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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夏味跳下外骨骼座椅，在空空的原地打了个圈，惊呼一声。
朱诺被电缆吊在座椅下面，现在正在摇荡着，粗大的缆绳捆在他胸前的位置。他不满地呼叫了一声，“先把我放开！”
结果夏味却顾不上他，径自往前跑去。朱诺惊得挣扎起来，想要自己从捆缚里脱身，但是悬空的状态里根本用不上力，他想要抓扯胸前的电缆，猛一发力往下沉，结果电缆从肩膀滑行上去，勒在脖子上。朱诺被卡得舌头伸出老长，两只脚拼命地蹬着。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外骨骼装甲和一根旧电缆勒死，朱诺简直要先气死了。
夏味跑出两步，迎面遇上了那个高大的清扫机器人，她马上做出戒备的动作，警戒它会发起攻击，但是它停下里，歪着头打量了夏味两眼，然后缓慢地蹲坐下来，弯曲身体呈一个座椅的形状，示意她坐到自己膝盖的地方。
夏味迟疑着，又很好奇，攀爬上了机器人身上。它载着人，轻巧地滑行着，沿原路向前，看见了还在挣扎着下不来的朱诺。夏味刚想要起身，机器人从座椅形态解放出来，它站起身，两只巨大的金属手臂分别抓住朱诺的肩背和双脚，把他扯下来顶在肩上。
朱诺使尽全力地呼吸了几口气，才感觉到身下坚硬的金属硌得他很难受，但是机器人抓得太紧了，甚至无法起身。夏味依旧抓在机器人的膝盖上，两脚踩着它的一只脚背，仰着头望着上头被横举着的朱诺，仓皇地问：“你说诺里是不是被它捉走了？”
朱诺依然说不出来话，发出窒息的嘶和声。忽然，机器人停住了，这里是狭窄的走廊，它把人举高，直接投进墙壁上的垃圾翻斗里。
朱诺的咒骂声只响起半句，后半句被垃圾通道阻隔住。夏味伸长脖子凑近通道，看着里头黑黝黝的一片，呐呐：“可能机器人以为你死了，所以……”
空洞洞的黑暗里不停回响着死了死了，以及所以所以几个字。
夏味爬上来，钻进了垃圾通道，用脚尖支在通道两边，控制着自己下滑的速度。起先还可以控制，最后的一段垂直下落，只能飞也似地跌下去，砸进一大团软绵绵的东西里。
她一翻滚爬起来，看见这个垃圾站，仿佛整座城市的地下水道，空阔宽广得吓人。灰蒙蒙的墙壁高有七八米，壁上相隔一米就有个巨大的圆形孔洞，应该就是泄物口。朱诺就在相距不远处，他头朝下，埋进一大堆灰白色絮状物里。
夏味用游泳的姿势划过去，把他拔出来。朱诺终于可以把下半句咒骂的话大声吐出来了。她同情地看着朱诺，又同情地看看自己的脚尖，“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基地的最底层了，但是怎么出去真是个问题。”
“你觉得诺里在这吗？”
夏味环顾一周，“这可难说了，可能有好几个这样的垃圾站点，垃圾通道可能错综复杂，谁知道她在哪。”
“但是她可以呼叫，”朱诺勉强蹚出去两步，“这里安静极了，没有人的声息。”
“或者她摔晕了，或者疼的昏了。”夏味也试着走了两步，但是太艰难了，大量的杂物几乎堆积到她腰身的高度。朱诺抓着她的腰，把她放到自己肩膀上，扛着人缓慢走出坑道，方形的垃圾站之外是个旷阔走道，站台足有三米高。朱诺身高将近两米，夏味踩着他的肩膀，顺利地爬出了坑道。她蹲踞在上面，看着朱诺蹦了半天，也攀不到边沿。
“如果能助跑，我很轻松就能上去。”朱诺今天几乎一整天都黑着脸。
夏味点点头，“你在这等一下，我看看有什么能拉你上来。”说完她就转头跑开了。
朱诺郁卒地埋下头，在附近寻找绳索之类的东西。他看见远处有一根长条状的东西，好像一根软管，于是慢慢蹚过去，他刚摸到那根东西，竟觉是个有温度的！好像……好像一截生物的肠道，滑腻温热，吓得马上扔到一边。
整个垃圾场嘈杂地翻动了一下。朱诺以为自己吓得眼花，眨了眨眼，又静静凝视了一会儿。没错，确实是风吹草动一样的翻涌，那些纸片、塑料碎屑、管道残片纷纷被某个东西搅动得拱起又下落。
朱诺再也站不住了，向着站台边奔跑。奈何他的脚步被缠住，连拔出脚都困难，更别说跑起来。两手急忙去摸身侧，枪套里也空空的，刚才猛烈的坠落，把镭射枪也甩出去了，朱诺终于忍不住大叫：“夏味！夏味快回来！”
那个东西在后面跟随着，看来不是个小东西，迅疾的速度激起一片垃圾的浪涌。朱诺呼嚎着奔命到了站台边，也被追上来了，他已经摸到石灰墙壁，身后霍然巨响，掀开了一道巨浪，那个东西出现了！
“啊——”朱诺大吼了一声，随着零零碎碎噼里啪啦地坠落，稀里哗啦砸在脸上，朱诺这一口气也喊尽了，他忽然感觉眼前的东西非常眼熟：是个人形，衣服差不多撕烂了，光裸着上身，露出战士一般的身体。戴着个面具，粗丑又滑稽，紧紧勒在脸上，勒得黑色短发一缕缕参差地揪起来。
他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补充上一声喊光的氧气，然后怒冲冲地叫：“千佐多零？！”
这个人正是千佐多零，不过他现在的模样很狼狈，浑身上下的味道就像腌在一罐子臭鱼里面，腌了三个月。
“怎么了？”夏味终于闻声返回，她肩上系着一条粗大的电缆，茫然地探头问下面的朱诺。他嘴角抽搐了一会儿，干巴巴回答：“没、没事……”
“千佐多零？”夏味惊喜又疑惑地看着多出来的人，“你怎么来了？还有别的人找来吗？我们是不是已经获救了？”
戴着面具的脑袋僵硬地转过来，一卡一卡的，他仰头望着上面的夏味，几步疾行腾空而起，猛一下子跃上站台，十根手指像是铁条扣进水泥里。夏味愣愣地站着看着他，然后转向下面的朱诺，“你看看人家！”
朱诺郁卒地抓住她抛下来的电缆，慢慢攀爬上去。千佐多零忍不住发问：“诺里呢？”
夏味愣了一下，“她原本和我们在一起，但是一进入基地就走散了。她可能在其他的垃圾坑道里吧，这里的……”
话没说完，千佐多零化作一阵风，呜一阵没了，瞬间闪现在走道边上的几个坑道，他一路大喊着诺里的名字，响亮的回声在地下城池里来回传递着。朱诺黑着脸上来，望了一眼远处寻找的影子，“不是学院的人或者军部的搜寻队找来，是他自己离队；他和我们一样，现在受困禁区，回不去了。”
夏味脸色也阴郁下来，但是随即她就调整了心态，开始思考，“他自己离队来找我们？为什么？我们又不是三A组的成员。”
“我怎么知道？不如你告诉我。”
夏味撅起嘴，“你不是指挥官吗？驾驶不行，爬墙也不行，现在连分析局势也不行，要你有什么用？”
朱诺眯起眼，冷哼一声，“你现在正应该庆幸有我在。众所周知，千佐多零是个变态里的大变态，你一个人和他在一起……你敢想象吗？”
夏味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马上态度就和缓多了，“是是，朱仔你是个大好人，我早就知道了。”
“没有！没有！她不在这里！”千佐多零好像发疯了一样，他忽而跳进垃圾堆里，两手一扬，清空了一大片区域；忽而在空旷的走道上拔足狂奔，带起猎猎风声。夏味和朱诺隐匿在拐角，尽量不出现在他视野里。
“完了完了，他发疯了。”夏味正在悄悄探出头去观察，苦着脸说，“原本以为得救了，哪知道是雪上加霜。你说他急吼吼地找诺里是为什么呢？”
朱诺抿着嘴角不答，忽然阴沉沉笑了，“他快要耗干了，这里没有补给，即使是他也挺不了多久，不对，应该说尤其是他。”
正映衬他的话，千佐多零忽然一僵，整个人直挺挺地砸在地上，溅起尘埃漫天。朱诺小心地走进，用脚尖踢了踢他，见人纹丝不动，才蹲下靠近，摸索到他的颈背间脊椎的位置，那里有一条尖锐的凸起，好像刺入着金属锐物。朱诺已经按到了注射器，刚想要拔出来，千佐多零猛然一伸手臂，正钳制住他整张脸孔，凌空把朱诺提在手里。
几步之外的夏味已经惊呆了，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朱诺嘶嚎的声音响起来，隐约在说着：“快……快……拔掉……”
夏味忙着左右张望，抽起找来的那条粗电缆，扑上去从后方勒住千佐多零，但是她的那一点力气仿佛只是抓痒，丝毫撼不动千佐多零一分。朱诺被掐得眼珠翻白，手脚在没意义地胡乱挥舞，他想要指向千佐多零的脖子后方，但是身体在抽搐使他无法控制自己。
眼下遍地都是千佐多零刚才扬起的垃圾，夏味又找到一根铁管，双手举高猛敲在他脑后，发出声声闷响，千佐多零仍旧岿然不动，就好像只是纸带抽在身上。夏味几乎要绝望了，忽然，他动作停住，手掌也逐渐松脱，任由朱诺软绵绵滑到地上。千佐多零侧着脸，好像在仔细倾听，又像在耸动鼻尖嗅着什么味道，他露出了欢喜的神情，跳起来竖直地扒在墙上，十根手指刺入墙壁，欢欣鼓舞地嚎叫着，一路破开水泥墙壁，宛如一只人形怪物，窜上了泄物口。
夏味跑到朱诺边上，把他扶起来，脸色青白地望着上面的千佐多零。
“我们得靠他离开。”朱诺捂着喉咙，用嘶哑的声音说。
夏味吞了吞唾液，“他不来弄死我们就不错了。”
朱诺敲了敲自己后颈的地方，“他的弱点在这，找机会拔掉他的注射器，全部拔掉。”他撕掉自己的袖子，手腕上一截黑色手环，有点像是视讯器，但没有显示屏。对准墙上千佐多零的方向，朱诺按下按钮，手环上喷射出一条连接丝线的微缩钢爪，扣住千佐多零肩膀。
“你等在这，我上去再想办法……”朱诺话未说完，先按动了按钮，细线猛然收缩，放风筝一样把他扯上天去。夏味很想问一句：你确定吗？朱诺的惊叫声已经充满整个空间。他被甩动着，一路颠簸，撞在泄物口的上方墙壁上，又被千佐多零拖着抽吸进去。最后的叫声走了调，遗留下几截飘忽的余音。
朱诺现在已经后悔了，他被一根细细的丝线吊着，以极快的速度拉扯上去，不时撞破垃圾通道洞壁，就仿佛开快车的时候把头伸出窗外，一路怼在高速护栏上。
从垃圾翻斗的孔道出来，朱诺想要先放手吐一下，结果出来的一瞬间，上半张脸正怼在出口的石壁上，两只眼珠差点被挤爆了。朱诺发出一声哀嚎。这一下把千佐多零肩上的钢爪扯脱了，不过他全程都没有在意朱诺，只是冲着一个方向狂奔。
这里的地形像个巨大蚁巢，房间很多，一间相连着一间，大多没有人迹，时不时出现一处小客厅之类的通道中枢。千佐多零跑出几步就稍稍停顿，用力地深深吸气嗅着，追随着看不见的东西，最终来到了开阔的大厅。他的眼睛在闪闪发亮，浑身忽然充满力量，矮身冲进一间卧室。
诺里就躺在中央的床上，昏昏沉睡着，躺得很规矩，微微躬起身体，两只手臂护在身前。在千佐多零眼中，眼前的人仿佛在闪闪发光，他微微颤抖着上前，轻巧无声地围绕着床转了半个圈，然后缓慢地伏低身体，凑近观察着诺里。
她脸色苍白，呼吸轻微，难以察觉胸腔起伏。千佐多零正用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就像……在用眼光抚摸她，从头到脚。他发现她身上的细小伤口不少，一只膝盖肿胀着，还在渗出血来。刚刚伸出手触碰到伤口，诺里忽然惊醒，她的眼皮霍然睁开，因为醒得太猛，心脏通通跳动，然后……她就看到一个高大影子笼罩在上方。
千佐多零直接扑上来按住她，一只手掌捂住嘴，不许她惊喊出声。诺里猛力地挣扎，虽然这些动作对他来说全无用处，只是加剧了诺里的惊悚之感。
小机器人提米科玛捧着一只茶盘进门，就看着主人被一个生物压在下头，它发出一声带着电子音的惊叫，茶盘上的杯子和茶壶摔在地上，提米科玛伸长两条绳索状的金属手臂，甩动一圈，击打在千佐多零脑壳上。
这是一声巨响，激起了他的凶性，双眼转成赤红，千佐多零低吼着，转身扑向小机器人，两只手更像两把铁钳，钳制住机器人圆形的脑袋和两排滑轮，直把它提起在头顶，轮了一周砸进墙壁。提米科玛叫出一连串乱码，两手和两脚仍在挣扎。
诺里忍痛坐起身，向床边攀爬。千佐多零已经解决了机器人，转过身来，他眼里的凶光还没消失，诺里看了一眼，吓得冷战不止。千佐多零走过来，一步一步，步履沉重，诺里只能支撑身体向后蜷缩，渐渐被他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她的余光望见，他身后的门静悄悄打开了，朱诺青着脸，双眼红肿地进来。他屏息凝神，用脚尖轻点进屋，阴森森地站在千佐多零后头，霍然一伸手，扯掉了他后颈上的什么东西。
千佐多零浑身抽搐了一下，像是电流通过似的，之后整个人软下来。顺着后颈散下来的几根细管，流淌出来几滴浓稠的蓝色液体。
两个人静默相对了几分钟，朱诺瘫软在地上，诺里茫茫然抬手，发现眼泪流了满脸，自己却没有什么感觉。朱诺又挣扎着爬起来，从那张华丽的大床的铁艺装饰上折下一根铁枝，把千佐多零一只手拷在床头上。
诺里抹干净了眼泪，“这样就行了？”
“除非你把注射器给他接回去。不过他耗干了，所以其实现在没什么威胁了。”朱诺捉起他颈后的那几根软管，一把拉扯出来，直连通到他的的腰椎之后，那里有个怪异复杂的装置，像是个液体容器，已经见底了。“这是种……你就当是兴奋剂吧，他就是靠这种东西，才能做一个超人。”
诺里点点头，“我见过……不光是体外注射，他的身体里面有一整套的循环系统。”
朱诺现在强打精神，耙梳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我得去接夏味，你看住他，你能做到吧？”
诺里茫然地点点头。小机器人提米科玛用力地把自己从墙里拔出来，它的电子屏上显示着一张哭脸，扑到诺里脚边，抱着她哭诉，“主人！我好害怕呀！这个坏人太厉害啦！”
诺里还是回不过神，眼光发直，到处乱瞟着，有些不敢去看已经瘫了的千佐多零。提米科玛喝了一声，“大坏蛋，看我打你！”说完又甩动着金属手臂啪啪几下，击打在千佐多零脸上，竟然把他的那个破面具打飞了。
诺里瞟了一眼，忽然愣住。她一直以为千佐多零举止龌龊，相貌大概也与气质相符。没想到他模样清俊，轮廓清晰深邃，像个石刻的雕像。唇色枫红，皮肤白腻，竟然……竟然跟斐尔卓有几分相像。
夏味在地下城池里等了很久，不由得开始为朱诺担心。虽然拿他和千佐多零相比，可能只有挨打的份，但是眼下这个局面，他是唯一有一拼之力的人，如果他倒下了，那自己和诺里基本上就完了。
她坐在一大滩垃圾上面，百无聊赖又心烦不已，渐渐的，竟然好像听见了一点音乐的声音。一开始夏味以为自己幻听，但是音乐声音越来越大，已经能清楚地听见旋律。她专注起来，被这段悠扬磅礴的乐曲吸引。严格来说，现代已经没有真正的音乐了，那些宣扬英雄主义的主流电影里，配乐都是由AI创作合成的，要评判做得好不好嘛……基本上就是集合了电锯、切割金属、电击声、抓挠金属板加上动物受伤的哀嚎声。所以当听到这样真正意义上的音乐，夏味不由被吸引了。
空旷的空间里回响起一些细碎的声音，好像是脚步声，但很机械，有规律，依次闪现过排列的泄物口。甚至有说话声，窃窃私语，交杂在一起，一边议论着一边快速前进，听来人数众多。夏味开始害怕了，从垃圾堆上站起来，步行到墙角。
“开始啦，快来啊！”一个声音就在头顶炸开，夏味吓得一跳脚，看见一个东西……不太好形容是什么东西，有个金属外壳，顶着个太阳帽形状的冠子，就好像是闹钟成精。它抓着泄物口到掉下来，倒挂着与夏味说话，声音是从头顶的冠子里发出的，“快来啊！你还在等什么？”
夏味左右张望一下，走出几步往上看，发现有好些只这种机器人，学习猴子捞月的队形，一只抓着一只的脚，依次垂挂下来。在上面的泄物口里，正经行过一只队列，都是由各种矮小简陋的机器人组成，这支队伍向着一个方向前进。
“兄弟，你还等什么？抓住我呀。”小机器人又重复了一遍问话，夏味终于反应过来它在与自己说话。现在她已经没有恐惧情绪，好奇早占据了全部，就势抓住了它的手。虽然称作手，但其实只是一块融化又凝固的铁块，连接着五根弹簧，勉强只能称作是一根面条臂。这些小机器人喊着号子，废了好大劲，才把夏味拉上去，等到她攀住泄物口管道自己爬进去后，发现那个抓住自己的小机器人竟然露出欲说还休的神情，“兄弟你……你怎么这么重啊？”
它们将垃圾通道上的一处圆形舱门打开，里面别有洞天，是一处开阔的空间，冷风吹拂而过，这里好像通往室外。越行越冷，渐渐的还夹杂着几缕灰白色的丝缕，夏味停在螺旋向上的楼梯底下，仰头张望，看见上头盘旋向上，看不见尽头，像通往一个万花筒里。
“来啦来啦。”大部队喊着口号，各式各样长相随便的小机器人蜂拥而上。夏味混在里面，像一个巨人，她不时偷偷打量不同的型号，比较这个像呼吸器成精，那个像饮水器成精。音乐声也清晰明澈多了，来源就在头顶，伴随着旋律，大部队爬行得更加起劲，到了中间激进的章节，正好登顶，穿过一个拱门，洋洋洒洒漫天的丝缕糊了一脸。
夏味抓住脸上的东西，揉成一团丢开。看见墙头的垛口分列站着一只会动的鼓风机，它们不停抓起一大片灰白色纤维，塞进自己的粉碎机，然后就会喷出羽毛状的碎片，从城楼顶上散下去，状似在人工造雪。
夏味逆着猛烈的冷风，小心地走到城墙边，往下张望，看见下面灰茫茫漫无边际，原本巨大的虫尸，现在像只小蚂蚁，半掩埋在毛绒绒的尘絮里。
“盛意恭迎，吾王登基。”一个比较浑厚的电子音喊出口号，接连着，机器人壮阔的队伍重复着这一句，声音像水波，来回翻涌。两个长手长脚的机器人，从当中揭开两面红色帐帘，后面是个半圆形小舞台，装置着一张华丽的王座，装饰满了金色的荆棘丛。上面……坐着一副高挑的人类骷髅。
夏味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面对这幅场景，既惊悚，又好笑，像一出荒唐喜剧。她注视着那副骷髅，它端正地坐在王座上，一只手骨托着腮，做沉思状，一只手执掌一根金色权杖，虽然眼前的只是一副残骸，夏味却感到了孤傲的睥睨情状，好像世界都承装在那柄权杖上，这个加冕仪式不巧在当中停滞，时间凝固在权利交接的刹那。
“盛意恭迎，吾王登基。”
诺里一侧目，好像听见了提米科玛说了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电子屏幕上闪烁过一个白屏，小机器人又扬起笑脸，“没什么主人。主人，要我继续殴打这个坏人吗？”
千佐多零霎时睁开眼，瞪着头顶上方。提米科玛吓了一跳，连蹦开两步，远离了床上的人。
“我的面具呢？”他用没被捆缚的手摸索着自己的脸，竟然有点惊惶。他的气质变了，就像一团烈火被浸入冷水里，被迫熄灭冷却下来。
诺里还是不敢上前，离开三步远，小心地观望他的反应。千佐多零看见她，瞳孔收缩了一下，朝她伸出手去，像遵从本能中的趋光性。他确实失去了那股可怕的力量，现在像个正常人了。
“我找到你了，诺里……”
这个场面……可太诡异了，诺里远远地看着他。他竟然摆出泫然欲泣的深情状，他还知道几分钟前自己做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