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念勃发
斐尔卓趁着夜色先去了一趟特遣小队，跟白茗交接了一下队长的身份。白茗十分意外：“你为什么跟白蒐坦白身份？明明藏起来更好，他现在知道你了，就凭他的小心眼还有疑神疑鬼，他肯定把你放在要处理的第一位。”
“但是他也需要我。”斐尔卓解释了一句，换上三年级的黑色制服，把队长的徽章戴在口袋上。“眼下他正在兴奋顶点，等到他的情绪平静下来，眼光就会转到诺里身上。按照白蒐的性格，他不可能看着夏娃在眼前晃，却不把她控制在自己手心里。”
“所以……你是在故意吸引白蒐的火力，好让他没有工夫搭理诺里？”
“我也帮你吸引了火力呀，不然你能一直装失忆，瞒过白蒐的眼睛吗？”
白茗想了想，她对自己确实没有多少信心，演习是她最不擅长的。“那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其实很简单。白蒐会深入调查我活过来的原因，他一定会想要知道，究竟是谁把我复活的。所以我们要布置烟雾弹，要尽可能地让所有的势力参与进来，在他面前做出假象，似乎所有的势力派别都参与了我的复活。其它的我一个人都能摆平，我需要你帮我找一找白氏的线索，你能从内部的实验室里做点手脚吗？”
白茗稍微思考了一下，“我是能接近白荧，但是他不是完全地信任我，你具体想弄什么东西？”
“他有类似生化人思维程序的项目吗？”
“没有。他只热衷于那种变态的，有关人体改造的项目。他喜欢有血有肉的，生化人……他真的不感冒。”
“身体复制呢？他一定深入研究过吧？”
白茗蒙了一会儿，“我真的不清楚，实验室从来不归我管。”
“这样好了，你想办法把关于白苓的实验内容带给我。”
“白苓？可是白蒐没有下过命令要复活白苓啊。”
“就算他把这件事忘了，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一定会尝试，去找一找。”
“好吧……”白茗答应下来，又问了个无关的话题，“你们不是赢了吗？怎么气氛一点儿也不热烈呢？我看你光剩下焦虑了。”
“是白蒐做的事让我焦虑的。他直接把白蒂和白苋留下，说是他们一起跟着机甲运送队回来，但是我担心他们实际上是去落实白蒐的蓝星星域化项目了。”
“按照我的经验来看，白氏没有那么高的效率的，白蒂也不是做那个的料，目前还不需要担心”白茗吐槽了一句，她确实不像斐尔卓那么焦虑。
演播厅里的气氛相当热烈，诺里只是看了一眼黑压压的观众席，就急忙缩回头，无助地问后面的白萌：“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
“他们都是来看机甲联赛第一名的啊。”白萌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掏出视讯器，挑出一份电子文件，“我们先来对一下一会儿要问的问题，你看看有没有不能回答的。”
诺里借着她的手，瞟了一眼屏幕上的字，“ 核心1号站的繁荣程度惊讶到你了吗？宇宙第一美女——优雅的艾美赛斯特对你有什么帮助？你和亚当在核心站做了什么浪漫的事？……”
诺里沉默了一会儿，“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艾美赛斯特根本不认识我，她为什么要帮助我？”
“因为她的人气很高哇，大家都希望能听到关于她的信息。”白萌也有点心虚地解释，“如果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你就赞美一下她的美貌好了，这个很容易吧？”
诺里已经开始后悔参加采访的决定了，“这玩意儿真的有人愿意看吗？乐趣在哪？”
“乐趣在于……凑个热闹，大概吧。”白萌耸耸肩，“哦对了，中场会有特邀嘉宾来，你很熟的，就是宁凝老师。”
诺里的眼光发直，“宁凝老师来干什么？”
“因为……因为有传言说你，呃说你……”
“说我有病？”
看诺里直言不讳，白萌也干脆直说了，“对，很多人说你精神有点问题，所以……宁凝老师是以你的心理医生的身份参加的……对不起！”她忽然双手合十，紧闭着双眼求饶，“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转正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能不能求你忍一会儿？”
诺里开始好奇起来，“当记者真的是你发自内心想要做的吗？还是单纯为了能挣脱白氏的血缘控制？或者暂时养活自己的手段？”
其实白萌自己也说不清，“也许，三种都包括？很多事情都是复杂的，没有单一原因。我只知道，现在我要不顾一切地抓住这个机会！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靠自己争取到的一个机会，这次我真的很想成功。”
诺里欣慰地笑了，“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当初为了切断蓝星和芮迪亚的联姻，付出的所有都是值得的，现在你证明给我看了。”
反倒是白萌偏着头，打量一样望着诺里，“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透明的人，没有什么秘密，一清二楚展示在你面前。但是你对我来说非常神秘，我弄不清你。你总是……无欲无求的样子，我想要什么都摆在明面上，你呢？你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诺里一愣，“我哪里无欲无求了？我有什么话都是直接告诉你的，好吧。”
“所以，你想要什么都能马上弄到手，不需要任何求助，凭自己就能轻松完成，你才这么厌世吗？”
诺里陷入沉默，“……我很厌世吗？”
“第二姓氏的人热衷于新奇的玩意儿，他们会不停换新的发型，新的珠宝，新的电子宠物。第一姓氏平民热衷于跻身上流，他们追随外貌的潮流，想办法进入更好的学院和系统。下城区的混血种和变异种挣扎在生存的边缘，为了饱腹忙活……总之大家都在为了自己奔波，你从来不这样。要不然去变相拯救世界，要不然去和权利系统撕逼，你究竟想要什么呀？”
“拜托，一会儿采访的时候不要问这个问题，好吗？”
白萌忽然之间有点心虚，她扭开头，又转回来，瞪着白色澄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诺里，“对了，一会儿访谈现场的主持人是密未安，我只是个实习生，我是没法进现场的。”
“……我觉得我上当了。”诺里完全冷静地想了想，意识到自己似乎把白萌想得太单纯了，她肯定不可能一直停留在18岁的小女孩儿状态。
“密未安也是你的熟人，你还不放心她吗？”白萌推着诺里，把她推进直播间里，头顶的光芒盛大闪烁，让诺里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密未安就站在一个卡座边上，周围的装饰风格像一截车厢，配合她的半个生化人身份，一切十分搭配。
诺里束手束脚，别扭地走过去。密未安露出营业性的笑容，她让诺里坐在卡座的一边，自己隔了三个身位的距离，坐在卡座的另一端。
诺里向外侧张望了一眼，看见类似舞台的小高台下面，坐满了黑压压的观众，他们隐秘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具体的脸。
“今天的嘉宾是刚刚得到了星盟荣誉联赛第一名的姜诺里，她同时也是姜氏的现任家主。荣幸的是，我们之间也有一点私人交情。”
掌声和欢呼响起来，夹杂着激动的叫喊声。
诺里瞬间情绪紧张起来，她不确定密未安会不会详细说一说“私人交情”包括哪些。幸亏她一带而过了，指着舞台下的一角，“我有一件小礼物送给你，祝贺你的胜利。”
诺里疑惑地跟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聚光灯移动、汇聚，照亮了那一角，露出五个精赤着上身，肌肉油亮，垮着牛仔裤的舞男。
“？”诺里还没反应过来，热辣的音乐就炸响了，五个舞男一边舞动一边靠近过来，把诺里夹在中间，一时间肉山癫狂，荷尔蒙躁动，诺里被遮挡住了，配合着下面的尖叫声，舞台上好像失去了控制。
密未安觉得开场已经足够炸裂，她做出手势音乐渐消，五个裸男悄然下台，露出中间一脸懵逼的诺里。
“今天我们还请到了几位和诺里有关的嘉宾，欢迎……”
诺里松了口气，知道宁凝老师终于要露面了。
“欢迎诺里的丈夫——亚当。”
“？”诺里目瞪口呆，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眼前极端抓马的场面，然后看见斐尔卓以一副机械的外壳，穿着黑色三年级制服出场。他没有表现任何局促，舒展而自然地走到两个人之间，体面地跟台下的观众打了个招呼。
密未安忽然发问：“看到刚才的场面，你会觉得不高兴吗？”
诺里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她开始检讨以前有没有得罪过密未安，不然她现在为什么挨个引爆炸弹呢？
婓尔卓短暂思考了一下，回答：“并不会，其实我很高兴，因为看到大家对诺里喜爱尊敬的目光，我只为她的成就感到与有荣焉。”
诺里都忍不住想为他竖起大拇指，回答得太巧妙了。
然后密未安马上就发来了第二波的攻击：“你了解她的心理疾病吗？”
“我知道。”婓尔卓没有犹豫，直接回答，“天才都是有壁垒的，她的一些特质跟我们不同，但是那些是她的构成部分，也许对她产生一些负面影响，但也绝对是她不可割除的一部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方法，接受全部的自己，与其把那些当做疾病，不如当成显示自己独一无二的属性。”
密未安露出一抹巧笑，“你可真是一个完美的伴侣，如果这些不是事先准备好的，那也未免……有点可怕吧。”
婓尔卓回以一个得体的笑容，“毕竟我是以完美的模板被制造出来的，我还是个完美的士兵，完美的队长，完美的招牌呢。”
“你很在意自己是被制造出来的生化人吗？你会自卑吗？”
她的问题已经算得上相当冒犯了，诺里忍不住眼光凝视着密未安，甚至是在审视她，想通过她那副笑眯眯的脸孔看到心里真实的念头。
婓尔卓把眼光转向手边的诺里，反问了一遍，“你会自卑吗？”
观众席静悄悄的，诺里猜测能到演播厅来看现场直播的观众，应该大部分是帝都的第二姓氏，对于他们来说，生化人的出身肯定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但是她回答：“为什么自卑？老虎在追兔子，是兔子会自卑还是老虎会自卑？白细胞吞噬病菌，两者会自卑吗？”
密未安愣了一下，转过身问：“宁凝医生，你想要说点什么吗？”
这回终于轮到宁凝.柔丝出场了，她一脸的警惕，盯着诺里走到卡座的一边，审视地盯着她，好像要在她脸上找出来点什么。
气氛有点冷了下来，密未安作为主持人，急忙想办法调节，“看来诺里不单性格特殊，技能特殊，连心理疾病都很特殊，让著名的心理医生宁凝都严阵以待。”
观众席传来零星的笑声，密未安抓紧问：“宁凝医生，我知道你不能透露有关诺里的病情信息，那你能简单讲一讲她的情况吗？”
宁凝一直都盯着诺里，眉心略微皱起，直接问她：“你是这个场景的主角，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诺里到现在还没从懵逼的状态里醒过来，“你想我说什么？这不会是一次谈话治疗吧？”
“当然不是，这就是一次普通谈话，我能问问，你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我想要享受一下这一刻。”
诺里的回答让宁凝颇感意外，“为什么？因为此刻是你的胜利果实吗？你经过苦战之后赢了，现在正在品味这场胜利？”
“差不多吧。”
宁凝还是没有放松表情，疑惑中夹杂着警觉，又问她：“品尝之后呢？有什么感觉吗？”
“好像……也不过如此，说实话，蛮无聊的。”
可能她的回答有些傲慢了，下面的观众席里忽然传出一个带点粗哑的低音，“听说你和亚当玩三人行，好玩吗？”
这声响亮的，但是完全粗野污染性的喊声后，回应起一阵会心的闷笑，角落又有一个声音喊：“你靠什么赢的机甲赛？漂亮脸蛋吗？还是身体？星盟的触手族喜欢你吗？”
密未安马上做了个手势，示意场边的实习生维护秩序。她又转过脸，想跟诺里保证会删掉录像中刚才的片段，却看见诺里转过头，看着喊声传来的方向。
密未安的角度只能看到诺里的侧脸，是一张无机质的冷白色无表情的脸，但是她身后的宁凝看到的是半侧面，她能清楚看到诺里眸间忽然亮起诡秘的冷光，冷厉吊诡的冰蓝色，和淡漠的粉红色，把她一张脸分隔成两片，一边凶光煞煞，一边血色猩红。她在这种诡秘的气氛里笑了，清凌凌的无机质嗓音，很像一个机器人，“我找到了新的兴趣：我爱蓝星，我爱蓝星人，他们可能不懂机甲的设计，可能也不懂在星盟里讨生活，他们密密匝匝，成群结队，挤在一起吵吵嚷嚷，呆萌地就知道仰望着上面的天空，但是我爱他们。”
她一边笑着说，一边听到脑袋里，或者神经当中传来轻微的断裂声，像是搭扣啪嗒一声解开的声音。
访谈一结束，白萌先找到密未安，发表自己的看法：“最后一句一定要删掉，她那是在形容蓝星的人民吗？她那是在……形容蟑螂的样子。”
“也不用那么上纲上线吧。”密未安咂摸了几下，“我倒觉得形容得挺有趣，还有几分上位者的锐利感，没有问题啊，她本来就是上位者啊。”
“问题是……她平常不这样。”白萌抓了抓自己的马尾，有点茫然，“我很了解她，可能刚才她真的气到了，不然不会那么说的。”
宁凝的反应更直接，她直接抓住诺里手腕，“我想你跟我回一趟办公室。”
她的反应诺里差不多猜到了，但是有点懒，叹声叹气，“你不是说不再当我的心理医生了吗？不是说你已经对我无能为力了吗？”
“是，但是我依旧要对你负责，我想确认一下你的状态。”
“我觉得我的状态很好啊。”诺里摊开手，展示自己饱满的精神，“我还很开心呢，多难得？你不是总说我很难开心吗？现在我就非常开心。”
“那更是问题了，你为什么开心？”
诺里一愣，“开心还要理由吗？今天天气好，能不能成为一个开心的理由？”
宁凝看了一眼窗外铅云浓重的鬼天气，有了一个主意，“你愿意让我催眠你吗？”
隔了很久的时间，诺里又来了这间熟悉的办公室，和上次不一样，宁凝让她躺在放平的躺椅上，自己绕过桌面，来到离躺椅较远的墙角的单人沙发上。
婓尔卓扶着门，半边身体探进屋里，“我就在外面，如果有情况，叫一声我就会进来。”
诺里很无语，“我又不会干什么，我还能攻击宁凝老师吗？”
结果宁凝只是和婓尔卓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是十分赞同他的谨慎。看到门关合上，她更加郑重，播动了一下节拍器，咔哒咔哒的声音在屋子里有节奏地响起，“你要放松，要尽量信任我。”
五分钟过去了，诺里更加无奈，“我真的很放松，我也真的信任你，但是再这样拖下去，我就要无聊得睡着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睡……着……了……”诺里眼光一瞬转向木然，她缓慢眨动了一下，眼皮抬起时，两颗眼球跟着朝上翻起，将瞳仁转到后面，眼白暴露在前，右边的眼球上浮现出一颗单薄的粉红色心形烙印，左边的眼白则浮现出一串字符。
宁凝整个人紧张得蜷缩了一下，她不停地暗示自己放松，让自己能更加勇敢，她的嗓子发紧，声音有点逼尖了，“你现在想要什么，诺里？”
那张脸转了过来，那是一张……充满了欲望的脸，嘴角勾起，原本就苍白的皮肤，在两颗闪烁眼球的映照下，就像一尊天使雕像。
“我终于出来了……你知道她压抑了我多久吗？”声音激动到颤抖，她的音色也尖了点，仿佛走调的癫狂，“我想要一切，宁凝老师，我要一切。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好东西呢？”
“权利？不过就是游戏规则，我随手就能制定规则，生命的规则不过永恒等式，系统的规则不过帝都军部，时间的规则不过时间切片，实在没有意思。钱财？不过就是金属和矿石，破铜烂铁和泥土石块，有什么珍贵？生命？也是能人工批量复制的耗材，也没有意思。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好东西，值得我想要它呢……”
宁凝瑟瑟发抖，看着眼前的……东西，她美得发光，但是冷得可怕。邪异、乖张、癫狂、狠厉……
“哎！我想到了。世界从欲望里诞生，在恐惧里推进，你说它会毁在什么里呢？”
宁凝的牙关在轻轻叩击，她能听到自己牙齿尖端叩动的声音。
“它会毁在我手里。”柔白纤细的手挑起，轻轻做了个抓握的动作，在虚空扭了一把，“死之静美，濒临凋零的最后生机，生命终点凝固的一瞬间……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我就收下了。”
“醒过来！诺里醒醒！快点清醒过来！！”宁凝终于忍不住了，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诺里一个激灵弹射起飞，她还有点睡眼朦胧，心脏咚咚猛跳，心有余悸地问：“怎么啦？发生了什么？”
猛然敞开门的婓尔卓也有点茫然，和诺里还有宁凝面面相觑，“刚才发生了什么吗，宁凝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