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年华
巳时还未到雕已经来了,寝殿的侍女小心翼翼的走进内室,在嫚还没有自然醒时叫醒她,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谁也承受不了她的起床气,可事情又是那么的紧急,侍女走上前又退回来,徘徊之间嫚居然自己醒了。
“怎么回事?”她问,竟然奇迹般的没有发怒。
“是雕,他说有急事禀报。”侍女道。
“让他进来。”嫚道,起身坐在床沿上,侍女给她拿了条雪白蓬松的狐裘裹上,苍山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不速之客,她增加的不只是守卫还有自己的警惕之心。
雕是个虎背熊腰的年轻汉子,进来时殿内都为之一暗,外面的寒气被他抖动在身后的厚披风卷了进来,顷刻间就被室内滞闷馨香的热气所吞没。
他背后生着一双巨大的黑翅,被暴雪打湿的长发自然垂落,让立体雄浑的五官更富有雄性的魅力,他二话不说,将方才看进雕目中的情景投放到内殿的墙壁上。
一夜暴雪,陡峭的雪山蒙上了厚厚的雪,线条也随之柔和,仿佛一个个高耸可爱的雪胖子,在那个山壁的凹陷处,李长源一行人并没有变成梆硬的雕像,相反他们的气色都恢复如常,浑身散发着朝气与活力,一夜的暴雪似乎对他们毫无影响。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御剑都恢复了法力,身上的武器似乎也法力大增,剑上的铭文透过暴雪依然闪亮。
嫚眼睁睁的望着他们纷纷抛出御剑,蓝色的双眸仿佛燃烧的星辰,越燃越烈,她忍无可忍的尖笑起来“他们都死哪儿去了?”
侍女经常见她发疯,但依然很害怕,只想捂住双耳,雕却很淡定,他是法力高强的大妖,本也是一山之王,只不过技不如人,暂时屈服于这个疯子罢了。
“御剑往东去了,正在绕过青女峰。”雕道。
“还不赶紧去追?让老十老十二老九都去,能去多少去多少,一定要把他们带回来见我!”嫚尖叫道。
雕走后,嫚静静的坐在床沿,过了一会儿仿佛又恢复了平静,她微笑着用近乎甜蜜的音调道“给我梳妆,梳的漂漂亮亮的。”
她的兴致似乎真的很高,坐在铜镜前面上始终带着欣喜与期待,像个不谙世事的十五岁少女,满脑子都是幻想,她一改往日兴趣缺缺的样子,不停的在木匣子里翻找着金光闪闪的饰物,她将纯金长耳坠放在耳朵上比对了一下,不满意,又换成了更有活力的红宝石。
她向来不梳发髻,一头墨发总是如流水一般倾泻,但今日她让侍女们给她梳了很隆重的发髻,漆黑的头发在头上重重叠叠堆的像水墨画里的小山,发间插着成套的黄金珠玉头饰。
倾国倾城,艳色无双,侍女们都为她的容光倾倒,不愧是千年前妖界的第一美人,虽然折算成人的年纪她已经四十出头了,但有些容颜是可以打败岁月的,很显然嫚就是。
她扶着脸庞,对着铜镜不停的变换着角度,在严苛的人也找不出一丝破绽,她自己也相当满意,可是她忽然想到了白简行身边的那个少女,一个火柴棍儿似的小女孩,今年才十五岁。
她摸着脸庞凑到铜镜跟前仔细瞧,美艳的眼睛下面已经有了细纹,笑起来时嘴角也有,她轻声问道“我是不是有些老了?”千年来,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老了。
“您的美丽依然无人能及。”侍女不安的道。
“可是我老了......”嫚道,双眼盯着铜镜,眼神却没有焦点,仿佛失魂落魄,突然她又发起疯来,凶猛的拍着桌子,金光闪闪的饰物都从木匣中翻落出来。
“把我的皱纹遮上!统统遮上!我不要看到它们!”她大叫道。
李长源一行人御剑绕过青女峰,虽然依旧沉默但每个人都精神饱满,仿佛昨晚是在舒适的床上好睡了一场,今日已彻底恢复过来。
李长源站在剑上,他强迫自己不要惦记阿瑾,否则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他努力的回忆着海马体带给他们的惊喜,这个笔画简单的符咒威力竟然这样强,如果他们能夺回黑铁矿,造出用都用不完的神兵利器,如果他能重建学城,推广新的符咒系统,那么.....
.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惊呼声是赵远发出来的,一行人都急急的停下了御剑,李长源凝目远望,新的符咒系统让他们的视力也变好了许多。
前方错落有致的雪山峰上立着几个人影,厚披风在身后飞扬抖动,猎猎作响,暴雪已经停了,仿佛是苍山之主在打扫战场,好让他们杀个痛快。
“敌人终于现身了。”赵远道,忽然一声脆响,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缠上了他的御剑,等他低头看时已经晚了,铁链的另一端一定握在一个力大无穷的妖物手中,他用力一拽,赵远轻呼一声连人带剑翻跌下去,林苏二话不说按下剑头,随着他俯冲而下。
雪峰上的人也扑了过来,一个生着一对银光闪闪的翅膀,这对翅膀相对于雕或者霄来说有些纤细,那是因为它不光用作飞行,本身就是杀器,等她飞的近了才能看清,翅上的每一根白羽都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
另一个似乎就更怪了,他骑了一头谁也不认识的怪物,身体像马,但头上却生着龙角,主人似乎特别珍视,给它浑身都披了重铠,奇怪的是笨重的铠甲似乎丝毫不影响它的速度,倏忽之间就冲到了眼前,王离根本来不及召唤黄巾力士就被马上的人一锤抡飞了,要不是有咒语护体,这一锤便能将他砸成齑粉。
那个翅膀有刀的似乎是个鹤妖,身形十分的轻盈灵动,她高高跃起,挥着翅刀朝李长源扑来。
“小心!”炎冲上去将李长源撞开迎向了那一刀。
锵的一声,翅刀削破了衣衫,露出了千叶龙鳞铠,在不甚明亮的日光下依然闪闪发亮,鹤妖眯了眯眼睛,她认识这件铠甲,但是狭长的双目中丝毫也没有挫败感,她飞快的转了个身又朝李长源扑来,道“别替人挡刀,否则下一次我会直接割开你喉咙。”她确实不想杀女人,尤其是傻女人。
李长源挽起长弓,将唯一的箭搭了上去,火红的箭身熔岩缓缓流动,在苍山中它一直都是醒着的。
在大雪及腰的地面上,凶猛的破风声不断的传来,赵远和林苏想御剑飞到空中但是做不到,一个凶悍无比的汉子正挥动着手中的铁链朝他们刷来,看那精悍的肩背和黝黑的肤色,很可能是公牛一族。
林苏凝聚法力,催动口诀,背后的吴钩剑刷刷刷的飞了出来,不再是五把而是七把!在新的符咒系统中他竟然催出了七把剑,在林家上千年家史中都不曾有过。
天上地下此处打的石破天惊,白雪横飞,但是在雪山的另一边依然平静,白简行躺在热气氤氲的池水中,空气中浮荡着淡淡的硫磺味,这水的温度是来自地心的力量,他很喜欢,但在喜欢也比不上粘在殿下身边那么喜欢,他是被赶出来的。
李瑾一大早又崩溃了,她坐在篝火旁双手抱着双膝,胸前那两处的疼痛在温暖中似乎更明晰,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
白简行哄了半天,好话都说尽了,李瑾依旧是生无可恋的哀戚模样,哭的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一般,瞧着十分可怜。
“殿下总是事后翻脸,当时你不也挺快活的吗?”白简行道。
李瑾泪眼婆娑的望着他,真想踹他一脚,道“事后翻脸?说的倒像我的错了?哪一回我是事前允了你的?都是你自作主张!还说是我的妖仆役,我才没你这种妖仆役!”
“是殿下先玩的火,我一时把持不住......”白简行。
“我玩的火?”李瑾不可思议的道“你在这冤枉谁呢?我玩的是什么火?我什么时候玩火了?”
白简行心想你本身就是把火,用不着玩什么,我一见着你就浑身火起。
“男欢女爱不是很正常吗?我是咬了殿下,可殿下也没短了什么,咱两还平添了快乐,这不是很划算吗?”白简行道。
“我没有,我一点都不快乐!”李瑾快气死了,这人最爱事后反咬一口“划算的是你!我什么好处都没有!我的一世清白都被你毁了!”
“上次不就毁了吗?还没破罐子破摔啊殿下。”白简行道。
“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听到你说的任何一个字,出去出去出去!”李瑾发疯的道,腿不停的踢蹬着白简行。
于是白简行就只好出来了。
过了很久李瑾才平静下来,脸上的泪迹都干了紧绷绷的怪难受的,她用毛巾将脸擦干净,穿上披风出去了,虽然恨白简行恨到不行,却还是担心他在外面受冻。
听到关门的声响,躺在小屋里的山神叹了口气,道“又是一对冤家啊!”他装死是有一套的,方才白简行和李瑾都以为他早就出去了。
暴雪居然已经停了,山风呼啸,小屋四周的雪被吹的盘旋起来,苍茫一片,李瑾在雪雾中四处眺望,雪山重叠一直铺陈到天边,仿佛永远都脱逃不了的牢笼。
脱逃不了也挺好啊,在这里她就是她,不在是人界的公主,他也仅仅是他,不是青尾屿的龙王,身份是恩赐也是牢笼,如果他们永远出不了苍山,那么他们或许可以自由的相爱。
李瑾捡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比划着,两个潦草的人像逐渐显现,一个高大的男人拉着一个娇小的女孩,一阵山风吹来,雪花盘旋起舞,地上的画消失不见,将她对一个妖物的爱隐藏在了苍山之间,世间容不下的东西最好成为秘密。
她流着泪执着的又画了一遍,她盯着白简行的画像,想起了他的种种恶行,骂了声混蛋,但心头却没有愤怒,背后忽然有了轻响,像是软底鞋踩在石板上,她赶紧用树枝将画像打乱了,抹了把眼泪,道“你又回来做什么?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你!”
“不想见还画?”身后的人道。
李瑾顿时怔住了,仿佛梆硬的雕像,她震惊的不是让人知晓了秘密,而是这声音不是白简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