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方联合
斯坦把兜帽戴上，遮住了自己毁灭性的半张脸，看了一眼旁边的扎克森，低声说：“我……不进去比较好。”
扎克森表情暧昧，好像含着笑意，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里面可没有人在意你的模样，他们根本顾不上。”
斯坦还想说点什么，看见后面走上来一队人，穿着奇异，一个个珠光宝气的，为首的一个老头胡须头发一大把，原本应该是褐色，现在混杂着一缕缕的白毛。他胸前戴着个硕大的宝石徽章，边缘有一圈金色的太阳纹饰，照映得老头的脸色都蓝盈盈的。他是兰斯蒂诺家族的管家，叫做科林。
斯坦暗搓搓在一旁看着这一行人，暗暗叹了口气。扎克森倒是笑盈盈，眼光追随着他们，满脸都是等着看笑话的的神情。两个人一进门，白蒐正在上方王座上端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左手边橘晴带着橘吉静默站着，右手边秘书白芽一脸的严肃，浑身绷紧，好像严阵以待。
科林.兰斯蒂诺怒目注视着顶上的白蒐，身后跟着五六个同样穿着鲜艳的老大爷，都是脸色阴沉，竟好像全不把白司令放在眼里。科林首先开口：“我们接到邀请，来围观审讯，什么时候开始？”
白蒐没说话，橘晴倒先开口：“奇怪，我们接到的通知倒是来参与讨论物价调整和市场维护的。”
科林没理她，径直盯着橘吉看，“我们忙得很，一会儿还要去继续组织搜救队，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白蒐用手指捏着金属权杖，眼光不知道落在哪里，“你们的所有地外矿源开采活动全部停止，所有的交易枢纽也全部关闭了，我很感兴趣：你们家族管理下的那些工人与佣兵怎么处理？薪资照发吗？”
这个问题叫科林着实愣了，“几个家族的未来家主生死不明，帝都的局势一触即发，您感兴趣的点倒挺特别。”
白蒐将脸偏向橘晴那一侧，“你跟我一触即发了吗？”
橘晴微笑，“科林管家言过其实，我看不过是一点小误会。”
科林脸色阴沉，提高声调，“橘吉在联合任务里谋杀队友，打死重伤几个人，这是小误会吗？”
橘晴敛起笑意，“这完全是没有的事，当时外来种攻击登陆器，才导致几个人坠海失踪，报告里已经说明清楚了。”
“那影像记录呢？浮空鬼岛上当时记录的视频都不见了，为什么？”
橘晴施施然说：“登陆器都损坏大半，录像不见了有什么奇怪？”
科林恶狠狠瞪着她，“我们暗访过几个学院里的学生，事故发生之前，橘吉就对其中一个失踪的机械师多次威胁恐吓，就像是对待仇人。”
橘晴忍不住笑了，“科林管家，我看你挺闲的，竟然还有闲心去打听这些小道消息，你是不是不想找你们的大少爷了？”
这个时候，姜尚带着秘书黑卿走进门来，他架着一副黑超，看不见脸上的表情，静默地站在角落里。
白蒐的眼光马上转向他，“商务部长，你先来汇报。”
姜尚上前了几步，“目前帝都之内的多种金属矿物价格飞涨，外来新矿十中有九已经售罄，大部分加工工厂正在计划停工停业，二到三成的零售商店和小维修间已经在挂牌出售了。如果眼下的情况继续下去，第二产业马上就崩了。”
白蒐盯着他，“我不是叫你把我们都知道的事重复一遍，我要听解决方案。”
姜尚点点头，“一是让兰斯蒂诺家族产业马上开工，而且要清理航空通道，发行一批快捷通行证，保证他们的矿石原料马上供应帝都。”
科林面无表情看着他，也不说话。姜尚继续说：“二是征调佣兵团的预备仓库，他们的矿物原料虽然库存不多，种类也比较单一，但是还是可以稍稍缓解我们眼前的危机。”
白蒐终于转向了边上一直没搭理的扎克森，“佣兵团一直是我们的兄弟部队，不知道是否愿意帮我们解救眼前的危机？”
扎克森笑意盈盈，“当然了，我们一直信奉爱与忠诚的口号，兄弟面临危机，我们肯定不遗余力。不过我们的储备仓库分布在小行星带上，负责储备运输的那一批流浪机械师和驾驶员，前一阵子因为发生的一些误会，现在被羁押在灰盒子里，如果您能释放他们出来，那我们的储备肯定不出半个月就能送到。”
白蒐始终盯着他，慢慢地说：“你说的是那批平权军？”
扎克森面不改色，“不过是一点小误会，是不是呀橘晴部长？”
橘晴眼光转向他，凝视了许久，扎克森保持着笑意盈盈的态度，就和她对视。
白蒐忽然开口，“我想见见你们的那个机械师，叫什么来着？”
“芬恩。”橘晴在旁补充。
“对，芬恩。他是个优秀的机械师呀，荣获这次金扳手大赛第一名，我想要接见他一下。”
扎克森眨眨眼，从容应对，“恐怕您会失望，他是一个粗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面对这个荣光，肯定高兴死了。”
橘晴轻轻哼笑了一声，“在他高兴死之前，得要快点接见，不然恐怕来不及了。”
科林.兰斯蒂诺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说：“这里看来不需要我们了，恕兰斯蒂诺家族先行告退。”说完也不看上方的白蒐，带着人就走，在门前被一群持枪警卫团团围住。
白蒐从王座上站起身，金属权杖轻轻点在彩色石砖地面，发出一下下清脆的敲击声。他没有责问科林等人，也根本没有理会门前的对峙，而是转向姜尚的方向问：“听说，你那个新找回来的女儿也在失踪的行列，是吗？”
姜尚脸上的黑超遮挡了大半张脸，却竟然默默流露出一抹哀伤，继续流下一行泪来！“小诺里……小诺里只是个小孩子，从来不会得罪别人，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橘晴摇摇头，“没想到，姜部长竟然是这么感情的人。为了一个私生子，竟然当众落泪。包括橘在内的整个B小组在禁区失踪，但是依照我们家族的传统，我们是不能组织大型搜救队去找他们的。”
白蒐应和着说：“姜部长，你也应该学习一下橘氏的行为作风。第二姓氏平日里已经够张扬跋扈，养出一群纨绔子弟。橘氏代代的子弟都不多，但都出类拔萃，能征善战。论教育，橘部长肯定很有一套。”
科林哈哈大笑，“橘氏擅长教育？哈哈哈，太可笑了……她们对待后裔这件事，并不算是教育，应该是武器制造更贴切。她们多少年没有自然出生的婴孩儿了？都是人工因子匹配制造出来的。”
橘晴笑了笑，“科林管家，您在哪听说的传言？我们虽然精通生化人的制造技术，但是后裔仍然有自然出生的。而且谁说我们很多年没有自然出生的婴孩儿了？我就有一个女儿，是和前第七星舰战斗团斐洛中将生的，您不知道吗？”
科林扭过头，“那她现在这哪呢？”
“她就是橘09呀。”橘晴的脸色不变，但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惊诧地安静了许久。
从大堂出来时，三方队列分开成三个方阵，各自走各自的，但一出了军部大厦，三个队列就渐渐合拢，逐渐合而为一。连姜尚脸上的神情都变了，他刚才哭哭啼啼的憔悴模样完全不见了，抿起嘴角，变得坚硬冰冷。
科林没有转头，边走边说：“我们的搜救队随时待命，只要通行证一拿到，大部队就出发去北部。”
姜尚点点头，“通行证的事已经解决，姜氏黑氏的联合队伍也准备好了，还有一小支学院学生自发组成的救助小队。”
扎克森也说：“佣兵团眼下正在休假的佣兵也全部抽调过来，集结在城外。现在有点不太好办，我原本以为橘乔失踪，橘晴一定会竭力逼着我们出动人马，帮着她寻找，结果她现在一点也不担心，那我们这支如此壮大的队伍就太惹眼了。”
科林轻哼了一声，“可以扮做兰斯蒂诺家族的队伍，反正我们一定会倾巢而出，就并不奇怪了。”
姜尚摇摇头，“不，就这样出发。白蒐心里很清楚，不要跟他搞小动作，反而弄巧成拙。”
现在这一堆人里，最放松惬意的就属扎克森了，他笑着说：“现在我们几方的气氛已经非常紧急，刚才在大堂上，就是唇刀舌剑，互有来回，这一切都是橘晴搞出来的，白司令还要护着她吗？”
姜尚瞟了他一眼，表情似笑非笑，“白氏掌控军部，姜氏执掌商务部，金氏盘踞指联会，你说白蒐他会选择谁信任？当然是任职并不太紧要的环境部长了。而且橘氏一直在超级战士的制造技术上遥遥领先，对于机甲和武器制造却并不擅长，简直就是最好用的先锋敢死队。”
扎克森收敛起笑容，“在橘晴没出现之前，你说的确实正确。但现在不一样了，连我，也看不明白这个橘晴在做什么打算，我怕白蒐会翻车。”
“我看你在盼着他翻车。”姜尚灿然地一笑，然后马上收敛起了一切表情，又冷冰冰地说，“要论起谁暗搓搓便宜占得最多，你们佣兵团得称第一。”
“我知道你在埋怨这次比赛，但又不是我们逼着姜诺里与我们合作，是她自己愿意的。而且事情到了最后，收不了场，我们才不得不出面领奖。”
姜尚一副你脸真大的表情，默默地瞥着他。
扎克森仍然亲切和煦地微笑，“何必黑着脸，其实你心里也在暗爽军部吃瘪，看见芬恩上去领奖的时候，你不开心吗？”
“诺里找不回来，我干什么都不开心。”
扎克森叹了口气，“这一点她跟你很像，整天一脸的不高兴，你们家族是不是有什么抑郁症隐患？”
这话说得有点过分，姜尚却并不生气，反而有点自豪，“我们的姜氏是唯一一个没出过变态的家族，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说明问题。”
扎克森有些诧异，他刚想说点什么，忽然看见前方一个人影孤零零站在街上，一身漆黑，满面冷肃，看了两眼才认出来是婓尔卓。
他跟上次见面时判若两人，竟然瘦削了一圈，乍一看竟有形销骨立之感。他眼神阴冷，正瞪着前方，一动不动地等着众人走上前。
“什么时候开拔出发？”婓尔卓连一句客气问候也没有，迎头就是一句问话。姜尚低声说：“马上，你先出城，联合佣兵团的小股部队一起，兰斯蒂诺的装甲武装随后，在白剑海峡集合。”
婓尔卓点点头，打算掉头就走，忽然听见身后的斯坦对姜尚说：“我们先去灰盒子接人。”
他停顿了一下，但并没有迟疑，依旧快步走开了。姜尚没有去看他，向着斯坦的方向点头，“其实现在是最好的结果，我们互相给出一个台阶，教双方都不失脸面。对于白司令来说，释放几个机械师并不算个事情，平权军的案子原本就稀里糊涂，注定没有结果。最好也能稀里糊涂地过去。”
斯坦神情有点忧郁，“对于白蒐，或者橘晴，他们当然一点不在意，他们也没损失一丝一毫，甚至这事就是橘晴搞出来的阴谋。但是对于这些流浪机械师来说，就是莫名的一场天灾人祸落在头上。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原本艰难地在帝都定居了，却因为这件事……”
扎克森打断了他的话，似乎不想跟姜尚吐露太多，他拉住斯坦，说：“我们该走了。”
斯坦也回过神，觉得自已刚才可能太磨叽太矫情了，只简短告别了两句，与扎克森一起走开。
走过了两条街，斯坦才开口：“你对姜尚还是有所保留的态度？”
扎克森一抬眸，“我对谁都有所保留……除了松公、文公。”
斯坦轻叹了一声，“我们在这说不上话，黛儿离开十勋团，我们的处境也愈加艰难。钢铁绿蔷一旦停止使用……”
“没有人会知道她停止使用了。”扎克森没来由说了一句，转头冲着斯坦微笑，“白蒐可能会猜测，除了黛儿，没人能驾驶她。但是他会一直听闻有关钢铁绿蔷出动的消息。他是个很多疑的人，不能十足确定的事情，他是不会轻易动手的。从橘晴事件的的处理风格上，你没看出来吗？而且这次的这个比赛，又给他布置了一层迷障，他现在肯定急着确认我们是否有新的机型将要出厂……这大概也能解释，为什么这一次他对橘晴也格外忍让。”
灰盒子里的气氛一如往日的压抑灰暗，负责看守的特勤士兵仔仔细细地查对着两个人的通行证。
“这，这个竟然是白司令亲自签写的？”
扎克森回以一笑，用他一贯的流于表面的笑容面对那个质疑的士兵。
几个特勤围在一起，认认真真地鉴别了通行证的真伪，并且开了个简短的会议，第一个看见信件的士兵，世界观都要裂了，“为什么……那个平权军不是一群神经病组成的违法组织吗？白司令怎么会亲手签写敕令？”
“看这里。”扎克森伸出手指，指了指右下角殷红的印章，“你只要确认这个标志就行了，不需要思考别的。你这么聪明，你们的白司令可不喜欢。”
两个人经由带领，在地下迷宫一样的回廊里穿梭。灰盒子的看押密室非常复杂，像是几个回字形空间相连接，不时会穿过一个个完全相同的天井结构。
扎克森打趣地说：“橘09关在哪里？我们能看看她吗？”
前面的士兵斜了他一眼，“你就别想了，我们已经相当优待你们，连橘吉来探视，也要戴上头罩，瞎呼呼地穿过这道走廊。”
扎克森还故作轻松，“你们这跟迷宫一样，就算我一边画图一边记录，也记不住路线，还用得着什么头罩？”
士兵沉默了一下，“这以前是皇室的迷宫花园，弦乐宫变之后，当时的白司令破开封禁，带着千余人的队伍闯进来，所有的植物瞬间枯萎了，一天之后，花园就变成现在的监狱的样子。”
扎克森也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了这个士兵几眼，“你……你该不会是皇室禁军出身吧？”
那个普通士兵没再说话，因为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他漫不经心地说：“你们找的那个人最近状态不太好，好像是病了。”
斯坦奇怪地问：“难道这里连基本的医疗手段都没有吗？”
“当然有，不过他的毛病很奇怪，医疗舱诊断不出病症，医疗官看了也不明白什么缘故。”
扎克森和斯坦对视了一眼，问：“他究竟怎么了？”
“断断续续地咳血，但只有一点点，奇怪的是出血呈绿色。”
斯坦的神情已经变成惊慌，快步走进了囚室。
武士单倚靠着铁栏杆，静静坐着，他的背影看起来没有变化，依然挺拔壮硕。但是他闻声转过来时，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唇色也比较深，轮廓略略凹陷下去，有点显现出憔悴之感。
斯坦半蹲下去，与他保持视线持平，“我们来接你了，别担心，我们马上把你转移到战地医院。”
扎克森这时才慢慢跟进来，他的神情比较犹豫，与武士单交换了一个眼神，拍了拍斯坦的肩膀，“不……实际上，现在不要挪动他，才是比较稳妥的处理办法。”
斯坦猛一转头，“把他留在这？”
扎克森默默与他对视，“我们见过很多的绿血症患者了，你和我都很清楚接下来事情会变成怎样。如果随便挪动他，甚至带着他穿过大陆平原，病症只会骤然加重，最终他会死在路上。”
他说的话，斯坦心里明白，但是却无法做出这个抉择。如果现在把他放在灰盒子里不管，他有可能会在监牢里度过最后一段日子。
“也许……我们可以先把他带出去？”
扎克森摇摇头，“放到城外的临时营帐里吗？那里的条件还不如灰盒子，我仍然不改变态度，让他留下更好。”
斯坦心里混乱，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武士单比较沉稳，转开了话题：“诺里怎么样了？”
斯坦张了张嘴，依旧说不出话来。扎克森替他说：“她有麻烦，最近回不来了。”
武士单没有追问，而是说：“如果我不行了，那间店铺留给她，你们帮我转达。”
斯坦惶然打断他，“绿血症并不是急症，我们也见过不少与病症对抗很多年的老佣兵。”
“我不想那样。”武士单平淡地说，“我也见过不少，就像败血症和中毒症状结合，每天流个不停。难道我要这个德行留在佣兵医院的养老院里？”
“现在没有养老院了。”扎克森说，“我们活着的老头子越来越少了，没有必要单独开辟一个部门安置他们。”
斯坦瞪了一眼过去，不明白他现在说这个做什么。武士单哈哈笑了两声，动作有点猛烈，两道细细的绿色血迹飞溅出来，落在囚服上。“刚离开佣兵团的那几天，我天天做噩梦；过了一段时间，莫名的恐惧减少，消失了，变成一片茫然，我每天都不知道该干点什么，甚至曾经幻想过自己得了绿血症。因为我实在受不了与佣兵部队没有一丁点联系。现在我终于适应了正常的生活，没想到真的得了绝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