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
这是诺里第二次来到安全委员会了，不过上次还是以比尔特的学生、永动之芯的成员身份来的，受到礼遇。这一次竟然以一个刑事罪犯的身份进来，世事可真奇妙。
亚斯兰把她押送到审讯室，秘书长镜桐已经等在这里了，他看着诺里，神情是一贯的冰冷，没有什么变化。两个人交头接耳密语了几句，然后就把双手拷着的诺里丢在屋里，一起出去了。
只过了几分钟，审讯室大门打开，浑身蓝色的迦洛莱走进来，他用尖针似的目光看了诺里几眼，将门锁上，走到桌前。
上次见到他，诺里只能远远地仰望一眼，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近距离打量他了。他真的……很蓝。皮肤是拨开云层，大晴天的那种湛蓝色，身高逼近2米，在脖颈靠近领口的地方有一些类似鳞片的凸起。
“你是要自己坦白，还是我来问？”
诺里觉得现在保持沉默比较好，说不定他还没有任何证据呢。
迦洛莱用遥控器打开墙上的投影，播放着搏击考试那天诺里与橘吉的战斗。说实在的，诺里看到影像里的那一幕，感到羞耻到爆炸了！她以为自己起码十分英勇，但是镜头里面更像小女孩互扯头花……
“察觉库存粒子梭丢失，我们整个团队都心态崩裂了，全员做好准备几个昼夜不眠不休，势要揪出这个盗窃分子，结果马上就传出了国家学院里发现光纹粒子的消息……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高明还是蠢？”
诺里想抬手捂住脸，奈何她的双手都被金属紧紧禁锢着，根本拔不出来。“原本我该死在那个台上，那就什么都没关系了。结果我活下来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不，最大的问题是你怎么做到的？你想说说吗？你是怎么从备件库里把粒子梭偷出来？”
诺里恬着脸问：“我说了你会放了我吗？”
“看来你对现状有点误解，是不是我还在好好说话，你就以为我不会打你？”
诺里抬起头，瞄了他几眼，“我觉得你对现状也有点误解，显然主动权在我这边，你什么都不知道。”
迦洛莱被气笑了，“是吗？没想到严肃的姜尚还有个这么会讲笑话的女儿。”
“我跟姜氏已经断绝关系，这件事跟姜尚没有关系。”
迦洛莱逼近了一些，从上方俯视着她，占据里诺里整个视野，“显然你才是误解的那个，就算姜尚现在想要救你出去，他也做不到，眼前的局势就是他必须和你斩断联系，不如你现在看看公民档案，姓氏还是姜吗？”
诺里没有愚蠢地翻看档案，依照她对姜尚的揣摩，他很可能没有改动档案。
“你肯定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但是并没有找到剩下的光纹粒子。”诺里慢慢地说，一边观察着迦洛莱，“那你应该想到了，我把粒子带在身上。如果我现在原地爆炸，整个安委会大楼包括周围建筑都没了。”
迦洛莱是个沉默话少，而且无趣的人，现在却哈哈几声笑了出来，“这太好笑了！你竟然想要在我面前引爆光纹粒子！镜桐找我来的时候，说怕你搞出什么事情，要我看着你。现在我懂了，他是找我看笑话来的，毕竟真的太好笑了！”
诺里就静静看着他，这个瑞亚人笑得前仰后合，两分钟后，他调整好情绪，滑稽地问：“你怎么潜入基地的？靠讲笑话摆平了守卫吗？”
“呃——你们平原临时基地并没有守卫，只有一个机械师，一个维修工。他们住在临近帝都的荒废民居聚点，每天定时上下班，乘坐瑞亚族的通用交通工具：摩赛托，其实跟我们的魔轮差不多。”
迦洛莱彻底敛住了笑意，恢复冷冰冰的语态，“你研究调查了很久？连技工的身份和宿舍都调查过？所以你不是一个人作案，这段时间你没有离开过帝都，你的同伙是谁？”
“是啊，自从橘吉杀了我之后，我不得不换了一个身体，之后我一直没离开过帝都一步。自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想要和橘吉同归于尽，所以开始这个犯罪计划。你不觉得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橘吉吗？你怎么不把她拷来问问？不敢吗？”
迦洛莱扼住诺里的咽喉，“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真的不想继续活了吗？下半辈子在灰盒子里过？”
“你想知道事情的原委？我可以从头说，你可一定要听完整。一切的起因是在灰盒子里去世的机械师武士单，因为橘氏把平权军领袖的身份栽赃到他的身上，所以这个无辜的维修店小老板死在灰盒子里。当我们去收殓……”
“我只想知道剩余的粒子在哪，和你是怎么偷出来，别的事情我不感兴趣。”迦洛莱冷冰冰地打断她。
诺里故作天真地眨眨眼，“你是不感兴趣，还是不敢听啊？”
“你真的很讨厌。”迦洛莱掏出一对形似音叉的工具，“你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
“你们瑞亚人的电击刑具，也用来训练特务人员。原来你是苏尼西涅派的，我还以为你这么阴沉，会是珂罗蒂派的呢。”诺里若有所思，重新审视了迦洛莱几眼。
他显然一惊，“你！你会启动光纹粒子，还对瑞亚族这么了解。”他仔细思索了一番看过的口供记录，“防疫部部长白荇上报说，你自称一个灰盒子羁押的囚犯授勋过瑞亚族的光荣勋章，还阻碍他的工作。”他说着，脸色愈加阴沉，“你究竟和瑞亚族有什么关联？”
诺里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我知道，你们一族十分守信，看重承若。我们不如做个交易，我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当然，会归还手上的全部粒子。然后你出门告诉镜桐，他们弄错了，我没有盗取什么东西，一切都是误会。”
“……你在做梦。”
诺里的脸色阴沉下来，她往后将全部力量倚靠在椅背上，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突然说：“提米科玛。”
“是的主人。”
霎时响起的回答让迦洛莱一惊，不过之后诺里说的话更加教他愕然：
“依照剩余粒子现有光通量计算，会波及到周围多少人口？”
“链接上安委会信息中枢……接通街头蝇眼摄讯……计算完成，共有人口458个。”
诺里点点头，“引爆。”
迦洛莱扑过去把她怼在桌上，怒吼着：“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这是恐怖分子的行径！你配当一个学院派机械师吗？”
诺里在心里悄悄说着：原谅我。但是她表面上极力摆出不为所动的模样，“我没有选择，橘氏逼我必须这么做，我也只能逼你。你不过就是气不过，觉得被耍了，你可以用那根电刑叉戳我，随便。你也可以动手打我，直到你觉得出气了为止。但是你必须出去跟镜桐解释这一切都是个误会，然后放我走。”
迦洛莱用看怪兽一样的眼光，直愣愣地打量她。半晌，他抬起手，通过视讯器关掉了录音程序，有点颓唐地坐进对面的椅子里，“说吧，你是谁的间谍？珂罗蒂派？还是第三矩阵？”
“……啊？”
“你不用再装了，我关闭了录音窃听功能，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知道他们有人想搞死我，但是没想到他们下了这么大工夫。”
“……啊？”
之后，他开始说瑞亚语，连续一大串叽里咕噜的发声，带动低沉的胸腔共鸣，诺里只有一脸懵逼。
“我……我真的不是间谍，我只是姜诺里，我也听不懂你说的那些……外星语言。”
“……那你从哪里学习到了光纹粒子的使用方法？又怎么对瑞亚族内务如此了解？”
诺里的手指忍不住在手铐里点击，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虑情绪外泄，“花冠塔之战后，珂罗蒂派和苏尼西涅派彻底决裂，双方领袖在宏峰峡谷商议分割联盟势力范围，但是苏尼西涅派的领袖忽然失踪，当时形势非常紧张，双方火并一触即发，这时候有人发现是第三矩阵的间谍混进了会议，经过了一系列的变故和错综复杂的发展，最终瑞亚联盟没有分裂。”
对这件大事件，迦洛莱当然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其实内鬼并不是第三矩阵的人，他们那时候还在冰川绝地打游击呢，是苏尼西涅派的核心势力做的。”
迦洛莱点头，“是，苏尼西涅派并不愿意看到联盟破裂，但是族长也不愿意曝露自己主和派的本质，所以……”他顿住了，慢慢有所醒悟，“这些是内部机密，所以你……你在试探我，看我究竟是不是苏尼西涅派的，因为是派内核心成员告诉你的！”
诺里张开嘴，还是没有说什么。
迦洛莱往前倾了一些，“是谁？那个把这些告诉，还交给你瑞亚人科技的究竟是谁？”
他应该是可以相信的，诺里手心里满是冷汗，决定给他最后一个试探，“是王下最小的属地领主。”
迦洛莱只是愣了半秒，原地跳起来，“克迪利亚？你说是克迪利亚教给你的？这怎么可能？他、他在中心人里的朋友寥寥无几，活着的只有……你是丘英的什么人？”
“学生。”诺里长出一口气，差点瘫在地上，“但距离上次见到克迪利亚已经很多年了。”
迦洛莱快要崩溃了，他十根指头插进发根，揪扯着自己铁锈色的毛发，瞪大双眼盯着虚空，“我的老朋友是你的老师的老朋友……我为什么会碰见这种事？”
用了五分钟调整心态，迦洛莱双眼失神地出门去，正好赶上镜桐快步过来，劈头就问：“你的录音程序怎么关了？设备失灵？”
“不是她做的，这一切这是一场误会，放她走吧。”
镜桐露出好像被雷劈了的神情，“她做了什么？不会是催眠你吧？”
迦洛莱无法详尽地解释，只能不停重复，“确实不关她的事，她没有做过任何犯罪的勾当。而且她的身份比较特殊，不马上释放她，姜尚会找过来的。”
“他已经找过来了。”亚斯兰脸色不善地过来，与镜桐密语了几句，仅过了十来秒钟，姜尚就率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推进了走廊。他一马当先，戴着宽大的黑超站在第一排，浆洗得硬挺的制服紧贴在身上。左右站着黑主和黑杰克，稍后是秘书黑卿，所有人满脸肃杀，毫无一丝笑容。
镜桐一挑眉，“姜部长，你要硬闯安委会呀？”
姜尚摘掉黑超，露出格外严肃的脸孔，“我们的行为稍显的急切无理了一些，请见谅。但是一切都是因为我这个行径荒唐，不守规矩的女儿。”
他打开门，看见双手被拷，坐在椅子上的诺里，做出痛心的表情，“你太让我失望了！怎么可以对来自我们友好邻邦的迦洛莱先生做出这种事？”
“……”诺里感觉他演得太过了一些，闷闷地解释，“其实已经……”
“别说了！”姜尚一摆手，“这次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了，现在我宣布，我，姜氏家主姜尚，从此刻开始，正式退休，不再是一族之长。”
“？？？”诺里实在无法理解他在干什么，甚至问不出问题。
“我要用退休的行为，为我的独生女儿的过错埋单，希望你能领会我的苦心。”
不！我根本不能！！诺里在心里大叫着。
“按照家族谱系的登记，家主的位置会递交给我的独生女儿姜诺里，从此刻开始，你就是姜氏的族长，统领整个家族15名血亲成员，及327名下属成员。”
镜桐霎时转头，眯着眼盯着姜尚，他差不多已经明白了他在打什么主意。经过刚才的打击，此刻迦洛莱倒是不太慌，反而不觉得惊诧了。反观诺里一副被石化的样子，一脸崩溃。
“哦对了，”姜尚仿佛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转向镜桐，“作为第二姓氏家主，是享有刑法豁免权的，我记得……只要不是谋杀武装部队总司令，也就是白司令，其余一切刑罚都可以豁免，对吧？”
“……呵。”镜桐缓慢地冷哼了一声。
经过了全程20个小时的航行，最终到达了北方哨所——冰川荒原。
席尔瓦.艾格像赶狗一样把人全部赶下飞艇，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穿成毛茸茸的，真的像个放牧人。前来迎接的是几个穿着统一黑色制服的哨所士兵，他们的服装太特殊了，从头包裹到脚，上衣连接着一顶硕长的兜帽，兜在头上时就像被一只圆筒罩住。
席尔瓦做过很次，跑过很多回这趟路线，老练又惫懒地说：“人都在这了，清点吧。”
其中一个士兵拉下兜帽，他的脸庞特别消瘦，比一般人窄长很多，苍白到发青，眼底有两弯黛色的黑眼圈，显得人薄凉又阴沉。他一个个清点着横排里的实习士兵，现在是凌晨3点左右，大部分的人都困倦得站不住，也睁不开眼，表现出来的士兵素养极差。
伊尔米提脸色更加阴沉，与席尔瓦说：“报告上说，这批学员士兵全部是学院里的学生。为什么我只看到一群没成年的孩子？这里不是幼儿园，我们看不了孩子。”
席尔瓦露出一点尴尬的情绪，他走过去，凑到近前，低声说：“但是这次随队输送的供给很多，军部给了5个单位桶燃油、复合材料绢布、还有一些糖……很多的副食品和轻工材料。”
伊尔米提一挑眉，“为什么？或者说，为了谁？”
席尔瓦耸耸肩，“我不知道为什么，按照呈交的档案资料看，全部是平民，顶多有几个知名学校的学员。”
旁边一个人等了半天，已经没有耐性了，他隔着厚重的兜帽呜噜呜噜说了些什么，然后猛地一把将兜帽扯掉，露出里面光溜溜的一颗脑袋。
“问这么多干什么？反正他们都签过生死协议，就算被熊咬死，也不需要我们负责。”说话的人叫做花野，他的外形非常特别，除了身高体阔，脑袋上光滑无毛外，在他眉心正中心位置有一块圆形的疮疤，很像是第三只眼。
白茗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对面的三眼人，就听见右手边的萝丝嗔怪地说：“长官，我们都要累死困死了，能不能先让我们回营地睡觉？”
伊尔米提一皱眉，对席尔瓦又交代了几句，整肃队伍，挥挥手，示意小队开拔，士兵骑着军用魔轮跟在后面。
过了相对平坦的登陆口，就完全进入了冰天雪地的荒原，造型奇绝的冰岩到处都是，像怪齿参差，顶天抵地。贯穿着平原的大风凄厉得像刀子，一会儿呜咽着哀嚎，一会儿惊悚地尖叫。
一直跋涉到将近天亮，终于抵达了哨所，萝丝已经累得睁不开眼，她和白茗相互扶持的样子……当然，白茗觉得不大累，不得不做出困倦得不行的模样。基多已经是扛着嘉吉尔在走，中途还有一个倒地再也起不来的，伊尔米提烦躁不已，他过去用脚尖踢了一下倒地的人，见对方一动不动，于是，他冲花野招招手。
身高两米的壮汉走过来，拎小鸡一样，把地上挺尸的人薅起来，用巨型大巴掌啪啪地拍打着两边脸颊，“嘿！小朋友，你睡着了吗？快醒醒，我们快要到了。”
那个倒霉蛋是来自帝都信息技术学院的驾驶员，叫坎达，戴着高度近视镜，身体瘦弱。经过了花野自以为的爱的抚摸，他已经被抽肿了，脸颊鼓胀地爬了起来。
伊尔米提毫无感情波动了说：“继续前进，绕过前方的冰障就到了。”
白茗仰起头，看到他口中说的冰障，实际上是一处顶天立地的冰川绝壁，在暗夜笼罩里像个妖兽鬼影，张牙怒目地挡在前路。她也不禁点点头，想伊尔米提说的倒是挺委婉，如果说再前进20公里就到了，整支队伍很可能现场暴动。
萝丝已经忍受不了了，她迈出一步，开始挑战权威，“长官，虽然你们不需要为我们的生命安全负责。但是，能不能请你们尊敬一下最基本的人性，不要搞变相谋杀？”
伊尔米提并没有发怒，相反，他平淡地说：“当然了，你们只是本着自愿的态度，来偏远哨所实习的有志青年，我敬佩你们。并且你们也时刻都有选择的权利，不论任何时候，只要反悔了，都可以马上离开，先遣兵团的成员绝不会阻碍你们。”
他还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萝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着无边无际的荒原，和夹杂着冰渣的狂风，终于安静如鸡地退回去。
“他说会来接我们的。”花野停下车子，望着荒凉的远方，也开始疑惑地发问，“况且天亮之前危险还是有的。”
白茗忽然瞄到了一些东西，她定睛凝视着侧前方，将便宜的护目镜的暗度微微调低了一点，看到在极远处的两道冰剑之间，有几团灰白色毛团。白茗在心里计较了一番，慢吞吞举起手来。
“怎么了？”伊尔米提剩余的耐心已经不多了，他夹着眉头经过时不情愿地停下，冷酷地瞪着白茗。
“好像有狼群尾随。”
他举起望远镜观望了白茗指的方向，然后低咒了几声，用视讯发送了一个通讯申请，但对方并没有接通，他只能留了个语音信息：“你到了没有？有一小群野狼跟在我们后面，我可没法在这些畜生的尖牙底下保护十来个小毛孩儿！”
马上，白茗就看到了前方有一星点光亮，是一台魔轮的前置远光灯。大约三十秒钟后，一道灰色的轮廓就出现在天地相交的冰线上，双层轮辐的交叉运动带起飞溅的冰屑，如同两面灰白的后摆缀在魔轮后面。
硕大的钢铁猛兽一甩尾横亘在小队前方，骑手没有包裹厚重的兜帽，只把两边尖尖的的立领拉起来遮在脸颊两边。他一头深蓝色乱发，脸色苍白到发青的地步，脸颊瘦得凹陷下去，但眼光冷厉，从眼眶中射出刀刃般的目光。
伊尔米提看到他就松了口气，“你总算来了，我再也不当保姆了。”
风川狭打量着整个小队，“随行的补给呢？”
“我教郝莱迪他们抄近路先行押运回去了。这群小朋友只能走平坦的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