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妖之恋(下)
第二天,子慕从昨晚一直在打坐到清晨,我悄悄的起来,在溪边将他的道袍洗净,以前我常常趴在大门前,看欢婆婆洗衣物,也有样学样的跟着洗洗拍拍,却不小心给道袍拍了个洞。
我懊恼的瞪着那大得可以穿过我拳头的衣洞,真想拿片大蕉叶,替他变一件新的道袍好了,多省时啊,可是不能,我不想被发现。
我不好意思的告知了他,他笑着说没关系,还感谢我替他洗衣服。他正在梳发髻,梳到半上不下的。
“我帮你梳吧。”我伸手想取他手上的木梳。
“不行,”他连忙摆手,“怎能再劳烦斑斑姑娘。”
在他摆手的时候,我一手将木梳抢了过来,“怎会麻烦?你本来就是因我而受伤,我帮你也是理所当然。”我对他的客气有点不耐烦。
“看到有人遇险,拔刀相助实为理所当然。”
“所以,若是其他人你也会冒死相救?”
“当然。”
他毫不犹疑的回答,不知为何让我气闷。
“哎??斑斑姑娘,可以轻力一点吗?”
“啊,好的。”
我平息心头的烦闷,静心替他梳头,我从来没有替人梳过头,但双手却很熟练,梳发髻一气呵成,彷似做过千遍万遍。
子慕摸着发髻转过头说道:“斑斑姑娘的手真巧,这发髻比我的书僮祥贵编的好太多了。”
“那我每天帮你梳头吧。”我笑着低首对他说。
那我每天帮师父梳头吧。
我脑海里突然有一把稚嫩孩童声,高兴的说着。
“斑斑姑娘?”
子慕侧身抬头望着我,两颊微红的。
“嗯?”
“如果妳不嫌麻烦,那就劳烦妳了。”
“好的,不麻烦。”
鸟声吱吱,虫声和鸣,流水潺潺,一切都分外的和谐悦耳。
星云掠过,日月交替,我和子慕在月阴山的山洞待了半个月之久。
他常常叨念着要早日和师兄会合,但是在他醒来后的第十天,早已经精神爽利,我问他要不要启程回去,好让我为他准备一些衣物吃食的。他却说内伤还未痊愈,但他打坐调息却没有以前那么长时间,反而有时跟着我逛月阴山。我们一起把月阴山的大小洞穴都逛遍。虽然这山不大,却有地热,除了我的山洞有温泉水外,还发现几处的小漥有热水喷出,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山丘。
晚上我们会在洞外观星,我抱膝仰望,他大字型的躺在地上。
他指着天空告诉我白虎、青龙、麒麟、朱雀星宿的位置,还有每名神兽的七个星宿。
夜空挂着上弦月,子慕拿着树枝指着南方夜空比划着,“那是朱雀七星,妳看像不像一只鸟?”
我专注的看着子慕所指的星宿,将其连贯起来。
“那是鬼宿、井宿、柳宿——”子慕遥指远方的星星,说着它们的名字。
“星宿、张宿、翼宿、轸宿。”
“妳都知道啊。”他惊喜的望着我,“斑斑姑娘也好博闻。”
我抚着自己的嘴唇,这些话不经意的从我的嘴角流出,我也是说完后,才意会到自己在说了什么。
我和子慕刻意的不说离开,最后拖拉到第十五天,他终于决定明天出发了。
“皇上的祭天大典已经完成了,青阳山的同门师兄弟应该也开始起程回道观。我也要启程回去报平安,毕竟失踪多时了。”
我们在小溪旁吃着林中采摘的水果。
对于即将面临的分离,我心里有难以言喻的伤感。在这十多天的相处,我第一次感到有人相伴的幸福感觉,心里被填得满满的,不再缺了一角,不再有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空寂感。
但想到他要回去,我的心又再度出现空洞。
“可是,我放不下斑斑姑娘。”他在小溪洗手。
“放不下我?”正用双手掬水喝的我,任由溪水从指尖间流走,任由呯呯的心跳声扩散到全身。
“一想到斑斑姑娘一名女子无依无靠,我就放心不下。”他双手放在水中,任由湍急的水浪冲刷。
“我??”
我很想说,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但是,我一想到可能以后也再见不着他,心就疼痛起来。以前的我,一个人过得很好,可是以后的我,一个人还能过得好吗?
“我??还俗好吗?”他吞了口唾沬,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定睛的望着我,等待着我的答覆。
“还俗?但??你已经修道五十多年了。”
子慕说过,这是一个一人得道,全家享福的时代,只要家中有一人能修道成仙,整个族人都会为此自豪不已,家族中出现一位得道真人,是非常光荣而且难得的事,他们的家族也会被皇庭另眼看待。
子慕的家族在弼州一带世家子弟,他是长子嫡孙。他在八岁时得了一场重病,父母替他寻遍名医也无法医治,后来一名相士不请自来,批了他的命格,预言他会在修仙之路上有大作为,是个非凡之人,他的病只有送去青阳山才能治好。
他的父母本是不信,可是再寻来的名医也无法医好他的病,最后只好送了他去青阳山。他在住持明阳道长的医治下,一天就痊愈了,家人相信了预言,让子慕留在山上。
“修道之路从来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们真的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吗?”我望着他的双目,颤抖的问着。
我想有你的陪伴,可是当你一旦知道我是什么的模样,你还会用这样温柔的目光看我吗?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我想起了村民的惊恐,欢婆婆的厌恶,潘南城的谣言??
他走过来单膝跪在我面前,与我蹲在溪边的我平视,轻柔的手握住我的双手,眼神坚定的道:“斑斑,让我照顾妳一辈子吧。”
所有的疑虑都抵不过他的一句承诺。
我用力的点头,将忧虑抛诸脑后。
溪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清风吹起了我俩的发丝,随风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