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阿弟,别动。”
白芷沉了脸,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先生刚讲的什么,背一下。”
白芨嘴角的笑消失了,脸上浮出偷玩被抓包的尴尬,有些羞愧的垂下了头。
“饭疏食,饮水,曲、曲肱……”
见他背不出,一旁的茯苓忙小声提示道:“曲肱而枕之……”
白芨忙跟着她道:“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
白茯苓作弊做的那么明显,白芷怎么注意不到。她看向白茯苓,幼妹一向怕她,见她看过来,心里一紧张,就卡了一下。
于是白芨也卡住了。
见状,方耀忙偷偷推了推他身后那人的手臂。那人反应过来,便将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白芨在两人的帮助下,终于背完了,眼神却仍不敢看向白芷,只是低声道:“姐,我们进去吧。”
白芷扶起他,点头:“好。”
白芨便放下心来,唇角重新带上笑,先看向先生:“先生,您继续讲课吧。我先同阿姐说点事,等会就来上课。”
他又看向方耀:“阿耀,照顾好大家。”
他再看向大家:“大家继续,好好听课。”见大家仍是低着头惴惴不安的样子,他眨了眨眼,开了句玩笑话,“谁要是还像我一样,背不出来,可该挨罚啦。”
大家都笑了起来。
白芨这才放心,同白芷去了房里。
一进房间,刚坐下来,白芷还没来得及问,白芨便主动解释道:“姐,刚开始,先生是只教我的。可茯苓感兴趣,阿耀说要陪我,先生就教了我们三个。可后来,听到声音,阿布来了,安仔来了,小林也来了……”
“他们都上不起学,可都想读书认字呀。可我们从前也上不起学呀。”白芨轻声叹气,眉眼中是感同身受的渴望,“我想,先生教我一个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干脆去求了先生,请他一起教了。”
原来如此。
白芨心善,会出现今日这样的结果,白芷并不意外。
只是,她不明白:“怎么不同我说?”
“姐,你每天太累了。”白芨抿抿唇,“我怕你担心我,在我身上花多了时间,耽误了你学医。”
“怎么会?”
白芷又感动又愧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为了学医,她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从没问过一句,家里的吃喝从哪来,叔叔又是谁每日在照顾。
她是真的愧对这个家。
只是,她脸一沉,几乎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阿弟,你知道,我刚刚生气不是为了这个。”
“是,我知道姐为什么生气。”
白芨羞愧的低下头,“是我上课不认真,没听先生讲课,却同阿耀讲话。”
他抬头向白芷保证:“姐,我以后不会了,我会改的。”
“我不只是为这个生气。”
白芷缓缓摇头,“阿弟,我刚听人说,在这里读书,是有规矩的。说是吵了闹了,都要坐外面。”
“是。”白芨点头,“人太多,里面坐不下,就定了几个规矩。”
“既然定了规矩,你为什么不守?”
白芷反问他,“你同方耀在课上吵闹,为何还坐在最中间?”
“姐,我……”
白芨嗫嚅了下,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原因来。
“是因为先生原是为你请的?还是说……”
白芷顿了顿,仍旧坚持说了出来,“……你腿上有伤,别人就都得照顾你?”
白芨低下头,久久没有说话,肩膀有些颤动。
白芷几乎想要伸手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是她说错了话。他不用守规矩,他也可以享受别人的照顾。因为,她会一直一直照顾他。
却也只是几乎。
她控制住了心疼的手,也控制住了想要后悔的唇,因为她知道,她的阿弟,始终是那个坚强的笑着说“姐,你安心去学医,家里有我。”的白芨。
哪怕有时候,她希望他不要那么坚强。
而白芨终究不负她的期望。
“姐,我知道了。”
白芨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可眉眼却带笑,笑的坚强,笑的无畏,“是我定的规矩,我就更该守。我也不能总让别人照顾我。是,我是……”他接受现实,说出了那个字,“……瘸了腿,可我也只瘸了腿。”
他的笑容让人心疼,“姐,我还是从前的白芨。”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他本不该过这样的人生。
白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启唇道:“阿弟,是我……”
“姐。”
白芨笑着打断她,语气已经换成了平常的欢快,“今日回来的早,是有什么事吗?还是说,往后都可以少去红叶馆了?”
“不是。”
白芷摇摇头,“是我有些累,回家休息休息。”
“那姐早些休息吧。”白芨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我先去先生那上课了。”
“等会。”见了刚刚的场景,白芷突然想起有件事要求你,“官府贴了戒严令,不许不同街区的百姓相互走动。你记得问问看那些前来的读书的人,有没有其他街区的,若是有,就让他们先停几天,等官府的戒严过了再说。”
白芨忙答应了:“嗯,我知道了。”
见白芨要走出去了,白芷忽然想起自己上午请了先生教他读书,下午却是另有人教他雕刻的,为了以防万一,不由一次性问道:“阿弟,你学的雕刻,不会也有一帮人跟着学吧?”
“没有。”
白芨摇头,“师父说了,雕刻是门手艺活,从来都是师徒相传,不外传的。”
“再说……”他小声嘟囔,“刻刀和木料都要花钱买呢,哪买的起呀。”
白芷不由自主的笑了。
等白芨走远了,她躺上床准备休息。可房内隔音不好,屋外朗朗的读书声让她思绪不宁。
她便起了身,拿出叶承瑾先前送她的生辰礼,里头装着公子送她的字画。
她拿着字画,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那写着“叶氏玉郎”四字的红色印章,终于慢慢安下心来。
无论如何,她相信公子。
西宁既隶属于幽燕九郡,那公子,就不可能会抛弃西宁。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终于安心入睡。
过了几日,白芷没有等到秦忻那里打听到的柏舟的消息,却先等来了官府的动作。
官府贴了告示,说是征集愿意前往西宁的大夫,凡被选中的,皆免除家中赋税及苦役三年,另赏银十两。
白芷担心叶承瑾,担心温和,也担心西宁的处境,知白想去看看西宁的疫症,青葙一向支持白芷,何笑一边担心温和,一边要陪着他们,几人便一起急匆匆的前往官府报名。
然后,□□脆利落的拒绝了。
“公子说了,此次前往西宁的大夫,一不收红叶馆的,二不收不满四十岁的,三不收超过六十岁的。”
几人不理解,争道:“为什么不要红叶馆的?”
公子是红叶馆大馆主展红叶的密友,总不至于会不认可红叶馆学徒的医术吧?
“西宁郡内,亦有红叶馆。”
官府的人公事公办的道,“几位,请回吧。”
几人从官府中出来,见知白和白芷都是一副失落的模样,何笑忙开解安慰道:“其实,去不成也好。西宁多危险呀。”
“白芷,你今日报名没告诉你家里吧?若是白芨知道你去了西宁,可不得担心死?还有,知白,你娘也不知道这件事吧?”
“咱留在上谷,也不是说就什么都不能做了。你想呀,西宁起了疫症,肯定缺粮少药呀。你瞧,咱多买点粮买点药,捐给西宁,不也是为西宁出了一份力么?”
“只有你才买得起粮和药。”
陈知白默默翻了个白眼,“我们都穷的很,除了诊病,什么也干不了。”
“是呀,诊病。咱在上谷,不也是诊病吗?”何笑继续分析,“你们瞧,上谷离西宁这么近,西宁疫症闹得这么凶,可不得防着传到上谷来呀。要是大夫都去了西宁,咱上谷的百姓就不管了吗?”
白芷仔细思量了一下,公子有公子的考量,而他们不过是几个学徒,就算真去了西宁,又能做些什么呢?
“何笑,你说得对。”她接了话,“我们留在上谷,也是好的。”
陈知白有些遗憾:“我还是想见见西宁的疫症。”医书上的毕竟只留存于书,比不得亲自去看、去诊治、去治愈。
只是,他还太年轻,还不知道,疫症到底是多么残酷的病症,远比医书、史书上的,都要残酷的多。
又过了两天,官府贴了新的告示,不是征集大夫的,也不是征粮征药的,而是一份安民书。
是让上谷的百姓不要担忧恐慌,有亲人在西宁的也请安心,西宁是遭了祸,可官府一定不会放任西宁不管的。而为了证明这一点,公子玉郎,已经亲自前往西宁。
什么?公子亲自前往西宁?
白芷对着告示看了好几遍,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子玉郎,已亲赴西宁。请诸子放心,西宁之祸,不日可解。
可告示上的那句话清清楚楚的写在那里,无论再看几遍,都无法忽略。
她想要抬头找青葙确认确认,却在张口的瞬间就闭上了嘴。
她不能向青葙打听公子的事。
“幽燕公子疯了?”
何笑也在一旁,惊讶的不敢置信,“他可是幽燕公子呀,难道不明白‘千金之子不垂堂’的道理?这个时候,他怎么敢去西宁?”
陈知白冷冷接口:“所以,他才会是幽燕人人称颂的‘公子’。”
而幽燕之地上,没有不称赞崇拜公子的。
“是呀,他可是幽燕公子。”
何笑在这一刻才明白,轻叹道,“叶家有子如此,何愁不……”
又过了几天,秦忻终于出现在了白芷的面前。
“姑娘,大公子先前不在西宁。可是,公子去了西宁。”秦忻的声音哑的很,焦灼不安的情绪都浮在了脸上,“如今,送往西宁的粮食、药物和人手,全由大公子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