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皮囊最会骗人。
-所以我看上的不是那张脸。
-是除了脸以外的所有东西。
回到淮西路的时候将近下午一点，阳光正好，梅雨季难得的风景。
言舒拽着江雪舟去了校门外的超市，在酒品展柜前挑了又挑，撅着嘴，面色愤愤。
不让喝酒，她偏要反着来。
“江江，”言舒晃了晃亮色易拉罐，说：“实在睡不着，就喝酒。”
江雪舟听到这话皱皱眉。
刚刚她环视了一圈，挑了瓶低度数甜酒。
前几天问过他。
那个AI客服。
他说甜酒，百合粥，热牛奶。
百合粥这儿没有，热牛奶她快喝吐了，今天试试甜酒。
江雪舟分出些心思来回答言舒的问题：“为什么？”
“醉了就睡着了。”
江雪舟：“……”认真的吗。
言舒笑：“好啦怎么可能，只会脑袋爆炸。”
“你知道吗，上回我见到展学长他就一身酒气。”
“他喝醉了？”江雪舟问。
言舒：“没有，有个女生醉了吐在他身上，还像只猴子一样挂在他脖子上。”
江雪舟：“我猜这个女生是你。”
“……”
言舒脸霎时红了：“真不是好不好！”
买了单，二人走出超市，前面一条不长的斑马线，对面就是庆大。
赭灰色拱形校门，望过去肃穆庄严，扫兴的是新安装了自助金属电子推拉门，零零星星几人刷卡进出。
车也少，没什么声音，言舒嫌无聊，开始添油加醋描述她看上展学长的场景。
“总而言之，”绿灯亮起，言舒开口：“他冷静地撑着那个女生足足五分钟，一动不动！”
“等后面有人来帮他，他才松开，还把外套套在了女生身上。”
“啊？”江雪舟往前走，顺便当气氛终结者：“她不是吐在了他身上吗？”
言舒卡壳：“…没有吐在外套上。”
“那也…”江雪舟抿抿唇。
“停停停，”言舒佩服她的抓重点能力，直接说结果：“总而言之，那会儿我就觉得，展嘉致这样的人，看着清风霁月，但是——”
江雪舟无聊得打了个哈欠，顺便看时间，确保和言舒掰扯久了不会耽误下午的课。
“只要我死缠烂打，就肯定能追到。”
江雪舟微微睁眼，温吞地哦一声。
见她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言舒也没继续说，她膝盖上顶，怀抱手里的一大袋瓶瓶罐罐。
抬头的一瞬间，身后传来刺耳的汽笛声。
“呲——”
言舒捂着耳朵，边回头边骂。
黑色加长版汽车，车型流畅，威压感和私密性极强。
言舒当本科生代表的时候负责接待过一次，里面的人物都是国际国内重量级别的。
“啧，庆大最近又有什么大事发生，”言舒叼着吸管，目光扫过去的一瞬间看见个高大身影，“我猜是法国那个…”
话还没说完，言舒看清从车下来的那个年轻男生的样貌。
他一身藏青色西装，利落出挑，在她看过去的时候有所察觉，斜睨一眼。
很短的一眼。似乎看到了她们。
头轻点，碎发上方浮些金光，闪烁。
几秒后，他侧过身去，看起来不甚留恋，低头和前面的人说了几句。
关上车门，兀自离开，西装冷硬，给人疏离感。
去的方向和她们相反。
言舒愣在原地，江雪舟已经走过去几米。
反应了一会儿，看出来应该是中法中心。
“喂，江江。”
提溜着塑料袋的江雪舟转头。
言舒小跑过去，跟上她，往后面抬下巴指了指，“诺，刚刚那个。”
可惜人已经不见了。
江雪舟疑惑。
言舒坚定地说：“那种类型，就和展学长完全不一样。”
“嗯？”
言舒故作老成道：
“要是他第一眼对你没意思，那么死缠烂打再久也大概率白搭。”
蛮新鲜的评价。
江雪舟好奇地支起脑袋往远处瞧。
没人。
A字型中法大楼遮盖半边日光，留下侧边冷漠又阴沉的梯形剪影。
“哦。”
她敷衍道。
-
休息日上课时间比平常晚，下午一点四十五开始第一堂课。
江雪舟在衷合楼二层大教室上法语选修。
法语老师是个混血老头，出生在海市，大学赴法后在那里度过了青年到中年二十余年的时光，黑发褐眼，穿衣很有品味，偶尔喷一点古龙香水。
是个很有魅力的教授，他的课堂堂爆满，江雪舟选的这一节因为安排在了休息日下午，人稍微少一点。
这节课讲法语国家历史。
卢克教授讲课从不按大纲循规蹈矩，就比如现在，他从古典法国聊到中法建交，再到庆大与其上百年的渊源。
江雪舟手肘撑在木桌上，脑袋一点一点，犯着困。
听到他用好听的声音再度讲了一遍历史。
庆安大学建立于上世纪一零年代，一名法国医生选址领事馆附近，创立法文医学堂，在当时作为海市伤兵医院预备人才库，十余年源源不断向各地输送医学人才。
第一届毕业生只有三人，都是海市本地殷实子弟，同样家境优渥有血性有理想，不同的是各自的选择和归宿。
彼时淮西路校区战火纷纷，校舍地下的防空洞里，一人负伤，怀抱资料苦苦支撑三日方得救援，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资料上交政府，由此建名震一时的淮西医院，也就是如今的庆大附医。
这人顺理成章成为当时的第一任院长。
他的两个同学，一位学成赴法几十年无音讯，一位弃医从文北上求学。
时间快进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和平而蓬勃，海市经济顺理成章势如破竹，一跃成为国际性大都市，城市面积扩张至原来的两倍有余。
正逢庆大转型之时。
多年前赴法的那位校友回国，他当时已是世界知名的建筑家，年逾花甲，受聘成为庆安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院长。
由此，庆安大学建筑学起飞，直至现在都是当之无愧的王牌专业，世界top级别。
卢克教授停在这儿，喝了口茶，缓缓道。
现在的庆安大学有三样标志。
一是医学，二是建筑，第三个是——
……
下课铃响起，失眠好几晚的后遗症却在这时发作，听觉减退，江雪舟用力撑开眼皮。
嗅觉尚还灵敏。
淡淡的古龙香水味儿靠近。
卢克教授笑笑：“雪舟，下课了。”
尽管刚回国任教不久，他俨然一口标准深沉的海市腔调，听起来极有韵味。
江雪舟睁开眼，有些迷糊：“啊…不是两点半吗？”
“我有个老朋友从法国回来，下节课请假，之后找时间补回来。”
-
到了第二天，江雪舟一早就去图书馆阅览室写项目计划书。
隔音良好，顶层的动静可以说是微弱。
精神状态极其脆弱的江雪舟却听得很清楚。
是刚从法国过来的华裔教授王凛安开的座谈会。
今早在图书馆入口看到展板和下午的闭馆通知后，江雪舟才知道这件事情。
王凛安是人工智能方面的顶尖专家，在国际上都很有话语权，江雪舟这个学建筑的也听说过。
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抿完最后一口咖啡，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走的时候几个学生抱着展板下楼，她让了身位。
“…卧槽真的是漆函宇？”
有人附和：“牛逼啊他一个学建筑的竟然负责这个项目…”
“他？不一直这样。”
那人敬佩中又带点不服。
“你说怎么会有人buff叠这么满啊，家里关系硬也就罢了，天赋也恐怖如斯。”
“……”
“关系？”男生有点好奇。
漆函宇家里挺有钱倒不是什么秘密。和他玩的那几个也个个非富即贵。
江雪舟和一行人擦肩而过。
男生往前面探了探，人挺少挺安静。
他小声透露点不得了的八卦：
“知道咱建院第一任院长吗。”
“卧槽你说校史馆里占了一整面墙的那个？”
男生注意到身后的人还在等电梯，压低了声音。
“是，知道和漆函宇什么关系吗？”
“……”
“怪不得…”男生点点头。
电梯铃响，江雪舟踏进去，隔绝杂音。
她不怎么在意那群人的八卦。
他们嘴里的主角对她来说挺陌生。
不过听到建筑几个字，江雪舟刚下意识往几人中间看了眼。
木质展板上几个大字，“AI时代智能城市规划——王凛安教授。”
哟，和她的专业还有点相关性。
江雪舟边下楼边回想。
昨天卢克说的第三点。
庆大现在的招牌，是拥有顶尖师资和平台的人工智能领域。
海市梅雨季晴天稀有，通常状况下阴雨绵绵。将近下午一点，图书馆外面零零碎碎下起雨来。
江雪舟从高层坐电梯到八楼自然科学阅览室借了本结构学，下午她有场和本科生的面谈，穿的带领结的黑纱上衣，下身是灰调酒红A字裙，走路带风，扑面而来的艳丽感。
是熟悉她的人都会惊讶的程度。
江雪舟很少在穿搭上过多雕琢，最近天气潮衣柜里大半衣服发霉，她翻箱倒柜才找出这一套。
上次温阿姨送的，庆祝她升级为研究生。
脑子正发着沉，走廊拐角，碰巧撞上捧着一束香水百合走过来的言舒。
不出所料，言舒看到她这一身打扮，惊讶地嘴张成一个“哦”字，艰难侧手把花移到身侧，花和头发上都沾着雨珠：
“你…你要去相亲？”
江雪舟无语：“……”
“开会。”她说。
“嗷。”言舒手忙脚乱，看准时机把百合塞到江雪舟怀里，有一朵差点碰到她嫣红的唇。
江雪舟一脸疑惑。
淡色鲜花配艳丽美人，极度反差的惊艳。
言舒内心感叹一句，这种级别的漂亮家伙是怎么单身到现在的。接着伸手拍拍她的肩。
“江江，天将降大任于斯也。”
“？”
“刚过来的路上学弟送的，”言舒扭扭脖子，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语气为难：“我都和他说我现在有喜欢的人，硬是不信！”
这事儿倒也不稀奇。
和言舒这么多年来的友谊关系，她是亲眼见证这人源源不断炸了园子一样的桃花。
“不过百合挺好看的，看起来蛮贵，我也不好意思扔，”言舒清醒几分，点点头说：“江江你拿回去放在我们宿舍阳台吧。”
“行。”
江雪舟把借的书夹在肘间，尽力避免一捧馥郁上浮着的水珠浸湿书页。
言舒喃喃几声：
“都是这什么AI座谈会…”
江雪舟抬头：“王凛安教授的？”
“对啊，”言舒打了个哈欠，满脸疲惫：“讲人工智能，和我们专业只是擦了个边而已，我导硬让我来凑这个热闹。”
“哦。”江雪舟答。
言舒学城乡规划，确实算是“擦了个边”。
“不过听说负责人是个大帅逼本科生，贼有名，”言舒抠头发回想，“叫什么名字来着…”
江雪舟往上颠一下百合，香味溢散在走廊间。
“哦，漆函宇。”言舒轻声道。
第二次。
江雪舟有了印象。
她换了个姿势，花朵散开来，压在下面的叶瓣得以舒展，盛着阴天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