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嫁人
如同置身于海底,耳边都似被笼罩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瘦子,我劝你老实点,别动她,快给我过来!严家那个城守儿子非雏儿不要,你别断了我们的财路。”
“知道知道!我不过就仔细瞅几眼想着饱饱眼福嘛……哎!虎哥儿,你别说,我们这吉尔赛城好多年都没瞧见过这么水灵的姑娘,真是便宜了严家那小子了!”
——
昏暗的光线透过淡黄破败的纱窗洒落进来,谢扶桑微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眩晕感才渐渐褪去,她看清了室内的场景。
一件很简朴甚至称得上破败的半木质的屋子。
“哟!终于醒了?”
谢扶桑微微偏头,看向了说话的一名男子,瞧着三十多岁的模样,是方才在她意识模糊时盯着她看的那位‘瘦子’,瘦子人如其名,颇有些瘦骨嶙峋的身姿,不过在谢扶桑看来,这人的消瘦倒更像是得了甲亢,所以眼球才会十分突出,眼周皮肤也乌漆漆一片暗沉。
瘦子身旁坐着一名年纪比他稍大些的另一个男子,那男子应是方才瘦子口中的‘虎哥儿’,此刻正拿着一根枯枝在地上的尘土上随意圈画着什么,听见身旁伙伴的话语,也抬头去看。
心中涌上了一股不详的预感,谢扶桑急忙坐起身,双手果然被人用绳子绑在了身后,她睁大双眸打量着面前不远处的两名男子,久久不语。
“看什么看?!再看待会儿就将你眼睛给剜了!”瘦子握着手中的匕首遥遥指向谢扶桑,话语恶劣地威胁着。
谢扶桑连忙将眼神移向一旁:“你们绑我不过是为了钱,我已向家中传信,不日后,便会有人来这里接我,你们将我放了,想要多少钱,到时我都会给你们,绝不反悔。”
此话一出,远处的两名男子低低笑嗤了起来。
莫名的,谢扶桑面上强装冷静的神情终于伪装不下去了,她看向那两名男子,问道:“你们笑什么?”
“笑什么?”瘦子说:“自然是笑你傻。你说的传信,不就是我们这里往南五百米那家破店吗?还传信!如今吉尔赛可是只进不出,谁有能耐给你去送信?”
见谢扶桑对瘦子这话颇有些不信,虎哥儿继续解释:“那家店的老板早就被人杀死了,你方才见到的那人不过是一名鸠占鹊巢的骗子罢了,专门坑你这种初来吉尔赛城的无知外来人。”
“不可能!”仿若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人给无情抽走了一般,谢扶桑打心底不愿相信这样的结果。
“你相信他也是正常的,”虎哥儿继续说:“不只是你,许多被他骗的人都一直傻傻的等着亲友回信,不过直到死,他们都没等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信语,也从没一个人发觉他们被人给骗了,毕竟这路途遥远,动乱繁多,这信到底是在路上不小心弄丢了,还是根本就没送出去又有谁知道呢?”
“不过话说回来,你给了那骗子什么好东西交付送信的钱?”虎哥儿扔出手中的枯枝,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木簪,遥遥朝谢扶桑晃了晃:“可是比这东西还值钱?”
谢扶桑见到男子手上的木簪,明显情绪激动了一瞬,脱口而出一句:“还给我!”
话一出口,谢扶桑便意识到不对,以她如今的处境是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他们商量:“我家中在大凉很有钱,你们若是只看眼前利益,将我发买了,所得的钱财在这座物价高涨的城里也坚持不了多久,不若看的长远些,若是助我同家中联系上,我保证你们所得的钱财足够你们富贵一生。”
虎哥儿将簪子收回怀中,看谢扶桑的神色少了几分嘲讽,多了几分探究审视,“你倒是和其他女子不一样。”
瘦子连忙附和道:“的确,长的是比城中的女子水灵多了。”
虎哥儿猛拍了瘦子后脑勺一把,瘦子委屈地看向他,“虎哥儿你拍我干嘛?我哪句话说错了?!”
虎哥儿没搭理他,转头看向谢扶桑:“你是大凉人?”
谢扶桑静默不语,她不知道自己大凉人的身份是会给自己带来福还是祸,索性干脆不回答。
“我哥问你话呢!装什么哑巴?!”瘦子冲着谢扶桑一抬下巴,无赖地大声吼道。
话音刚落,瘦子左脸便被虎哥儿用枯枝抽了一鞭子。
“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火辣辣的痛迫使瘦子猛地捂住了脸颊,闷声闭了嘴。
室内安静了下来,虎哥儿继续开口:“你不回答,我便当你默认了。你们大凉女子不是将清白视作比命还重吗?你发现自己的簪子丢了,第一反应不是关心我们有没有给你搜身,毁了你的清白,反而一心想要回这簪子,怎么?这簪子对你很重要?”
谢扶桑敛眸低语:“我身上衣物单薄,藏没藏东西一眼便能瞧出,若是我没猜错,这簪子应是我被打晕后,你们从我紧攥着的手里取的吧?”
谢扶桑记得很清楚,她晕倒前在路上走着时,这簪子被她从怀中拿了出来,紧紧攥在了手里。
虎哥儿点了点头,默认了谢扶桑这回答,也未去较真对面被绑着的女子避重就轻地回答了他问的问题。
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虎哥儿又问道:“在你们大凉,女子不是很早便要许亲嫁人了吗?你怎么如今还没嫁人?”
谢扶桑低垂的眸中涌现出丝丝缕缕的困惑,为何,他们会觉得她如今还未嫁人?
谢扶桑极快地垂头扫视了自己一眼,视线很快便定格在了她垂在右侧胸前编好的辫子上。
虎哥儿和瘦子应是从未去过大凉甚至可能连吉尔赛城都没出去过几次,他们心中对大凉的认知完全来源于穿梭于吉尔赛城西行商人的道听途说,他们听人说过大凉女子出嫁后要将头发梳在上面,和待字闺中的闺阁小姐区分开来。
所以虎哥儿看到她垂落在胸前编好的辫子,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还从未嫁过人,是处子之身。
只是他没想到,她如今的发型是乌雅故意给她编成未嫁人的少女发髻隐瞒她的身份的。
被虎哥儿他们这样认为也是好的,至少在他们眼中处子之身的她能卖个好价钱,这样也就让那个想对她图谋不轨的瘦子死了碰她的心。
如今的她只能拖一刻是一刻,尽量拖到乌雅找到她。
谢扶桑顶着虎哥儿直勾勾审视打量的视线回道:“家父家母想让我多陪陪他们,才一直托着我的婚事。”谢扶桑还是不肯死心,继续劝说道:“我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女儿,若是你们打消了发卖我的念头,肯帮我传信联系上他们,我定会让家中重金酬谢二位。”
“我劝你还是早些认清事实,打消了这个念头吧。”虎哥面上闪过一抹一瞬即逝的怜悯:“你还是不了解吉尔赛如今的状况,城中的人如今只看眼前利益,眼下都过不去了,还谈什么长远以后。”
谢扶桑明显不懂他话语的意思,虎哥却不欲与她再多作交谈,只简短瞥了一眼瘦子,瘦子领命,即刻疾走几步,抡起木棍将谢扶桑又给敲晕了。
瘦子转过身问道:“虎哥儿,方才为何与她说嫩么多废话?”
虎哥儿挑眉问道:“你没听说前段日子城东那边传来的消息?”
“啥?”
“托勒那个小王最近在找一个大凉女子,”虎哥儿脸上闪过一丝遗憾:“能让托勒王亲自下令寻找的女子必定与托勒有所关联,而且我听那边人说托勒王找的人是一名已嫁人许久的女子,那女子在家中还有诸多父兄在朝为官,身份很是显赫。”
虎哥儿瞥向倒在地上昏迷着的谢扶桑,“原本还以为她可能是托勒王要找的人,这样我们也能凭此离开吉尔赛,在托勒谋个一官半职,可你瞧方才她的回答。”
虎哥儿叹了一口气,“人啊!还是不能做白日梦,托勒王费那么多人力要找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跑到吉尔赛让我们遇到。”
虎哥儿看向瘦子,吩咐道:“装起来,送去严家吧。”
——
一间宽敞布置整洁的房间内,一名其貌不扬的男子正蹲在地上仔细打量着麻袋里的女子,端详良久,才点点头道:“长的还算可以。”
瘦子急忙道:“那谈好的粮食——?”
男子站起身,伸出右手制止他:“别那么着急嘛!长相可以,但她现在昏迷着,万一是个傻子呢?那将来生出的严家后人也憨憨傻傻的该怎么办?”
“这简单,”虎哥儿说:“是不是傻子,将她唤醒瞧瞧不就知道了?”
瘦子听命,上去就要将谢扶桑掐醒,虎哥儿连忙拦住他,幽幽说道:“你怎么这么粗暴?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瘦子只好顿住脚步,向虎哥儿征询应该如何。
虎哥儿上前迈出两步,从怀中掏出一个前不久从一名路过吉尔赛的少年手里抢回来的药囊,举在谢扶桑鼻息间,让她轻嗅。
果然,昏倒的女子很快转醒,立刻坐起身捂着发痛的肩膀,睁着双眸,警惕地后退了两步,打量着面前的三人。
谢扶桑显然没料到这两个人贩子会这么快就找好了下家,将她发卖了!
虎哥儿开口,指着坐在地上的谢扶桑:“严公子仔细瞧瞧,她神志可有异常?”
严公子点了点头,勉强道:“瞧着倒还算机灵。”
还未等虎哥儿和瘦子继续说话,严公子又挑剔了起来:“读过书吗?”
未等虎哥儿阻拦,瘦子忙道:“这丫头大家闺秀出来的,想来定是读过许多书呢!”
严公子面露遗憾,双手背后昂首道:“这可不太好啊!父亲对我说过,读过书的女子没那么听话好掌控,若她入了我府中,整日想着逃跑,那我岂不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瘦子是个暴脾气,此刻看出来严公子分明就是挑三拣四想要压低些价钱,顿时忍不住吼道:“给你脸——”
后脑勺突然被人猛打了一巴掌,瘦子捂着脑袋看向方才打自己的虎哥儿,明显比常人突出的眼球布满困惑和委屈愤懑,不明白虎哥儿为何又突然打他。
虎哥儿上前一步,连忙哈腰向严公子道歉:“瘦子这人不会说话,还望严公子海涵,别和他一般见识。”
“瘦子是吧,”严公子走近两步,伸出短胖的右手,满脸鄙夷挑衅地拍了拍瘦子高耸瘦削的脸颊,“以后改叫胖子吧。”
室内顿时静了一瞬,严公子笑道:“毕竟你不是最爱打肿脸充胖子吗?别以为同你和颜悦色了两句,便真当自己是个东西,还敢蹬鼻子上脸了。”
严公子拍了拍瘦子的胳膊,一副长辈告诫的口吻说道:“你啊,还是太年轻了,你瞧瞧你虎哥儿,人说一句不是了?”
瘦子后槽牙咬的咯吱响,脸颊紧绷使得脸骨的形状都清晰可见,眼球气得更突出了,密布满血丝,像是从地域刚爬出来的饿死鬼。
虎哥儿感受到如今剑拔弩张的氛围,连忙插入瘦子和严公子二人中间,打呵呵道:“严公子不是怕她日后逃跑吗?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她日后乖乖待在严家哪儿都去不了。”
严公子微勾眉梢:“哦?说来听听。”
虎哥儿在严公子耳畔低语几句,严公子随即怜悯地看向了谢扶桑,啧啧叹气了几句,随后吩咐虎哥儿:“记得轻柔些,我可看不得美人饱受折磨。”
虎哥儿内心极快地将严公子鄙夷了个狗血喷头,心道,谁不知道您严公子是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还搁这儿猪鼻子插葱,装蒜呢!
虎哥儿很快压下内心的恶心鄙夷,笑道:“那是自然,严公子放心好了,一定给您办好。”
莫名的,谢扶桑心中登时涌上一股恶寒,心跳越来越快,仿佛下一刻奔涌的血流便要从血管中冲破束缚,破涌而出。
如今已近子时,吉尔赛的天幕仍未完全黑透,远处天际仍泛着黛蓝色的暗光。
因强烈恐惧而涌上眼眶的满腔泪水模糊了视线,将眼前拿着木棍的男人染上了一层魔鬼的躯壳。
谢扶桑蜷缩在了墙角,退无可退。
庭院中传来严公子的声音——“弄完以后,让丫鬟给她洗漱好,送到西边的厢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恐惧在心中被无限放大,紧紧裹挟住她剧烈跳动的胸腔,让她觉得无比沉闷难受。
“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你别过来!走开!!走开啊!!!”
谢扶桑攥紧身上的衣裙,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越来越紧。
然而吼叫并不能吓退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她的男子。
瘦子冷森森笑道:“我做什么?要怪就怪你自己,在家不好好学怎么相夫教子,非读什么书,如今平白遭人厌弃。”瘦子笑意更深了,“不过,还是有解决法子的,等我将你的腿打断,让你再也没法子找机会逃跑,一切就都成了。”
“疯子!”谢扶桑只觉自己如今浑身发寒,止不住战栗。
“你也别太难过,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一个最好的归宿,你是没见过这吉尔赛城里的其他人,十个人里,至少有一半人都因吃不上饭活活饿死在了荒郊野外,你来严家,至少还不会被饿死,也不用迫于饥饿去吃——”
瘦子还想再说两句,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虎哥儿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办事麻利点,早弄完早回去,免得发生什么变故,还有——”
虎哥儿顿了顿,似在门外犹豫了一瞬,继续说:“打断一条腿差不多就得了,瘸子也跑不了。”
瘦子连忙应了声,举起木棍就要往谢扶桑腿上抡。
“等、等一下。”大滴大滴晶莹的泪珠顺着下睫毛垂落在地上,谢扶桑扯着瘦子的衣角哽咽哀求道:“求,求求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我自己来。”
这一根木棍下去,她的腿骨定然便要碎了,日后就算有什么灵丹妙药,针灸技法也不可能让她再站起身正常行走。
可若是她自己动手,亲手让自己脱臼,一切还可能有转圜的余地。
“你亲自动手?”瘦子戏谑道:“你自己怎么动手?!”
“不过——”瘦子一把捏住谢扶桑的脸颊,眸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贪婪,恶劣地说:“没人跟你说过,别用这种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男人吗?”
瘦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弯腰靠近谢扶桑,低语道:“尤其是对严公子,你这样——可是会被他……”
谢扶桑瞬间止住了泪水,挣脱开瘦子禁锢她脸颊的手,掩下眸中的恶心,双手握住左脚腕,咬牙用力一扭。
只闻‘咔吧’一声,她的脚腕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被她亲手扭脱臼了。
瘦子显然没料到面前这个清秀白净、如草原上刚出生的小羊一般温顺乖巧的女子竟能如此狠得下心,生生将自己的脚腕掰脱臼了,竟还一声痛都没喊出来。
他被眼前的画面惊愕怔愣住了一瞬,门外又响起了虎哥儿低语的声音:“瘦子!好了没?粮食拿到了,快些走了!”
“来啦来啦!”瘦子猛地一扔木棍,推门跟上了虎哥儿。
眼前魔鬼般可怖的人终于走了,谢扶桑瘫软地靠在墙上,强撑力气抬起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