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裂的终末
很难说得清,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每当蟹居客质疑他和潮汐月之间的关联时,他倒是会先质疑自己到底还算不算“人”。对方也一样,他们就像照镜子一样,看着对方会先厌恶一小会儿,然后又会从对方身上反射到自己的真实面目,然后就会接受真实的自己了。
潮汐月一把撕开了自己的一小片伪装,用的时间越长,他越是不加珍惜这副躯壳,他的思想时刻都在争夺当中,越来越趋向于一条虫子,身体只是伪装的壳子。他的半条手臂已经不见了皮肤,其下的肌肉组织鼓突着暴露在外,青筋伴随着血液流动跳动着。黑色的节肢鞭毛一般的组织,丑恶地暴露着。蟹居客露着光头,脑汁还在流着,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掉,他的感觉非常麻木。
“太丢人了,我们竟然被几个蓝星人耍了,现在还落到这个地步……”
潮汐月嗤笑一声,“如果没有科曼的授意,你觉得他们敢吗?这是一场预谋,瑞亚人肯定参与了。”
“我不懂!我们明明是按照规矩行事的,我没有触碰任何的线……”
潮汐月又打断了他,“是谁规定的规矩?是瑞亚人!他们规定这些是为了什么?为了保护我们吗?不是,是为了他们自己更方便。我们只是……或许不小心挡在某个人的路上。”
“那我们还遵守这些见鬼的规矩干什么?”蟹居客努力转动着僵化的思维,但是他只感觉冷,感觉自己在极其缓慢地死掉。
“干脆让一切都见鬼去吧!我们回技师族,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蟹居客满眼的孤注一掷,但是潮汐月却很理智,他用劝慰的语气说:“再忍一忍,等我们有办法对付赛炼总理……”
诺里就是这个时候扑进来的,她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撞到两个人面前,栽得头昏眼花的,把两个寄生者都摔得愣住了。
双方都沉默了片刻。
“那个……一晚不见,别来无恙啊……”诺里尽量想要弄一个好的对话开场,但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她,蟹居客的手就像个铁爪,紧紧抓着她,把她从地上扯起来。
他的表情狞恶,脸部皮肤不正常地褶皱着,实际上他全部的皮肤都很不正常,身体变成不合适的套子,里面的东西蠢蠢欲动,亟待出来。
诺里惊得在原地动不了,她也无法想象这具皮囊下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恐惧已经剥夺了大部分的力量,她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弱小。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这个可恶的蓝星人!你说呀,想要我们怎么样?!”
“我觉得……我也很想问问这个问题……”诺里吞了吞唾沫,视线下移,不想面对距离自己半公尺之外的那个东西。
“不要弄死她了。”潮汐月阴郁地说,他招招手,示意把诺里递给自己,“明天她还有比赛,不知道抽签的结果怎么样,说不定明天就是她跟你对战,她现在要是死了,会有不良影响。但是……”他阴枭的表情阴影更重,“但是动一点手脚在她身上,不被人发觉就行了。”
“停一停。”朱魇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她暂停了这个场景,不满地出现在诺里面前,“你还在等什么?等他们走剧情吗?快点动手啊。”
诺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扯着自己前襟,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的潮汐月,一脸懵逼的模样,“这是真的吗?我们是在梦境里?还是你真的能像天神族一样,利用时间切片,改变现实?不对……不对,不可能……”
朱魇看了一眼时间,很不耐烦,“我们没有一整天的时间,你不要磨磨蹭蹭的。这是一个梦境,你可以随便做,做什么都行,不用怕受伤。”
“可是……上次我在灵素君的梦境里,他就受伤了,你没有这种顾忌的吗?”
朱魇瞄了一眼两个寄居者,“我没事,我不是用自己的神经网络制造的这个梦境,用的是他的。”她边说着,边抬起下颌,冲着潮汐月的方向示意一下,“所以你可以尽情地折腾,反正受伤也是他。”
诺里打了个冷战,走调的声音喊:“我在一条虫子的梦境里?”
感受到她的惊恐,朱魇很不解,“那又怎么样?”
诺里已经站不住了,她脚底发软,整个人摇摇欲坠,要不是正挂在潮汐月手里,可能已经坐倒了。“我……我从小就怕虫子,这是我的童年阴影。”
朱魇轻叹了一声,不得不仔细地为她思考解决办法,“一定有办法,能刺激到你的力量增强。比如说我。”她挺直了身体,让原本就细长的粉红色身体更加拉长了,“仇恨就是我的力量源泉,你的是什么?”
“……”诺里摇摆着自己悬挂在半空的身体,“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我们再讨论这种学术问题?”
“不能。”朱魇走近一些,贴在诺里的脸孔前,“事实上,负面的情绪总是更强的,痛苦总比快乐来得强大,你懂吗?把自己绑定在痛苦上,就能锚定到更坚实的地基。”
“呵呵。”诺里忍不住想笑,“我认同这一点,我也有的是负面情绪,但是这实在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别逼我动粗。”朱魇已经失去了耐性,“我不想伤害你。但是你如果再不开窍,那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诺里无语地看着她,“不如直接来吧,你想怎么伤害我?”
一切开始动了,正向的时间流动又进行了下去。潮汐月把她掼在地上,他的行为很野蛮,巨大的冲击也让诺里有片刻失去意识,痛苦慢了一步侵袭身体,精神的恐惧和□□的感知争抢着对身体的掌控。
潮汐月忽然膨胀开,浑身充满了沉闷的撕裂声音,他的肩背和肩膀都膨胀成为原本体型的双倍大,砰的一声,从腰肢分裂出一截巨大的甲壳质尾钩,脖子的结构已经没了,头部和肩膀连接到一起,失去了人的形状。
“错了错了!我错了!还是回到谈话交流吧!”诺里立马开始求饶,但是这回,朱魇没有回来。
“把你的手剪掉吧,没有手你就不能当驾驶员了。”他俯近了一些,传来一丝丝古怪的味道,像是腐烂掉的生物质……
诺里忽然愣住了,因为她通过这个诡异惊悚的画面联想到了东莱,这个熟悉的场面,隐隐似曾相识。
“找到了。”朱魇又暂停了一切场景,“我找到你的仇恨储存在哪里了。你……好像……很不愿意让仇恨的情绪暴露出来,为什么?”
诺里有点急了,“不要偷窥我的记忆!”
“你太压抑了。”朱魇对她的记忆兴趣不大,只是匆忙瞟了一眼,就撇开了,“你为什么把爱和恨都藏起来?”
“因为我要尽量当个正常人类,我要活得体面一些。”
这回轮到朱魇愣住,她眨眨眼,试图理解这句话,然后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坐下来,示意诺里也坐在边上,“你有没有经常感觉,跟世界相处不来?”
诺里已经在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她,远离了两步远,隔着一段距离坐下,“……我似乎没有什么立场,去跟世界谈相处。反正世界肯定不在乎,跟我相不相处得来。”
“我就是一个跟世界相处不来的人,这个世界不需要我,雾族也不需要我。看起来灵质雾族占据了最高位,统管着整个雾族后,似乎一切变得更好了,灵派迅速崛起,雾族跻身进入了顶尖的行列。”
诺里皱起眉,“你对这些发展变化很不满。”
“不,我没有不满,我只是跟世界相处得不好。”她摊开手,示意自己半透明的身体,“我是仇恨制造的,里面充满了仇恨。这些仇恨还让我充满了力量,所以,我就像是个简易的电磁线圈,在仇恨的驱使下永远不停歇地旋转。”
她又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圈,“我喜欢这样,我一直在猜啊,这样下去,是我会迁就世界,还是……世界会变成我的形状?”
诺里慢慢地转过脸,惊悚地瞪着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小可爱,我没有你那么柔顺驯服,体面是什么东西?我根本不懂得这两个字。我只想让世界变成我的形状。”朱魇用粉粉嫩嫩的海星状手掌,轻轻抚弄着诺里垂落下来的金发。
“在你的标准里,我也是一个变态哦,而且我比寄生者强,所以我比他们更变态……”朱魇挥了挥手,扭转着诺里的下颌去看,她惊悚见到潮汐月和蟹居客就好像两条软趴趴的小蚯蚓,弯折过来漂浮在眼前,朱魇望着他们,一脸好玩的表情,指挥着他们慢慢剥离掉表层的软皮,露出底层一团挤在一起的恶心内核。
诺里挣脱出来,自己转到墙角开始自闭。
“我一直都听到别人的评论,他们说我是个异类,跟别的蓝星人比起来特别的奇葩。但是今天看到你,我发现我就跟一只小猫一样乖巧可爱,真没想到,人确实是需要比较的。”
朱魇又绕到她侧面,“你是很特别,但是你还是被束缚着,世界的规则在束缚你;你自己也在约束自己。要想突破上限,就要先突破这些约束。”朱魇又捏住她的脸,强行把诺里的视线转到另一边,迫使她看着那两坨……没有了形状的人。
“你看他们。几分钟前,你还很怕呢,现在呢?他们就跟我手上的两坨泥巴一样,随我捏扁搓圆。这就是力量,你想不想要?”
诺里的表情是一言难尽,“你用错了勉励方式,我真的不想要……”
“我懂了。”朱魇撒开了手,又靠近一些,仔细地盯着她看,“你需要的不是奖励,你需要大棒。你这个小坏蛋,你要别人给你刺激,让你恐惧起来是不是?”
“……”看到对方把变态展现得淋漓尽致,诺里终于还是无语了,“能不能好好说话?这是一种新的play方式吗?”
朱魇又鞠起来一缕她的金发,用粉粉的手指尖捻了捻,轻轻嗅了嗅蓝星人的味道。“哦对了,我们也是性别意识最模糊的分支,虽然我们的性别不会变化,但是我们搞起来不分类,就是说,我们血雾族不是非得雌性跟雄性在一起。”
她呼出的气息有一种甜甜的微腥的味道,让诺里微微昏眩,她下意识地想要远离一些,但是整个人软倒在了一团软绵绵柔滑的质地上。
“现在,你应该想反抗了吧?你再不奋起反抗,我就真的不客气了啊。”
千佐多零忽然很焦躁,他的心跳飞快,坐立难安,虽然拼命地压抑自己乱窜的思绪,但是有一种细微的萌动,好像藤蔓生长一样,在血脉里发酵出一种痒意。他摸着自己的脸颊,莫名其妙地感受着浮现的两团淡薄红晕,整个人愣在原地。
其他几个人都看着他,瞪着千佐多零绝无仅有的模样。
“你怎么了?”提米科玛滑动到跟前,挥舞着机械臂,在他眼前晃了晃。
千佐多零坐下来,抚摸着心口位置,“我、我不知道,我感觉到诺里很奇怪,她……她忽然间心跳加快,血流也加快了,还有种像是尴尬,又像是紧张的情绪。”
蓝丝绒下意识地说:“听起来她好像被人调戏了。”
“所以……”提米科玛总结,“千佐多零也感受了一把,被人调戏是什么感觉?”
“恭喜你啊,”婓尔卓不太走心地说,“可以体会这辈子体会不到的东西,很新奇吧?”
蓝丝绒看不懂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了,“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担心她的吗?”
提米科玛举起手,“我倒是有点担心……敢调戏主人的那个家伙,我觉得他就要落下一辈子的阴影了。我的主人就是有这种本事,轻轻松松让人终身不举。”
婓尔卓拍了拍它的脑壳,“不要胡说,搜索一下她在哪。”
提米科玛有点犯难,“她不跟我在光网链接,我设定锚点也是没有用。她的信号……似乎是被屏蔽掉了。”
千佐多零也默默感受了一下诺里的位置,同样未果,“我也找不到她,这个地方很奇怪,好像到处都在打圈。”
“所以,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了?”
千佐多零仔细回想了一下,“我最后记得的是,那个粉红色的雾族,她说了点什么,之后的事就很模糊了。”
婓尔卓沉默了片刻,略有不安,“你用你玄妙的第六感品一下,她有没有问题?”
“老实说,我觉得……”千佐多零也不安起来,“她跟诺里有点像。”
“那完了。”斐尔卓有点头痛,扬起脑袋看着黑黢黢的棚顶,“她需要的是一个人来帮助她收敛自己,不是助长她无限蓬勃的力量。”
千佐多零耸耸肩,“我不担心她,她能控制自己,她懂得驾驭自己的力量,而且她已经做过很多次尝试了。”
周围特别的闷热、潮湿,充满了一股甜甜又微腥的味道。诺里感觉自己沉没在无止境的浑浊里,眼睛看到的是粉艳迷离的颜色,像是浓雾,又像是喷溅出来的粉末。头顶没有光,但是到处都是光,散碎的迷乱的一团梦境里,思绪被拆散得零零落落,很难拼接起来。
背心的位置忽然湿漉漉地靠过来一团软乎乎的肉,诺里知道那一定是朱魇,她光\\裸着,柔韧光滑的皮肤,简直不像生物,很像厚厚的橡胶。
她微喘着,笑起来声音空洞,里面缠绕满了类似线头的琐碎,“你真的很擅长神交,你自己知道吗?”
诺里茫然地摇头,很快又意识过来她看不见自己摇头,“我以前都是……把这个当做武器来用。”
“神经链接、或者梦境构建,都只是工具,不管怎么用,只要你高兴就好。”朱魇绕到正面,现在诺里能看到她了,同时也是一惊,她已经膨胀开,不是原先细长的一条,圆滚滚的,好像一大团粉红色的云。
“你怎么了?为什么变成这样?”
朱魇伸开手,自己打量了一下,哈哈地笑起来,格外地开朗,“我们跟植物有点像,不像你们,是肉做的,我们是半液态的,所以实际上形态不固定。不过雾族人喜欢把自己固定成细长的优雅模样,来显示自己是个高度文明生物。这是谁说的?形状和文明程度有什么关联?”
“呃……”诺里不知道该把眼光放在她的哪里,“你跟别的雾族人一样,照到紫外线也会慢慢汽化吗?”
朱魇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开玩笑一样说,“你要是想通过阳光照死一个雾族人,也太慢了。不过很久以前,确实有一些落后的传统的酷刑,是通过光照来折磨一个雾族。”
诺里皱起眉,实在看不懂她,“为什么你一谈及到这一类……暴力的、情|色的、残酷的东西,就会特别兴奋?跟嗅到血腥的动物一样,简直就是个……”
“变态?”朱魇眯起眼睛笑了,“因为我就是喜欢,我只是不加掩饰,其实他们都喜欢的。技师族、幻影族,当然还有瑞亚族,他们都喜欢的,只不过他们装得很文明,很高尚,只是在心里偷偷喜欢。只有我,敢大大方方说出来。你呢?你要不要说出来?”
诺里有一瞬间十分诧异,“我才不是个变态,我不喜欢……那种……”
看到她逐渐犹豫下来,朱魇笑得更开心,她伸出自己小海星一样的手,画了个圈指着地上软趴趴摊开的两个寄生者,“你一定喜欢的。那两个原本能伤害你,能占上风的东西,现在被踩在脚底下,是不是很爽?你只是不喜欢低级的快乐,你只要高级的,所以我才喜欢你,因为你玩得很高端呐。”
科曼回到禁闭室时,看见的就是完全乱了套的场面,四处弥散着浓甜的烟气,朱魇和诺里两个人脱得半裸,互相倚靠在一起,像两条醉酒的软虫。而那两个倒霉蛋则被她们翻来覆去地玩得稀烂,也看不出形状了,就像两团撒了气,剪碎的白色气球。
他很生气,但没有立马发作,用深沉锐利的眼光审视着,先集中攻击朱魇:“我让你训练她,不是带坏她!你在干什么?!”
朱魇歪斜着站起身,醉茫茫用了一小会儿凝集自己的注意力,“不用担心,我们进行得很顺利,我太喜欢她了!她完全跟我一个样子……我好多年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科曼抿起嘴唇,小声地说:“我没成功,抽签……抽到了螺距解剖者。”
朱魇缓慢地变了脸色,不单是脸色,她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连同周围的环境都瞬间阴冷下来。诺里被从梦境里惊醒,她像是忽然间从闷热的桑拿房里来到寒冬室外,被自己的现状,还有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惊呆住了。
“我们说好的,站长大人,我们有协议。”朱魇虽然语气凉凉,但是下面隐藏的怒火却亟待喷发出来。
“我当然知道。但是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我也不想……”
“我要报仇!”她惊雷一样的嗓子,喊出惊天动地的一声,不单完全遮盖过了科曼的嗓音,还震动得整个禁闭室都在颤抖。小小的粉红色的身体里,潜藏的巨大能量源源不断爆发出来,“我要报仇!没有人!没有人能阻碍我报仇!!”
科曼这下真的被惊到了,他下意识退了一步,“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我们从长计议,还是有机会……”
“不!”她霍然转头,心形的小脸上,嵌着一双亮如白洞的惊悚眼睛,柔软肉质的小触须树立起来,仿佛顶着一头蠕动的蛇发,“我太了解你了,机会一旦错过,你绝不会再遵照着原本的计划寻找时机,你一定会改变计划。抽签结束的那一刻,你心里一定在思考怎么赖掉我们之间的协议。现在?你毁约的说辞一定都想好了。”
科曼只感觉很危险,他尽量用柔软的语气劝慰她,“就算这次不行,我们可以再找机会,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谋算新的计划,干嘛要鱼死网破呢?”
“是的,我有的是时间……但是你没有机会了。”朱魇仰头看了一眼头顶,然后开始无限膨胀,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她一边撕裂开空间,一边撕裂开过去的人情交际还有所有与人性相连的部分。
“我说今天报仇,就是今天报仇,起码这一点我说的算。”
诺里愕然看着自己瞬间被包裹进窒息的粉色里,她转头望向科曼,走调的声音大喊着:“快点跑!她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