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认识
“根据检测,最近新产生的虫巢开始增多了,真希望是个假消息。”
金莱打开电子文件夹,看着上面列出的坐标点,还有配图,他微微皱起眉,“安委会怎么那么安静?镜桐什么都没上报,他在想什么?”
金并摇摇头,“说不准,可能他把消息压下来了,怕引起群体紧张。也有可能他已经私下上报给白司令知道了。”
“但是军部最近也没有任何的动向,白司令很奇怪,你不觉得他近来太安静了吗?”
“我会注意他的。”金并的声音低沉了一些,暗示着他的话带有些隐秘性,“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已经到了……一个白氏成员将近极限的岁数了,所以,有可能他的安静是为了不引起外界注意。”
金莱一挑眉,“你的意思是,他可能要瞎了?”
“就算现在没有预兆,也就是几年的时间吧。”
金莱静了静,低声地询问:“你觉得,白氏下一任的家主会是谁呀?”
“这可很难说了。”金并满脸看热闹的戏谑,“放到几年之前,我会说白莘,但是上个月的事你也看到了,白莘是压不住白茗的,如果权柄交到他手里,那就完了,白氏就会变成一只破水壶,被里面沸腾的开水和蒸汽整个撕裂。”
金莱沉吟了一会儿,他不太赞同,“但白氏的积累很厚重,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了。虽然白茗像一柄利刃,但我不觉得她能马上撕裂整个氏族。”
“暂时还不行,她还是太嫩了。”金并微微笑了,“需要再磨炼一段时间。”
会议室外,传来一声充满愤怒的尖叫声,金莱的名字回荡在整个指联会。两个指挥官尴尬地跑进来,对金莱报告:“您的那个……”
“哪个?”金莱一头雾水,“我的哪个?”
“就是……您的,呃……”
旁白的指挥官比较直白,“您的小情人来了。”
金莱颇感意外,看见夏味怒气冲冲从外面进来,她这样暴怒的一面确实很少见,噔噔蹬地快走走到跟前,质问:“你对我的爸爸妈妈做了什么?!”
金莱一看见她,先是惊呆了,忍不住蹦出一句“我的天啊,你发生了什么?”
他禀退周围的人,要求和夏味单独谈谈,但是千佐多零毫无眼色地守着门口,抱着双臂斜倚着门,旁光扫视着金莱,“你又管不着我,我又不是一个指挥官。退一步来说,我很好奇,你既不算家主,在指联会里也没有官职,这些指挥官为什么听你的?”
金莱当然没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去管他,现在需要全部的精力放到对面的夏味身上。
“听我解释……”
这是个很糟糕的开头,夏味马上发作了,“解释什么?你先告诉我,我的爸爸和妈妈在哪?你把他们弄哪去了?!”
“你知道的,他们喜欢离开帝都,出去游玩。有一年,他们走得很远,一直到了中部大平原的西北边界,在那里发生了事故……”
“什么事故?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故?!”夏味反复重复着他的话,好像他在说很难理解的外星语言。
“他们去世了,夏味,飞行器坠毁……”
她的眼珠子瞪得奇大,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眼泪先于意识,积聚在眼眶里,不过她很快忍住了奔涌上来的情绪,勉强自己的理智占据上风。“那你应该告诉我!你怎么能什么都不说,然后弄两个机器人回来骗我?”
“那时候你太小了,我担心你接受不了这样的噩耗……”
“你担心我?接受不了?”已经瞪到极致的眼珠子又撑开了一些,惊恐入侵到这副表情中,“你在说什么东西?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你养的娇贵的小宠物吗?你要提供一个温暖的无菌环境给我,不然我就会挂掉?我!他!妈!的!是一个人!!!”
振聋发聩的呐喊回荡在房间上空,看不见的挣扎的力量正在撕裂这个瞬间,金莱能感觉到,她正在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来挣脱一种他看不懂的桎梏。他只能尝试着,轻轻地靠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惊恐。
“我当然知道你是一个人,我从来没有看轻过你,你在我心上的分量很重。”
夏味伸直右手臂推开他,不让他再靠近自己。“我不需要你再阐述你的视角了,因为你的视角和我的视角看到的东西不一样!这么多年,在你眼里是什么?是幸福又完美的一段时光吗?”
金莱紧皱着眉,“难道不是吗?”
“我告诉你是什么。你饲养着我,我通过努力维护爱来取悦你,然后通过取悦你得到爱的正反馈,再来取悦我自己。你看一看,这跟养宠物有区别吗?”
金莱还是皱着眉,他没法理解这些,“我不明白……我们都向对方付出爱,我们不是共同来维护这份爱意吗?”
夏味偏过头,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抽出剪线钳,用尖端对着自己的喉咙。
金莱吓得不轻,又退后了几步,连连摆手,“你冷静!我不会过去的!”
“如果我死在某个时刻,你确实会心痛,也许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但是你身边的人,你的那些亲人和下属,会是什么反应?他们肯定会劝你:早点想开一点吧,夏味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女人,这个世界上有的是,难过几天就够了,换一个会更好。你要的未来,就是要我生活在你的世界里!你知道对我来说有多恐怖吗?我不能永远装作不知道这些,我一个人面对真实的外部世界时,我觉得自己像个侏儒,因为我的心里早就停止生长了!”
“我……我不能统一所有金氏成员的思想,也有人对我不满意呀,金慕还有金瑞文甚至当着我的面骂我呢。”
夏味感觉累了,她放下手臂,捏着剪线钳的右手缓慢地晃荡。
“说出来吧,把你心底的实话说出来,把没有经过修饰的大实话告诉我。”
金莱很困惑,“什么?我想说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我是个第二姓氏贵族的顶点,你是个中下等的平民,我不可能取悦你,我回应你的取悦就已经纡尊降贵了。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平等,你只能接受,你改变不了现实……这些,就是你心里的大实话吧?”
帝都的公共墓园,在西南方向浅灰区的边缘,由一条灰白色的走道分隔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是属于第二姓氏的墓园区,土地整齐规划成方格形状,树立着艺术造型的墓碑,刻着简短的墓志铭。另一边的公共集中安葬区,属于其他第一姓氏和无姓氏阶层,这也是白蒐上位后提出的一种极具创新的安葬形式:架葬。主要为了能节省帝都土地,可以把一个人,焚烧之后压缩成一粒边长一厘米见方的小颗粒,然后把这颗小颗粒镶嵌进璧架上,实现每个人都能以很便宜的价格享受一块“专有墓地”的待遇。
夏味站在贵族墓区,看着大理石墓碑上刻着艾丽娅女士和卡宾先生的名字,一时间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嘲讽自己。
“我应该谢谢金莱吗?要不是他,现在他们两个只能挤在一厘米大小的架子上,和其他的邻居在一起,挤挤挨挨,紧巴巴的?”她觉得很可笑,但是笑不出来。这整件事情也很可悲,但是她现在也哭不出来。
千佐多零和赖索站在旁边,他们两个一直保持沉默,也实在不知道这个时候说点什么好。
夏味茫然四顾,看着冷清庄重的墓园,“卡宾.冬己先生,小的时候也算是一个第二姓氏,但是这个家族已经没落了。当一个第二姓氏家族不再具备贵族的风范和内核时,一般就会从不重要的枝梢开始切除自己,好保留中心比较重要的部分。所以,卡宾先生这种枝梢就被剪切掉了,他的红标签变成白标签,从第二姓氏变成了第一姓氏人。”
千佐多零思考了一会儿,“冬己……我没听说过。”
“对啊,”夏味点点头,“尽管这个家族尽了全力来挽救自己,但是自我阉割也只能再续命短暂的时间,最后它还是完了。”
对她说的这些家族生态,千佐多零也不太奇怪,“帝都,就像个生态观测缸,不同的势力和家族之间相互倾轧,互相吞噬,从来都是这样的。”
“可是外面明明有那么大的世界,为什么不往外面发展?为什么要挤在帝都,争夺这么小的一块地盘?”
千佐多零把赖索往前推了推,“去外面发展的人,眼前就有一个,你看看他,他在帝都生态位里能名列前茅吧?但是他被外面的感染毒菌搞成这样,如果外面跟帝都一样,大家早就趋之若鹜了。”
夏味不满地转过头看着他,撅起嘴,“你越来越像斐尔卓了,真喜欢说教。”
千佐多零抿起嘴,他很讨厌这种形容。但是很快,他又开始为下一步担心,“我们应该怎么办呢?去联络姜尚吗?但是怎么能绕过白蒐的监视去接触到姜尚呢?”
“最好是在学院内联络,白蒐想要渗透学院,还是有些难度的。总比我们去姜氏住宅要容易。”
千佐多零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我们以什么身份回学院呢?现在我们应该在星域,如果出现在学院,是非常显眼的。”
夏味想了想,“只能去找白茗看看了,希望她对我还留了一个好的印象。我已经忘了和白茗最初认识的时候关系怎么样了,要是她那个时候很烦我,就不太好办了。”
白茗人在风川狭的家里,夏味看见她的时候,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遥远感,原本亲密无间的A小组,不知不觉当中,居然向着人事全非的方向变化了。
白茗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她,辨认了一小会儿,才肯定地说:“我认识你,你是我的队友。”
夏味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是不是变化很大?”
白茗点点头,看着她贴着头皮的棕色小短毛,“确实很大,反正在我的印象里,你绝对不会剪这个发型。”
夏味停顿了一下,“其实……既然你都失忆了,倒可以重新认识我一遍。”
看见自己家里站满了陌生的和见过几面的人,风川介从不满的状态,逐渐变成麻了的状态,他站起来,一个接一个来客看过去,忽然停顿住,“永动之芯?”
夏味也注意到了他,“自由力场?”然后,她就想到了什么,转头去看千佐多零,“我知道我们怎么去接近诺里了!只要能把我弄到她身边去,就能依靠天神族说的方式和她沟通,也许可以叫醒她!”
千佐多零还没想通,“怎么接近?”
夏味兴奋地指着风川介,“靠他!靠他们,自由力场!”
“……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要怎么做?”
倒是白茗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双方假装一场械斗?国家学院和莫什机械学院之间的?”
“对!我们把这场械斗做得场面很大,很激烈,双方一直从学院打到中央广场上。这是一场涉及几百人的战斗,白蒐肯定会出动军部来平息,我们就有机会混进去了!”
白茗皱起眉,“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
“依照白蒐对那个夏娃的珍视程度,他绝对不可能不安排人24小时看着她,包括我在内,就负责夏娃的安全,但是肯定不只我一个。如果真的像你说的,全程大乱,几百个学员士兵在街上混战,那白蒐绝对第一时间把特遣队派去牢房门口,保护兼看守着夏娃。”
“那我们就冲进去。”这点对千佐多零来说不算是个困难,他看起来充满了信心,“就算我一个人,我也有自信能杀进军部!”
白茗对他很无语,“哥儿们,实不相瞒啊,我也经常这么觉得。但是我们的目标不是冲进去让乱枪打死,而是要摸进地下的牢房,见到诺里。更具体地说,是护送没有什么自保能力的夏味进去,让她见到诺里。”
“谢谢啊,你对我的评价……真中肯。”夏味不走心地说。
“不好意思啊。”风川介打断了他们,“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我什么时候同意加入这个荒诞的计划了?”
“你想要什么?任何东西!”白茗的眼光让他沉默下来,她眼中的认真神色太沉重了。
风川介想了想,“首先,让缪慈回家。”
白茗也很认真,“缪慈是谁?”
“呃……她是自由力场的人。”夏味尴尬地替风川介解释,“她的姐姐缪兹是我们永动之芯的人。最近……户政部长换人,缪氏内部发生了一些……事情。”
白茗长期浸淫在第二姓氏的权力斗争里,马上就明白了个大概。“没问题,我可以让她现在就回去。”
“你?”风川介很怀疑她的话,“你自己现在的位置都摇摇欲坠,你能保证说出来的话实现吗?”
“摇摇欲坠?是什么意思?”
夏味赶紧挤到双方之间的空隙里,“我们能不能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首先来解决诺里的事,然后再来说白茗的事。”她低声地靠近白茗,“而且你的事必须要诺里来,只有她才能恢复你的记忆。”
“她吗?”白茗十分意外。
缪慈接到缪兹的视讯时,她正在宿舍,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整个人愣住。
“我的眼花了吧?那个小碧莲竟然打给我?”
乌雅坐在她的床铺另一头,一边操纵着手柄上的按键,一边抽空看了一眼她的屏幕,“你没眼花,就是她打来的,而且响了十秒钟了,快点接吧。”
缪慈还是不情不愿,加上一点尴尬,“你说她会有什么事?她可从来不愿意跟我讲话的。”
乌雅按了暂停键,将对面小小的方形显示器上的游戏停止,然后无奈地说:“那说明她确实有重要的事要讲,快点接吧,她又不能顺着网线过来咬你一口。”
缪慈有点急了,“谁说我怕她了?我只是……不愿意花费时间在她身上。”
乌雅呵呵两声,“看看我们两个,尤其是你,我们闲的没事干,窝在宿舍里打这种无聊的射击游戏!我们现在就是时间最多。”
缪慈不想继续跟他争辩,终于按了通话键,那头马上传来缪兹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妈妈被学院长扣住了,我要你回家。”
“等、等一下!”缪慈被弄晕了,“发生了什么事到底?你能慢慢地,按照前后顺序说吗?”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妈妈去找学院长谈判,然后她就没回来了!我现在需要你回来,我……我可以许诺你想要的一切东西,我对家主的位置不感兴趣!只要你现在回来帮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缪慈情急之下捂住了收音器,茫然地看着乌雅,“什么情况?我、我要怎么办?”
少年瞟了她一眼,“你得自己做决定,难道你指望我帮你决定吗?”
“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乌雅嗤笑,“她们图你什么呢?你现在什么都没有,身上都掏不出几个星币。”
缪慈白了他一眼,“不好笑!”
乌雅伸出右臂,轻轻地搭在她一边肩膀,把缪慈拉拢过来,“听我说,你不可能永远晃荡下去,你家的那一团乱糟糟的事情必须解决。而结局呢,不外乎三种:你放弃一切,放弃姓氏,我们远走天涯逍遥去。第二,你杀回去,跟她们争个你死我活。第三种,就是眼前这种,你们互相妥协一些,继续以某种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共处下去。”
缪慈打小就是个很叛逆的人,唯独只能听进去几个人的话,乌雅算是其中之一。她默默放开了收音器,低沉的声音问:“你想我做什么?”
缪兹完全是昏了头,失了分寸,“我不知道!但是你不是自由力场的吗?你可以做点什么吧?”
“……自由力场只是一个兴趣小组,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那也比永动之芯有用吧!是学院长扣留了妈妈,我现在没有任何办法能想了。”
缪慈震惊当中,又捂住了收音器,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对面的乌雅。“她说……自由力场比永动之芯有用……你听见了吗?她说了!”
“我听见了。”少年没有她那么激动,他冷静多了。“但是她那么说是因为……”
他未竟的话淹没在缪慈的欢呼里,她像种了彩票一样狂喜,直接把单薄的乌雅半抱起来,举着他绕了个圈。
“她说自由力场比永动之芯有用!她说了,她亲口说的!”
看见缪慈跟实现了毕生的愿望一样,乌雅有点无奈,“她现在不清醒,你也不清醒……”
“mua”缪慈直接在他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留下一团口水。乌雅瞬间惊呆了。
“你……”
缪慈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她也震惊住了。
“我、我要回家……”她磕磕巴巴地说,“我要回家去……商量一件重要的事,刚才……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对吗?”
“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