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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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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骏

长篇小说

徐婉心著

第十四章送别

林木繁茂,青山万重,哲盟西北的山统称罕山,人与鸟兽行于山里不能含糊。蒙古人说。少年心里装着山,参加过战斗。为十几车小麦,游击队、同好会、保安队与国军武装、胡匪和日本特务交火。一星期了,血色和黄色的脑海越来越清晰。

徐天牛在等待中问自己,为啥不公祭?打扫战场后就一个仪式,大家列队致敬,鸣枪,树碑。从个人的角度看人被忘掉就等于没活过。以为中队长他们得到怀念和颂扬就没事了,其实不够。想让烈士活着得不停地悼念,刻入历史的骨头里。有人说最好的纪念是多多杀敌,你觉得不够就把悲痛送给你。现在烈士们与草原长眠是否得了平安按序列进入神的队伍?有人在十字架上流下宝血,给人力量,以他为乐,保守真道,忠心良善。科尔沁不乏猛士,以后会更多 ,他们高举弯刀纵马驰骋,以文化或宗教的形式活着,战斗。

第一次走进旅店,床上横着一人长一尺宽的单子,棕色底,镶金边,白色花草连成队伍,这么小,都不够盖的。还好,用白枕头捂住头就完美了。孤独者内心富足,可以自我化解,不需要安慰。无依无靠,全靠自己。做个觉醒的人吧,将动机、行为、境界置于非凡的气场。七先生这么嘱咐过。

鸟的啁啾声、青蛙的呱呱声不绝于耳。少年努力让蛙们变成金身,金蟾纳财,招财进宝,咕呱咕呱,叫一声吐出一个金元宝,叫几亿次。夜里又响起蚊子的轰炸声,少年给了几巴掌,打在耳朵上。他想尽办法不失眠,偶尔入梦,困在密封的城堡,离死亡不到半个时辰。两山夹一谷,泉水生处是生死界。

清早,眼镜先生派秘书长河护送少年去罕山西林,让他悲痛之余寻找机会,还提到断奶的蒙古娃苏亚着急看他做的三轮玩具,请他帮忙看几天孩子。战后都日玛姑娘跟国军士兵梅州走了还是去哪了,眼镜先生一家甚是担心。他的夫人斯琴花整日哭天抹泪,一定要让男人把妹妹找回来。姐夫不是阿爸和亲哥,眼镜先生没有答应。他是同好会的会长,不加入别的组织。他们全家暴露了,在各种危险当中,他不得不考虑让哈萨尔王的后人去西蒙走一趟,没有答应,不好强求。据探头探脑的人说梅州他们要前往那里去见中统锦州站站长满德拉先生,女画家陈墨言与他们见过面,遥远的元上都不缺少勇士,胡匪也不是一般的胡匪。满德拉要争取一些人,不惜冒着掉脑袋的危险。

单独去又如何?有一朵火花从少年的眼前闪过。

斯琴花没有露面。少年一看见苏亚天就晴了。他把三轮车交给娃子,叮嘱要注意安全。徐天牛拴好灰玫瑰马,在土篮子里铺了布,填满草木灰,取了溪水倒上去,洗头,洗手巾,洗衣服,大日头10分钟就晒干了,不是勤快,是日头太仁慈了。他找出视野所及的衣物各洗三遍,想着将来未婚妻桂珠子同样将挂满幔杆子的手巾、衣裳洗净晾晒他终于从悲痛里走出来。太想念了。

广场上有人赶着大车拉来家具。长河搬了桌椅对树里的少年说,朝鲁格尔兄弟,过来坐,好好读书,啥活都别干,你的脑袋是专门留着悼念烈士的。

少年继续念书。这时有座城堡从天上移来,后面跟着蒙古包。队伍渐行渐近,十几个头颅业已显现,红色黄色白色或立或卧举向高天,是傲视众生的骆驼。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还带来十几匹马,其一驮着成衣铺。他用南方口音打招呼,看好狗啊,有人吗?

Ta sain baina uu ?您好吗?徐天牛放下书本用蒙汉双语迎接。Sain sain ,ta sain baina uu? 对方用蒙古语应答,不用多言,一句就能打开门进入蒙古族大家庭,然后用各种声音敞开心扉,蒙古人就是这样。那男子支好棚子放好缝纫机,展开墨绿色老帆布。长河将奶茶和饽饽送给匠人。那人不怎么说话,很快裁出二尺二寸见方的布,二十几块,折叠后纫成口袋,袋子底下是一尺长一寸宽的兜底,滚边,里面设了内兜,出口装了拉锁,接了背带,可以斜挎。徐天牛全看到了。他离开老家快半年了,想起南山的烈士遗孤周紫云在他逃亡前给他和哈达斯缝过牛皮背兜和裤腰带。在战火里奔突背兜贼拉管用,装铁饭盒、火折子和食盐啥的,有了这些东西就天不怕地不怕。这位匠人是眼镜先生请来的,给大家装备行头。少年喜欢这样的包,仿佛童年和家乡都在里头。他仔细瞧着,不怕别人说他没见过世面。大家都不说话,呜哎嗨。

我普通话不好,不标准,五音不全。我也有蒙古语名。图门歇气时说,你刚才提到南山,我好像听过似的,南山有个少年,我朋友讲过,你叫什么名字了?

“朝鲁格尔。”

“和徐天牛是一家子呗?”

少年说,他是蒙汉混血儿,他额吉是通辽的蒙古人,他今年13岁了。

“你老家是通辽的还是兴安的啊?朝鲁格尔是什么意思?”

“朝鲁”是“石头”的意思。“乌力格尔”是“故事”的意思。徐天牛说,我七叔赐名字的时候没说意思。

“朝鲁格尔,杰出。”

“哦,吓我一跳!怪不得有人说我不配这名。请问您的老家?”

我是浙江嘉兴的蒙古人。我觉得江南特别好,有北方罕见的气候和树木。漠南也挺好,到处是草原、沙漠和罕山啥的,都很特别,我都喜欢。江浙人也有来这边谋生的,比如木匠和裁缝,挣了钱邮回家乡修墓,所谓死生大事也。嘉兴在各大城市的圆圈里,东边上海,北边苏州,西南杭州,南边是秋瑾女侠和鲁迅先生的故乡绍兴,东南是宁波,我们在圆心上,直等战争结束过消停日子。

“就是空气新鲜、水干净、生活起来心情舒畅呗!据说江南有一种小咬,只是一个黑点儿,东北人夏天去了腿上尽是红包。呵呵,我现在哪都不想去。”

图们拿出本子说,没错,有这么几句诗可以证明:

艾 蒿

奥敦高娃

在一个著名的节日

妹妹携家人看我

快乐就要铺满天空时

江南的虫子将毒喙刺入手腕

我捣烂伤口,从历史的背包里义无反顾地翻找

回到北方跟爹娘重活一遍

日烈风疏气温升腾

在树里疾走时魔虫又咬了我的脚踝

想永居我土,火烧联营

年轻的苦艾从大河湾过来

涂在如豆红透的地方

送我进入梦中光明的营盘

百草中的孤勇者艾蒿

你神圣得像原上骑马的阿爸

在祖先的注视下修好逃逸的心

重回现实,立马横刀

或平静或激越

迎接所有黑白分明的日子

1941.5.16

徐天牛沉默良久,没有评论。他问,您能帮我抄一份吗?我没听懂,也想记住您的笔迹。

图门在本子上抄起来,说,前些天在罕山打过硬仗是吧?江浙有个习俗,人死后35天要回家看看,亲友们要在院子里搭棚设宴招待亡灵。他让徐天牛自己再抄一遍。他仔细端详不禁吓了一跳,少年的字起收露锋,笔笔如刀,处处枪形剑影,线条躁厉,转折尖锐,有些字用力过猛戳出窟窿,是冲动偏激缺乏忍让容易走极端的那种。他问,兄弟你平时是怎么练字的?

“用刀在桦树皮上写字。”

“我送你一个本子,还有这只钢笔。汉字具有民族性格,要尽可能刚中带柔,柔中有刚。笔迹能显示人的性格,比如有血有肉,凶狠好斗。他想到戴笠的字说,像你的名字朝鲁格尔不要给人讲意思,你的字不要让外人看见。

“可以。”

“弟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

想去西蒙吗?图门问,不是有那个歌曲嘛,美丽的乌珠穆沁。我觉得很多用汉语翻译不了。我去过西蒙,不太好看。你去的话可以看地图,你经通辽、兴安岭,兴安岭西边是赤峰的巴林,左旗北部,过了以后就是真正的西蒙草原。不过呢不是那么太好看,图片上看的和肉眼看的不一样,我是没喜欢,我没相中那个地方,我去过东乌旗,也是边境,漠北的边境。

“联盟主在那上班。”

“他想投靠常凯申,要把自己的资源包括漠南和蒙古人全给人家,或叫共享,人家没怎么太搭理。他走投无路了,我倒希望他上下求索。他也想过上漠北,那边在大清洗。现在是关键时刻,该走哪条路?走不通就想想红孩。将来咱们也许没有太多的物质生活,要是跟汉人比日子还会很好过的,有肉吃,有袍穿。”

让您说着了,我昨晚梦见一个人来到草原,哪里有人群哪里就有他,身上发光,高大威风。少年说。

红孩和堂姐徐桂陶本不认识竟然同时出现在梦里。姐姐从老家过来,要与弟弟一起去西蒙骑兵师看她对象漠北诗人毕力格,问上级是否批准了他们的婚事。少年的心不在这事上,他拉着她挤过人群,向红孩提问题,想跟人家亲近,地位悬殊,他忘记尊严和羞愧,只想引起注意。红孩同志被人群簇拥着忙于回答各种问,像梦里期待的那样,他注意到少年,少年没有说明白,其实根本没问题,只是几秒钟,被大光明照耀到,像夏天一样暖和。徐天牛回到现实不谈大清洗,他问,听说红色之子先生多次派战友和妻子、侄女来科尔沁,还会来吗?

蒙古人忌讳谈论苏蒙大清洗。后世有人说有个原因,西方国家看不惯社会主义,不断地渗透,想推行民主和宗教。布尔什维克进了投机分子。最高统帅提醒要小心叛徒和间谍。1917年布尔什维克有2.4万人,十月革命后30万人,1928年180万人,1933年300万人,不到10年增加100倍。1934年高层不给统帅投票,惹怒了他。1936年8月开始了。

又有人说,最高统帅绝对是顶尖的社会心理学家。他看透了人性的弱点,将“胡萝卜加大棒”的驭人之道提升到无以复加的极致—子弹加香肠。他每天背个小兜子出行,因为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人间。从孙子兵法角度评论,早晚得清洗,为我还是为谁,高级干部比敌人可怕。人们都说500年后一定有人提到他,现在是1941年初秋,他在领导苏联抗击德军。

穿蒙古袍的中年妇女带个小分队从外面进来,她高挑个儿,圆脸盘,衣着清肃,五官富丽。少年觉得她应该在高堂大殿读书、弹琴、画画。她的男人心够狠的,竟然让这么美的人出来冒险。

都是为了生活,蒙古丽人这么说,蒙古男人都这么说。奥敦高娃指挥伙计们起锅做饭。她刚刚想到一个包粽子的小发明,将铁饭盒摆在大铁锅的笼屉上,将刚洗净的粽叶铺在盒子里,将粘黄米淘净后压在粽叶上,不用提前泡,放适量的水大火蒸就行了。不是粽子节,中国人老是惦记粽子,这是生活。她挑出两个姑娘,其一是她的侄女。

好的好的,包粽子了。姑娘们说。

伙计添过最后一块木头过来道,你们提到西蒙,西蒙人很不热情,我尝过那滋味,我不喜欢他们。还是东蒙好,东蒙人心肠热,想想孝庄皇太后和僧格林沁,哈萨尔王的后代。西蒙就没几个这样的,他们还特么瞧不起咱们。你说的苏尼特是一个区,不到三万人。他们那里文化水平认知就那么回事。东乌旗离东蒙近,人还行。西乌旗的人很冷,跟咱们真的不一样。那地方写诗还行,他们的语言挺丰富的,深度不行,也许行的还没写呢。搞政治宣传还得多多联系东蒙人,时区在东,先看到日出,所以都起早贪黑地热情。呵呵!朝鲁格尔兄弟,你为什么一定去锡盟,留下来咱们一起干吧,我们看好你了。

“愚蠢是一件会上瘾的事情。这毛驴连裤衩子都没穿。”老头子说。

“不谈政治不结盟可以吗?我们这个群已经是充满‘正能量’的谣言群

了。我没觉得西蒙不热情。各地的蒙古人要团结,否则历史上的各种脱钩、熔断会持续进行,各种打架将全面爆发。”

“不关心政治,除非你是猪,否则政治会主动找你麻烦。”

哦。徐天牛没有告诉他们必须去,那是他和海日涵老师约定好的。人一旦失信会养成习惯,一辈子就浑掉了。我未来的姐夫毕力格在骑兵师,几位安达也在那儿,还有从南山过去的黄狮马、木兰马两口子,几十匹马。他不提游击队队长额布勒和法国回来的巴图巴雅尔也在那边工作过。

“那里非常危险,我警告你,兄弟!你一个人怎么去?死心眼,你固执起来不要命?你额吉还健在吗?父母在不远游,你还有孝心吗,嗯?敌人抓到你你会投降吗?使用酷刑你会当叛徒吗?用家人胁迫你你会杀战友吗?”

“会。”

“把你的未婚妻架在火上烤呢?”

“不。”少年说。

奥敦高娃过来道,科学家用实验证明,不在同一频道的人,你永远叫不醒。两个没有接触且不同频的音叉之间,是不可能互相影响的,两个没有接触但同频的音叉,只要敲击,另一个也会隔空产生共振现象。她在桌子上立个长方形支架,顶上的木条两端多出一点,横梁上用线挂个西红柿崽子,又挂个U形金属,用小锤击打金属,三下,西红柿没动。取下金属,换另一个,击三下,希望声音能穿过空气推动柿子动起来。没有动。她说,频道不同不能产生共振。她没有告诉大家,材料不精实验失败。她说国外科学家的实验已经成功,同频才能共振。朝鲁格尔兄弟,你做你想做的,祝你找到同频的人。

“谢谢姐姐!”徐天牛以为她是革命者,不知道她还是科学家。

“见笑了,搞实验只是个人爱好。请管我叫厨子,叫大厨也行。”

在缝纫机的轰鸣声里,图门说,做政治工作的都一样,说话都得小心。咱们普通人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骂人就骂人,咱们是自由人,挺好的。咱们蒙古族有多少人?哪里都有观点问题,完全没有错的那是神,鬼神也犯错误。没办法,漠北的文学是蒙古人中写的最好的,从高度的文学角度看他们的小说有很多问题,西方人不认可。从世界文学角度看伟大的作品不能排斥宗教。没办法,不那么写就不给你出版。《静静的顿河》,苏联的也好。列夫·托尔斯泰,俄罗斯的也好,《复活》、《战争与和平》。我说哎呀,跟他们没法比,俄罗斯民族写小说行,打仗也行,杀人还还还行,什么都会,我是挺奇怪的,他们是比不了的。音乐也行,画画也都行,那个民族太特殊。他们吧,写的东西那些个诗歌啥的我是看不懂的。

用绵羊驾辕,小苏亚将小拖拉机拖过来,将公鸡抱入车斗,黄狗跟着,大白鹅赶到前边带路。

车子不错,乘客不错,跟班也不错。一个姑娘说。

图门道,岁月悠悠,善良是在阳光下自然累积的。此时只有小娃子无忧无虑。孩子来到世上,首先就该好好接触大自然,让身体茁壮生长,与各种生命和谐相处,学会存活的技能,不是直接奔向狂飙的世界。可怜那些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孩子!

“蓝天、白云、青草地,猎犬、大鹅、黑公鸡,宝贝驾车前呼后拥,绅士。看他抚摸公鸡的动作,多温柔的手啊,真好,任何动物都会变乖,感受人与动物间的和睦。同一个地球,同一份爱,值得各国的成年人学习。”

“所有动物的幼崽都可爱。太神气了!两位侍卫长太牛了。知道爱、陪伴和分享。太有福了,孩子的童年,一鸭,一鹅,一狗。哈哈,小牧主。林茂岩峻花烂漫,场院胜过伊甸园。小草帽太飒了。”

图门说,为了轻装前进我们可以放下仇恨,但不能忘记历史!再次投胎来中华,要好好读书。

“什么叫放下仇恨?没有仇恨就记不住南京大屠杀。作为记仇的民族,我们跟小日本世世代代。作为感恩的民族永远缅怀烈士。想想德国、波兰、苏联......”

奥敦高娃在厨房里工作,没有参与讨论,她早就知道讨论的内容。她想起一个题,在一次行军途中美国记者问一个少年你多大了。16岁。少年回答。你想念父母吗?记者问。他们已经死了。少年说。你认为中国能胜利吗?又问。中国一定胜利。又答。到那时你要做什么?又问。那时我已经战死沙场。每到这时泪水都会溢满全心。这是松山抗战的娃娃兵,女人暗里祷告,永远不要再有这个场景,愿人人都有改变的思想,这是复国的基因。愿国泰民安,子孙强盛!大的是为国家,小的是朴素的愿望。英雄的祖宗,中国的军神,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1000年以后人们听到这个故事仍会感到悲壮、震撼、泪奔。愿你快乐,不论在地上还是天上。??

我淘到一个方子。阿丽玛悄悄过来站到徐天牛身后说,给你的。少年吃了一惊,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好几天都没想过她了,她跟从前一样意外。他想读一下,请教了几个字才敢读出来。

治疗失眠睡觉不稳:

酸枣仁、百合、茯苓、栀子、枸杞、山楂和大麦。当茶饮。

“找到小姨了吗?”苏亚来到灰马前将麦穗送给阿丽玛。那马是她送给徐天牛的。

大家陷入沉默。退一万步想吧,兄弟姐妹之间能有多大的矛盾才会断绝往来?要么吃亏的人不想吃亏了,要么占便宜的人占不到便宜了,从此互不相干。永远喂不饱的狼,应该理智放弃。要不就是那个男子戴了魔法的戒指,行过魔杖,发过换身的咒语,从此她换形隐身,像空气一样看不见无处不在。阿丽玛没有书,不能给孩子讲童话故事。她说还没有找到,她在日记里,穿着隐身斗篷,可能往西去了。

很快就见到洪古尔和铁青马了吗?苏亚问。

“当然。”

那里有许多年轻的妖精,浑身是湿的。朝鲁格尔叔叔也去那儿,谁都拦不住。狼毒花,有毒的花,遇到不认识的花叔叔你不能闻不能踩。苏亚说。

谢谢你,苏亚!徐天牛说,放心吧,猪一生都没有走出过猪圈,吃了就睡,天天安眠,人吃了一样。我额吉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大反攻就要到来。现在是国家意志的较量,谁又会屈从谁的意志?是苏联屈从于德国,还是德国屈服于英美?中国为大反攻筹备弹药、粮食和药材,短期内无法发动反攻。”

眼镜先生一行人走进广场,看到三张桌子围成圆圈,凳子已经摆好。他来到徐天牛身后,用胳膊靠紧他的肩膀说,怎么样,兄弟?还在发愁?我给你引见一个人,请跟我一起迎接吧。

少年来到营盘门口,看见几位蒙古人骑马过来,没等下马一眼就认出是巴图巴雅尔先生。他本来在呼伦贝尔来信说因事务缠身不能来了,后来与眼镜先生通了几回电报,正好要见萨日朗姑娘就骑马赶过来。

太好了!徐天牛被两个臂弯控制住,痛并快乐着,他告诉眼镜先生说我们以前在南山见过。

是的,巴图巴雅尔说,小兄弟和她姐姐给我们找到6匹马,他还特地把我送到曲家火车站,一别快半年了,睡觉前总会想到南山和徐家屯。毕力格的未婚妻徐桂陶还好吗?他们结婚了吗?

“还没呢,阿哈。谢谢您惦记!”

眼镜先生说,请入座详谈吧。朝鲁格尔兄弟,这顿饭早就想安排了,接风洗尘,你是不是觉得不是时候?翻翻书就知道,蒙古人行军作战也带马头琴,将士们既能打仗也能歌舞,鼓舞士气,举办饭局。汉人也有“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是吧?

“才知道,阿哈!”

眼镜先生坐在两人中间,他看到牛大骨头说,蒙古大军行军,一人带五六匹马,有时还带牛羊骆驼,五畜相当于军粮。巴图巴雅尔说,男人吃牛大骨头特别好,少年人吃了更好,生血,长力量,养精神。看到满桌的蒙餐,会长说,那就多吃点,这些天让你吃不好睡不好的,今儿个补补。

奥敦高娃过来分粽子,少年希望她坐在自己身边。她说非常愿意,等一会儿给大家敬酒。

少年想起五先生提过,牛骨烧灰,主治吐血、鼻洪、崩中带下、肠风泻血、水泻等病。巴图先生说,《日华子本草》里有牛骨烧灰治病的记载,原以为是日本人写的,其实是五代吴越国日华子的著作。多吃点,兄弟。

时间很紧,眼镜先生来到地当间儿致辞,众人刚刚执箸起酒乌力吉就代表哈萨尔家族唱祝酒歌,他极尽殷勤热情,为不能陪少年去西蒙致歉。五个青年跳起蒙古舞,提、沉、冲、靠、含、腆、移、旁提,以意识控制身体。揉肩的力从脚下生出来,经膝盖,到胯骨,两个手的虎口按住股骨头,经脊柱,散到臂膀、手掌直达指尖,指尖指向乾坤六合无穷碧空,仿佛全世界都被舞者维系操控着,柔中有刚,刚中带柔,像回鹘蒙古文和汉文书法完美融合。最撞心的是一些小停顿,如诗歌韵律中的节奏。

巴图巴雅尔问,兄弟,你在看吗?你不是喜欢马?听,这是万马奔腾曲,草原上优闲的万马,战场上铁蹄奔腾的万马,那达木赛马的万马。马是长生天赐予人类的礼物,是草原上的精灵,是蒙古人的翅膀。

徐天牛溜号了,说声抱歉。

木头堆上有一只猫咪在听音乐。几天前发生了事故,剧场在整顿,保安队副队长被问责,调离岗位。几天后恢复,又严肃又活泼。猫叫了三声,苏亚说它在说话:音乐会不喊我,让你们开不成,拉的啥呀这是,一点都听不懂,你们下去听我的。它左前爪抱根棍儿,右前爪横根棍儿拉起来,千猫飞树。这时乌鸦、猫头鹰和癞蛤蟆都跑过来,年轻的妖精们一起嚷,实在听不下去了,这都什么呀这。

眼镜先生敬酒回来说,文化是平等的,无论国家大小,无论人种肤色,无论贫穷富有。文化是有差异的,你是骆驼我是马,你是芍药我是喇叭花,各有各的精彩。文化交流的方式是柔软的,载歌载舞,你情我愿,是柔情蜜意,是人间烟火。否则极容易被误解为文化侵略。

今天才知道,徐天牛说,原来马头琴跟马有关,发出的声音像极了马的低吟、喘息、长啸。蒙古人的图腾崇拜是长生天,这样的民族不可能是琵琶呈现的江南水乡的石板、雨巷和“大珠小珠落玉盘”。

蒙古族乐器包括马头琴、蒙古琵琶、蒙古四弦琴、蒙古族大鼓、口簧、火不思。巴图先生不用问句,不想为难小兄弟。他说我看过国外的斗牛音乐节上的表演,乐队弹起《斗牛曲》,一位巨胖的老妇人在座位上巨显眼,看台突然冲出一头斗牛,追逐她的红裙子。牛是人扮的。呵呵,你有什么想法?

哦,抱歉,我不懂音乐。徐天牛说。

我有个创意,将藏族男子的鹰舞和女子芭蕾舞天鹅湖混搭在一起,你看怎么样?巴图又问。

眼镜先生说,小兄弟外号叫“扶不起来的天子”,朝鲁格尔有时也很机灵,笨没有关系,蒙古人能即时告诉你。在他人面前装笨是生存的智慧也是交往的礼貌,听了舒服。我们看好你了,兄弟。

图门说,从征服马到征服世界有多远?谁做到了?成吉思汗。还是那句话,中国古代最繁荣发达的朝代基本都与丝绸之路有关,古代丝绸之路上的主要商品是丝绸,丝绸是衣,不然也不会叫丝绸之路。其次就是纸、香料、马和奴隶。路上有蜡烛照你上床,有斧头砍你脑袋。没有老大哥出腰眼子谁敢去?我是裁缝,服饰和面料知识太多了,就不一一赘述了。

对面的山林里有几个人向蒙古栎靠拢。赃老头子说,见面报个蔓儿。

“千里蔓(马)。”

“慌里慌蔓(张)。”

“喇叭蔓(崔)。”

这是山匪的黑话,不是报蔓儿,是甩个蔓儿。姓刘的是流水蔓儿,虎头蔓姓王,灯笼蔓姓赵,河水蔓姓刘,荷花蔓姓连。

“我,炒菜蔓路过(郭)。”

好,都对上了。松井上说,看山对面,今天我们不灭他们人,要炸他

们的营,乱他们的阵。这是你们的护照,事成马上发给你们。特务听到自己的声音感到陌生而低沉。

“是。”

“出发。”

山口樊树客在望远镜里望了一阵,说,他们又吃饺子了,这小日子。农村生活太地道了。自己家小鸡下的蛋,自己家种的韭菜,一口一个。大牛骨头太少了,要不他们会天天吃饺子啃骨头。

我喜欢库伦的荞麦,熬粥,多么丝滑啊!炉果、桃酥、牛舌头糕、槽子糕,有时竟是奢侈品。最便宜的是炒面,自制时加瓜子、花生仁、核桃仁、芝麻,开水一沏,那叫一个爽。蒙古人制作一种果子,叫馓子是不?正宗巴盟的。松井上拿过望远镜说,那顿菜就是满血复活。有人告诉我,中国古人一天吃两顿饭,绝对健康。牧人说他们常常早上就吃饱一顿,放牧一天,得了胃下垂。邻居们杀羊要给邻居送红食,上面搁奶制品,表达感情。回礼盆里有糖果,小孩巨高兴。一个月多说一只羊,挨家送。每家十五只羊一头牛,各家轮着宰羊,全嘎查一个月杀两三只。青黄不接时羊瘦就吃不上肉,吃点儿牛肉干就不错了。很多时候牛肉干都没有。吃啥都不香,吃馒头五六个都不饱。漠南人不吃马肉,乌兰巴托人吃马肉,也吃野猪肉和鸟蛋。忽突剌汗时代有打天鹅的,吃天鹅脑子。

“大陆人说军队未动粮草先行。马上就会变成军队未动粮草被烧,此乃兵家大忌也。”

地方的王爷派不认可新派。松井上回忆一次谈话。也先汗的后代酷爱中医药,收集了大量植物标本,拍成照片,开始著书。他拒绝新京的邀请。他的思维还属于自我的生活系统。说白了,蒙古人到现在为止都在维持人,就是好好地生活。进步青年也好,跟日本合作的也好,都想改善。生活有地域性,有的有延安的性质,有觉悟,进步,去告状。有的往反面走,走了没回来。那人话里有刺。在日本人看来全人类没有是非对错,都是寻求美好的生活。松井上将背包里刚收集的书法作品按了两下继续说,那人尊崇王羲之和赵孟頫的气韵风格,在日本应视为逸品。他不知道日本人在跟前,还自言自语道,多接触生活,有落笔点就相当好了。都是为了生活,有良知的人轻易不犯法,只管奔求生活。我说,欢迎您唱一支长调,像草原上的河流,唱出历史的忧伤、生活的滋味和思想的本质。那人说人要有自我民族的尊严,生活的体验,人性就是根本,不是受罪。在浪漫中产生思想,符合时代特质。好书不受外界干扰,要反映人物的内心。谈到这,那人突然拂袖而去。他是满得拉的长子。

脏老头子说,这种穷鬼乐园北平原来也有很多,我印象最深的是安外小关那边有一个,挺火的,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也不知道那帮人去哪了。说文艺点,现在的穷鬼已经无处安放灵魂了。饱汉不知饿汉饥,有钱人不知没钱人的苦。多少钱啊?平民百姓能承受其价吗?还写书法,不如给我来个鹌鹑,蘸上白糖,给二老婆尝尝,别无所求。肯定贵,比一下彩礼就知道。

山口樊树客说,这些是白糖。自己可以试试,用汽油加白糖做□□,附着力恐怖到难以想象。加洗衣粉和橡胶沫,二氧化碳灭火器都灭不了,能助燃。白糖可以快速补充热量,缺消炎药的情况下还可以防止伤口感染。强调一下,白糖可以做烈性炸药。一硝二硫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现在白糖、棉花以及主粮都管的很严。

“科尔沁这边种了甜菜。”

“居心叵测,唯恐天下不乱。”

“早就限量,还要证件。白糖属于战时的战备物资。”

“人杀猪,你偏向于哪方?”

松井上说,人们为了抱团就采用民族主义文化欺骗自己,用以保证集体利益,个体寻求集体庇护自然也会同意,因为民族主义、种族主义只是个工具,掩盖阶级矛盾,维护剥削社会稳定地运转,咱们把一个群体化为一个个体就好,理解一夫多妻制和一夫一妻制,不讲道德,不给他们道德理论。”

“你又开始暴论了。”

山对面传来枪声,不久几个胡匪满身烟火跑回来。

没有吃的,胡子们从祖先那学了些花招,从田野到山洞到湖泊,打下高粱乌闽埋入火堆,烧苞米,烧黄豆,烧蘑菇,烧青蛙,烧麻雀,烤蚂蚱,各种烧,被烧的不知道为什么谁干的。

在另一个人群,人们忘记吃喝。巴图巴雅尔说,首先,人是第一个重要的。没有人,什么都是零。在没有阶级的原始社会,个人的单打独斗不仅效益差,常常会被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凶猛的野兽吞噬。后来,大家“抱团取暖”,分工合作,生产力有了提高,然后有了剩余物品。分工看管剩余物品的人逐渐成为氏族公社的“社长”,有了权力,占有越来越多的物品,再用这些东西去交换更大的利益,便产生了贫富差距,从此产生阶级社会。本来这些财富都是群体努力积累的,被心术不正的人“近水楼台先得月”。经过若干年后,有了地主、资本家,通过各种方法,利用土地、工业设施雇工,产生了剥削。他们言之凿凿,说你们是我养活的。其实,他们的一切是通过各种手段窃取的,窃取的东西原来归大家所有,是工人农民养活了他们。

这是鸦片迷魂汤,你安的是什么心?老头子问。

“亚欧国的工人已经证明,没有资本家工人能过得很好,可资本家从来没有证明没有工人他们还能活着。”

“你们模拟把我毙掉吧。其实我看不惯的是先辈流血又流汗拼来的国家,为什么要让外人享受红利。请问谁有蒙古王酒、铁木真酒、成吉思汗酒?”

“那些劝大清割地求和的都是人渣。”

“放心吧,中国再也不会割地求和了。那些去求和停火的都会自取其辱。”

“不给点教训不知道天高地厚。巴图先生,你从法国回来是为了革命,推翻……”

“我们回来不是这个,我们要有所为,有益于大家。”

奥敦高娃说,国内形成同盟,国外形成同盟,形成双轨道统一战线,不让各路敌人形成同盟。战争即和平,奴役即自由,无知即力量。郑和是穆罕默德的第36代孙,塞典赤是郑和的五世祖,当时云南的最高长官。今天才知道。无论是什么关系,提供不了经济支持,给予不了情绪价值,给不了正向能量,三点不占一样,舍弃才是正确的选择。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不能团结的也不要把他们推到敌人一边。大家最终在没有黑暗的地方见面。

这女子惹不起,阿丽玛想,她懂魔法,能把苦难和坎坷转化成智慧,面对伤害一笑而过,以直报怨,把施加给她的罪恶转化成福德,不埋怨谁也不嘲笑谁,伤害过她的人早早给她度了金身。

奥敦高娃继续说,道在人民群众的实践中。传说延安宝塔底下埋了个风尘女子,化成舍利子,造福穷人。有人猜她是延安派。

朝鲁格尔,眼镜先生握住少年的手,说,要分别了,再见面不知何时。巴图先生要去西蒙,你可愿意同行?还有萨日朗也去那里。必要时还会去人。

可以。徐天牛点头。在大家拥抱祝福时他想,巴图巴雅尔长萨日朗20多岁,他们早就相爱了吗?他问,请问阿丽玛在哪儿?

“她不去西蒙。”

眼镜先生没有告诉少年由于临时出了状况,阿丽玛给大家发完兜子就跟随奥敦高娃的小分离开罕山。

2023年6月9日星期五 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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