相亲都是一家人，互相帮个忙都是应当的，所以就不必跟我太客气了。”
钱主任心事了了，高兴的立刻就想拉陈伶去他家吃晚饭，陈伶连连说自己已经吃过了，让钱主任先带孩子回去。
钱小波长的瘦，说话嗓子也细，陈伶去了囤东西的西屋，盛了好多生栗子过来，给他两个衣服口袋装的满满的，又轻声嘱咐，让他不要吃生的，回去让奶奶给他烤熟了再吃。
钱家大人白天都忙，今年还真没怎么上山拾栗子，见小波喜欢，钱主任也没谦让，只说老伴儿还在家等消息呢，这就回去告诉她，等明天天气晴了就让小波过来。
陈伶做事习惯提前做好时间规划，略微思考了一下，就说每天让小波吃过早饭过来，中午之前再回去。
那就是足足有两三个小时了，钱主任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钱小波虽不怎么说话，眼神却一直盯着陈伶的桌子，电脑屏幕上是孙颖秀发来的平面图，全是直线、方框和圆圈，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数字和字母，旁边还支着平板电脑和数位板，显示的是陈伶找的资料。
一张桌子摆的满满的，看起来就很高级的样子。
陈伶见他好奇，就给他介绍：“我在用电脑和这块板子画图，你好好学习，功课好了，就会用这些工具了。”
钱小波想摸摸那块黑色的数位板，被爷爷一把拽住，“不许在陈老师家乱动东西，不许调皮。”
送他们出去路上，陈伶低头小声跟钱小波说：“等明天你来我家，可以偷偷给你玩儿。”
晚上陈硕哼哼唧唧的发来视频，说作业写的不好被老师给了个零蛋，妈妈气的惩罚他晚饭只能吃一碗，他现在肚子饿得很，根本写不完作业。
秦艳茹在旁边声音冷冷的：“装，再装，你一抽屉的零食喂狗了？”
陈硕胖乎乎的脸蛋子几乎贴到屏幕上，“姐，你快来把我接回去吧，妈就是大怪兽，是大魔王！”
“你确定要我去接你？写好作业这件事，你在哪儿都没得商量。”
陈硕：“……”
完了，忘了这茬了，对待学习这件事，他姐比他妈还严厉呢。
见他连装哭都暂停了，陈伶不忍心，又婉言安慰他，“行了，都那么大小伙子了，等你放寒假，我就去接你，还给你买炸鸡，买汉堡吃好吗？”
“伶伶，你也不要太惯着他，学习不好的孩子没资格吃这个吃那个的！”眼看着陈硕有人撑腰立刻支棱了，秦艳茹两指用力，照着陈硕的大腿里子狠狠一拧，小胖墩儿立刻杀猪般地嚎起来。
“妈，您也别对硕硕太苛刻了，他还小呢，慢慢教呗，”陈伶拦着不让继母打孩子，“对了，邻居钱主任家的小孩儿，寒假要在我这儿补课，我想着等硕硕寒假了也过来，他有个伴儿，写作业也能积极些。”
“有你全天管着他当然好，就是打扰了你的清净。”
“这有什么，硕硕在，我这儿还能热闹些。”
安抚好了陈硕，让他继续写作业，赵子杰的视频申请又过来，他也没什么事，就纯属见缝插针，有点时间就想和陈伶说两句。
陈伶说了一晚上的话，有些累了，就把手机放到一边，静静听赵子杰说，自己时不时嗯两声回应。
赵子杰见她兴致不高，以为是怪自己好几天没过去，忙解释所里实在是忙不开，睡觉时间都不够了，等手头上的事儿忙完，一定去看她。
“知道了，你先忙吧，我想早点睡觉了。”
视频被挂断，赵子杰挠挠头，他女朋友不是真生气了吧。
大罗接了两杯热水，递给他一杯，“赶紧喝口，等会儿跟我去趟鸡场。”
“机场？那得开车好几个小时吧？上那干啥，啥时候回来？”赵子杰脑袋都大了，正愁时间挤不开呢，这怎么还要出差吗？最近的机场在省城，那可老远了。
“鸡场，养鸡场！”大罗给他后脑勺一个爆栗，“挺大个脑袋，听啥呢？”
“哦哦，行，咱这就走。”不出差就行，赵子杰揉揉头，憨憨地笑了笑。
第二天吃过早饭，陈伶把炕席擦了又擦，又把小炕桌擦干净摆上，平时它都放在炕梢闲置着，现在给自己新收的大弟子写作业用正好。
都收拾完了，也还不到八点呢，小学生放假应该不会这么早起床，陈伶就去外间洗衣服。
见陈伶在院里接水管呢，钱主任撵着小孙子快点扒饭，吃完就去找陈老师写作业，第一天上课，得早点儿，给陈老师留个好印象。
钱小波还惦记着陈老师说今天给他玩儿那块黑黑的板子呢，于是也加紧吃饭，把碗吃空，抹抹嘴背上书包就去了。
陈伶以前在京城只教小孩子们熟悉图形、结构，画些简单的简笔画，辅导小学生的主科，除了陈硕，这也算头一回了。
钱小波小书包塞的满满的，“陈老师，我奶奶说这些花生是送给你的。”
“呃，好，谢谢你奶奶，谢谢小波，明天就不要带其他东西了哦。”陈伶只好收下。
先让钱小波坐炕上，陈伶坐他对面，拿了他的作业本细细的看，英语寒假作业是一本薄薄的练习册，里面也就是些单词填空、画线、默写这些。
钱小波还一点没写呢，就在封皮上歪歪扭扭的写了自己的名字。
“那你今天先独立写五页英语作业，哪里不会的就空着，等写完五页，我们再一起补充行吗？”陈伶征求钱小波意见。
“好。”
钱小波眼巴巴的看着陈老师，等他写完作业，就能摸摸陈老师的板子了吧？
“写作业要集中注意力，不许吃东西，不许说话，写完了就跟我说，”陈伶先把规矩立好，“对了，我能看看你书包里的其他课本吗？”
得到钱小波许可后，陈伶拿过他的书包，把五年级的课本都翻了一遍，这孩子明显对语文、自然、美术感兴趣些，一学期下来，书都翻旧了，里面的配图都被他涂的七七八八，而数学、英语课本明显备受冷落，看着几乎是全新的。
翻了翻课本的目录，陈伶打开电脑搜了下小学生的教学大纲，随手建了个Excel表格，准备定个四五年级的补课计划。
钱小波写两个字就偷偷瞄一眼陈伶，见她不苟言笑，不时低头翻翻自己的课本，又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的，跟学校老师写教案一样，心里一阵紧张过一阵。
空着不会的太多，陈老师会不会生气？
钱主任嘱咐老伴儿在家早早准备了午饭，时间差不多的时间钱主任又来了，进屋就看见陈伶和小孙子坐在炕上，正对着英语书你一句我一句的读呢，不由得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硬是把陈伶请了去自己家，说先吃一顿“拜师宴”，陈伶苦苦推辞不过，最后只好随着一起去了钱家。
客厅茶几上摆了好几碟水果和罐装饮料，码得整整齐齐，上次喝过的桂花蜂蜜水也早冲好了，比陈伶上次来做客还隆重。
可怜天下长辈心呐。
陈伶屁股还没坐热呢，钱大婶就喊吃饭，又是满满一桌，有炒肉丝、油焖虾、溜肉段、炖肘子，中间上了好大一条红烧的花鲢，肉菜外边又围了一圈各式清炒、蒜蓉的青菜和凉菜，最后还盛了一大盆丸子汤。
今天这顿就没有姥姥姥爷了，大强夫妻也不在家，钱主任老两口带着小孙子，只请了陈伶一个客人。
三个半人弄这么一大桌菜，搞得陈玲很不好意思，在她看来就是顺手的事儿，这老两口就差把自己炖了放桌上了，感受到邻居的善意，陈伶心下也十分感动。
吃过这顿饭，他们后面指不定还要吃多少顿剩菜呢，因此陈伶吃菜的时候就十分注意，只肯在离自己近的几道菜上夹几筷子。
北方人家待客是一定有酒的，陈伶一个女孩子，就没买啤酒，钱大婶准备的是自己家泡的葡萄酒，葡萄是村里人在岭上种的，本村人半买半送，价格比外面划算的多。
钱大婶给几个大人都满满的斟上，陈伶不大喝这种自酿的酒，又却不过盛情，也拿起酒盅浅浅抿了两口。
钱大婶问味道怎么样，这酒入口微酸，还带着淡淡的涩味，度数应该不低，但就自家酿的程度来说，算不错的了。
陈伶夸味道好，钱大婶就笑着说自己家院子里有老葡萄藤，每年结了果子也不卖，都留给小孙子吃了，这酒用的是买回来的葡萄，除了白糖，什么都不放。
“陈老师你要是喜欢吃葡萄，等来年秋天葡萄熟了，我给你拎两篮过去，咱自家种的葡萄，不打糖精的。”
席间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这葡萄酒初入口不太好喝，涩久了反而有些回甘，陈伶慢慢听钱主任两口子说着过冬的打算，今年家里太忙，干柴准备的不多，得算计着用，取暖要多烧煤；他家不种田，土地都承包出去了，所以等雪再化化，得去城关再买些米面回来，买够包过年饺子的；村里的老人有腿脚不好在家猫冬的，买这些重的粮食不方便，最好能跟市里的超市商量商量，派个车来村里统一送货……
陈伶不知不觉几杯葡萄酒下肚，微醺的听着他们念叨，想着自己第一回独自在村里过年，有些日用品也得早早准备。
钱大婶看她脸红扑扑的，一拍脑袋说：“哎呀陈老师怕不是饭菜吃的少，有些醉了吧，正事还没跟你说呢。”老两口跟着小孙子叫，已经从小陈变成了陈老师，语气也恭敬了不少。
“没醉，就是这酒劲有点冲，什么事大婶您说。”陈伶回道。
“陈老师啊，我们大强在镇上都打听了，那个家教，都是按小时收费，就算找个放假的大学生教，一个小时也得要四五十块，你看我们就按每天一百块给行不？”
“举手之劳，收什么钱呐，”陈伶听她又提钱，人都精神了。
她本意就没打算赚钱，不然怎么做邻居啊，“过阵子我弟弟也放寒假了，我打算接他回来住，一个孩子也是带，两个孩子也是带，小波又乖又听话，就当给陈硕找个玩伴了。”
“这怎么好意思，这离小波开学还有两个多月呢，陈老师不收钱，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啊，这样吧，我觉得这葡萄酒真是不错，等过年的时候，大婶送我两瓶，就当补课费了。”
看陈伶神色不像作假，钱主任两口也不再客气，笑眯眯的说酒有的是，保准能管她一年喝的。
吃过饭又被钱大婶拉着闲聊了一会儿，又给塞了满满一玻璃瓶的葡萄酒，陈伶才告辞回去。
到家坐下了，才觉出家里有点凉意，酒意上涌也挡不住的一阵阵冷，她也没什么想吃的，就泡了杯红茶热热的喝下去，肠胃里才觉得又重新暖和了起来。
坐着醒了醒酒，果然炉子里的火已经灭了，只剩了些灰色的煤渣。
她捅了几下炉底，添了些煤和苞米瓤子，把火重新生起来，灌了壶水放炉子上慢慢烧，洗洗手坐回桌边打开了电脑。
一上午光当小老师上课了，自己的活儿还没干呢。
要改哪儿来着？
不行，还是太久没喝酒了，脑子有点钝，想不太起来了。
好在已经把孙颖秀要的平面图修改好草稿传给她了，死丫头情场受挫，事业心突然爆棚，斗志满满的找甲方去了，说多接些单分给陈伶，争取稿稿三改内过，给俩人挣点过年的钱。
难得她有了点上进心，除了夸陈伶就不说其他的话，至于加班熬夜吃苦，她们干这行的，不都这样么，挣点生活费也挺好。
不过她最近重心没再放到设计上，除了接孙颖秀的中介单，自己没再找，她的注意力改放到了插画方向。
养伤的这段日子，她在视频网站上着实看了不少扁平插画教程，自己也跟着画了不少。
既然短时间内不准备出去找工作，她打算多接触接触新风格的插画，既是把手感找回来，也算拓宽一下业务技能。
扁平插画作为近年来大热的设计元素，除了她前公司的出版业，其他行业场景，比如网页设计、APP界面等，也应用的越来越多。
陈伶在浏览行业最新消息和风向的时候，就已经有意关注扁平插画，这种风格形式简洁、鲜明、辨识度高，虽然是扁平风格，但建立的视觉意象很丰富，这除了要考验画师的基本功，更多的就要看素材和原创能力了，因此她也不想找专门的培训机构学，就在网上找找免费的教程，在家自己边写边画。
和她以往的画设计图流程略有差别，但也大差不差吧，扁平插画也是先画草图，再用软件进行数位化，最后再加一层半透明的底色，搞定基础图层后，再用简单流畅的线条画线稿，最后给插画配色，添加些细节元素，导出保存就算完成。
就是她看的教程太多太杂，每位画师的风格和方法都不同，线条粗细、配色选择、细节润色，都需要她吸收后再次提炼和摸索，通过大量练习，多看多画，多积累经验，才能画出合格的作品。
反正她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学呗，画呗。
于是家里的老式水壶呀、火炉呀、檐下的柿饼啊、小院里的煤堆和柴火垛，都成了她插画练习里的元素，有需要人物的，她就都用陈硕当模特，是个短头发，圆脸蛋，胖乎乎的小男孩。
硬撑着又跟了两小时课，觉得也没什么明显效果，画出来的作品还是一般，没什么亮点。
她叹了口气，心急也没用，继续练习吧。
打开常用的社交平台，把这些天积攒的插画打上水印，一股脑都发了上去，然后就看着那稀稀拉拉的点赞发呆。
这么久了，也就得过一个安慰奖，其他大多数都反响平平，没办法，每个行业的大佬都太多。
陈伶单手拄着头，坐桌边一边看别人的作品一边打哈欠，一个接一个的，困的她泪花都流了下来。
又一个哈欠，不行今天偷懒半天吧，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先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