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
裴望的手稳稳地扶住沈昭寒,带着她朝山顶的霜月堂走去。
因为看不见,所以沈昭寒不知道他是隔着袖子,还是直接扶上了她的胳膊。
她沉默片刻,走了一段后才问:“你怎么在这里等为师?”
回答她的先是一片安静,接着才响起裴望的声音:“回房后,想起有东西落在了师父房间里,回去找时发现您并不在。”
“我问了掌门师父,他说您可能回了渺之间,”裴望停顿,“徒儿想,您回来时要是没人接,一个人回霜月堂总是有些危险的。但我不知道您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干脆就守在宗门口。”
言罢,他笑笑:“并没有等很久,您放心。”
沈昭寒看不见他脸上的笑容,只能通过他的语气来判断,裴望现在应该挺高兴的。
还好她没打算在渺之间过夜,不然裴望岂不是要在这里等一晚上?
奇妙的感觉再度填满沈昭寒的心脏,这情绪就像她摸到被细心包好的桌角一样,说不清,道不明。
此刻的天色有些暗了,裴望领着沈昭寒,顺着台阶慢慢地向上走。他的修为还是筑基初期,御剑并不熟练,自己飞都够呛,更别提再带一个看不见路的沈昭寒了。
师徒二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沉默着走了许久,距离霜月堂还有一半路的时候,沈昭寒忽然问:“为师记得,你在云隐宗都待了二十年了。”
“是,”裴望低声回答,“居然都过去二十年了,待在师父身边的日子过得太快,还让我有些舍不得呢。”
“舍不得什么?”沈昭寒有些好奇。
“舍不得离开师父,”他的话很直白,“怕您以后不当我师父了,”
沈昭寒愣了一下,没想过他会将话说得这么直接,以为裴望会委婉一点,说些“舍不得云隐宗”之类的话。
没等沈昭寒说话,裴望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虽然很多事情您没有告诉我,可徒儿隐隐约约能猜到,您并不会一直留在凡间,到了一定时间或完成某件事情以后,您就会回到渺之间,对吗?”
沈昭寒肯定了他的猜测:“是。不过为师并不确定什么时候会走,就算回去了,也还会回到云隐宗看看你们。”
“你们”两个字重重敲在裴望心上,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这个“你们”里有方引川,有兰苓,有崇凛,或许还会有元蓁。他要和这么多人争抢一个获得沈昭寒垂青的机会。
裴望是一个矛盾的人,他心里有明确的目标,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杀了所有修仙者。
这个“所有”也将沈昭寒囊括在内。他知道自己不能对一个薄情寡义的修仙者动情,可人心不可控,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也许那只在风雪中带他回到云隐宗的手,就已经埋下了动情的种子。于是很自然地,在每一天的相处中,这颗种子慢慢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再也不能撼动。
毕竟如果没有沈昭寒,也不会有裴望后来的报仇计划。日后师父拔剑相对时,他大概会凭这二十年的陪伴,留沈昭寒一条命。
等到那时......裴望要找一处风水宝地,将她关起来,让她的眼里再装不下其他人。
“在想什么?”温柔的话语打断他的思绪,“叫了你好几声呢。”
裴望笑笑:“徒儿在想,以后要是真离开师父了,那我恐怕连剑都不会使了。”
“哪有这么夸张,”沈昭寒被逗笑了,“到时候就让方掌门教——”
“不要,”裴望的语气难得激动,“我只认您一个师父。”
沈昭寒微微惊讶,她很少见到裴望的情绪如此外放,于是安抚:“只是教你剑法和术法而已,不会再让你拜他为师的。”
“那也不要,”裴望固执地摇头,“您可以将剑术心法都写下来,徒儿不想让别人教。”
“好好,”沈昭寒无奈地摇头,“等为师眼睛恢复了,就将多年所得写成一本书留给你,日后你还可以拿来教导你的孩子或徒弟。”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痛了裴望,他握着沈昭寒胳膊的手倏然收紧,让沈昭寒感到有些奇怪。
但她没有问出口,她觉得裴望也该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和秘密,不需要什么东西都向她汇报。
她转移了话题,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总不见你和别的弟子来往,在云隐宗这么二十年了,就没有遇到喜欢的弟子吗?”
她在试探,试探裴望是把她当做师父,还是......爱慕之人。
扶着她胳膊的手松开了,沈昭寒诧异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向裴望。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沈昭寒的听觉分外灵敏,她清晰地听到了裴望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她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接着听到裴望认真地说:“没有。徒儿不喜欢宗门里的任何一位弟子。”
他说得很慢,语气里是沈昭寒从来没听过的坚定。
紧接着,裴望又说:“但是,我有心上人了。”
刹那间,万籁俱寂。风停树止,鸟落虫静。只有一声一声的、不知是谁的心跳,在寂静的黄昏中回响。
他并没有明白地说出自己喜欢地究竟是谁,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昭寒扯起一抹笑容:“那你有什么打算?”如果这会儿她能看见自己的表情,一定能发现自己的笑容有多勉强。
裴望紧盯着她那双被蓝绫遮挡的双眼,幻想着她柔情的眼神,低声说:“没有打算。徒儿有自知之明,她应当不会喜欢我。”
沈昭寒没有说话,良久后,风中才送来一声轻语:“万事皆有可能。”
回到霜月堂时已经天黑了,一轮孤月高悬在夜空中,周围没有繁星作伴,显得清冷寂寥。
裴望拿着一张方引川送来的传音符,手里还提着食盒,走进沈昭寒的房间。
“师父,这是掌门送来的,”他先递上传音符,又打开食盒,“您受了伤,也该吃点东西补一补。”
温热的汤碗被塞进手里,袅袅的香气飘进沈昭寒的鼻尖。做完一切后,裴望很识趣地离开。
沈昭寒不饿,但有些馋了。于是一边缓慢地往嘴里送食物,一边听方引川的传音符。
他在信里没说什么,只说元蓁醒了,想要见一见她。沈昭寒决定喝完手里的汤后就去看看她,顺便问一些关于霁风的事情。
出门时,裴望正在院子里练剑。他看到沈昭寒问:“师父要去哪?”
“我去看看元蓁,”沈昭寒摆摆手,“云隐宗里的地势我熟悉,你不用跟着了,好好休息吧。”
裴望没有坚持要送她,而是让她等一下,接着跑进自己屋里,又匆匆地跑出来走到沈昭寒面前。
下一刻,一件薄薄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裴望已经比她高了,利落地将披风盖好后,轻柔地系上绑带:“这段时间山里的风大,师父还是穿厚些保暖。”
沈昭寒一时愣了神,等裴望整理好披风后才堪堪回神:“从愿有心了。”
她伸手摸了摸披风,是她经常穿的那种衣服料子。沈昭寒不知道裴望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披风,毕竟这不是她衣柜里的衣服,只能是裴望请人做的,或者是——他自己做的?
已经渐渐入秋了,云隐宗所处的天虞山地势高,因此要比山脚下冷一些,风也更大一些。
“不用等我回来了,要是困了你就先休息,为师大概要在元蓁那里多待一会儿。”沈昭寒收敛好情绪,柔声吩咐。
“好。”裴望点头,目送沈昭寒离开。
元蓁和方引川手底下的弟子们统一住在沧海居后面的学舍里,因为年纪最小又无父无母,所以她受到了优待,可以单独拥有一间屋子。
沈昭寒来时,她正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想为自己倒一杯水。
见到沈昭寒进来,元蓁本想麻烦她倒一杯,却在看到她眼前的蓝绫时愣住了。
“您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元蓁哑着嗓子问。
沈昭寒摸索着走到茶桌前,为她倒了一杯茶,用术法温过后,端着杯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坐下。
“中了魔族的术法,不打紧,”沈昭寒笑笑,“你感觉如何了?”
元蓁将茶水一饮而尽才回答沈昭寒的问题:“弟子已经好很多了,霁涟的毒虽然致命,但有堂主和师父的照顾,我这才捡了一条命。”
沈昭寒摇头:“不,是因为你自己的血脉,你才能活下来。”
“我的血脉?”元蓁不解地问。
看来元蓁对于自家的事情不是很了解,毕竟她年幼就失去了家人,于是沈昭寒将白家的事情给她又讲了一遍。
“我记得,我娘亲确实姓白,没想到就是传说中白家的后人。”元蓁低声感叹。
提起娘亲,她的神色有些悲伤。记忆里她是个十分温柔的人,会笑着把元蓁抱在怀里,给她讲故事。
听元蓁许久没有出声,沈昭寒轻声叫她;“蓁蓁?”
“我没事,”元蓁强颜欢笑,“您的眼睛真的没事吗?要不要试试弟子的血,说不定会有用。”
鉴于她没有喝人血的习惯,沈昭寒拒绝了,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点原因。另一点是,白家的内功术法只对自己家人管用。
“你说想见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沈昭寒岔开话题。
“是,”元蓁点头,“我想问问,他......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