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
李程哪里容得他乱说,当即一脚将此人踹出去。
他这一脚力气着实是不小,被绑着的人本就重心不稳,这一脚下去使团成员当下往后倒,收势不减,几个在其身后的大臣躲闪不及,当下栽倒一片,哀嚎不断。
场面混乱起来。
李程知道现在解释这些东西没有用,径直将矛头对准隋霜:“隋霜,你随意逮捕南冶使臣,是想挑起两国战争吗?”
李程这话说完也愣了,不对,南冶的使团已经回去了两月有余了,要是当真扣押了使团的人,南冶那边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没有反应。
他这样想着,看向被绑着的几个人。眼前这些人他确实见过,当初使团来和他寻求合作的时候都有出现。
除非……
“除非这些人确实是南冶的人,但并不是南冶使团的成员,而是特意留在北陵的细作。”隋霜接上了李程的话。
她冲着这些被抓起来的细作抬抬下巴:“锦衣卫职责所在,这件事情圣上可是知道的。”
那几个细作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但是却连隋霜的目光都不敢触及,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好似遇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吓得连连往后躲。
嘉乾帝坐在正上方,面沉如水。
他的心情在东宫发生爆炸的那一刻坏到了极点。
北陵的京城冬季寒凉,体弱多病之人很难挨过,宫中建筑多宽阔而屋顶极高,为了保证屋中的温度四季如春,又为了防止在屋子中燃烧木炭烟雾缭绕,便会在宫殿下方挖出火道,在其中放置点燃的木炭,以此使屋中保暖。
太子修缮东宫的事情嘉乾帝自然有所耳闻,但是修缮房屋之事年年有,没有什么新奇的,他对此事情留意的也就不多。
但是此刻东宫里面因为修建地龙炸了。原因是因为其下埋藏了数量相当大的军火。
古来帝王擅长制衡之术,而他的龙椅下方,现在就是他想要彼此制衡的两方。
嘉乾帝挥了挥手,叫了御林军指挥使葛大前去探查。
御林军领旨前去,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葛大回来复命。
他还没有说话,上方的嘉乾帝先开了口:“怎得这么不小心。”
李程站在前方,嘉乾帝这话一出,他心里骤然咯噔一声。
葛大一愣,低头一看,才知道嘉乾帝说的是他衣服下摆的血迹,当下赔罪:“皇上恕罪,臣等想要探查东宫,可是这东宫的下人却是百般阻拦,臣奉命搜查,便杀了一个下人作为警示。”
嘉乾帝看也不看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只沉声问道:“哦?”
“启禀圣上,东宫之中确有武器。”葛大先是回话,接着又看向了好像此事根本与他无关的太子,有些犹豫。
隋霜轻飘飘插了一句:“葛大人,您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啊?皇上在这里,还有何是不能讲的。”
葛大沉吟片刻,感觉周围的视线通通汇聚于他这里,额角隐隐见汗。
“葛大……”嘉乾帝开口提醒,还未等他说完。
葛大扑通一声,撩袍子跪下:“启禀皇上,您可还记得梅园起火一事。”
梅园着火的时候,锦衣卫还没有建立起来,宫中的护卫之事仍旧是御林军在管,从前期的走水之后救火,再到后面排查可疑之人,这些事情通通都是葛大在做。
“梅园一案,疑点重重,看似是宫人失误,但是臣却又在院中角落发现了半截没有被烧尽的火药筒。”
话说到这里,一旁的李程终于变了脸色。
葛大俯身跪拜,凛然高声道:“陛下,这个火药筒与太子宫中发现的,实属一批啊!”
“父皇。”李程想要辩解。
“太子殿下!”被李程踹懵了的南冶细作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您不能就这样舍弃我们不顾啊!”
李程仓促想要辩解。
“皇上。微臣抓捕细作之时,只是看这些人行踪鬼祟。顺藤摸瓜却发现其中并不简单,臣等深入调查,抓到了与其接头之人。”隋霜温和开口,她的话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但此刻的每一个字,都重似千斤。
她这话说完,便有手下领了人上来。
隋霜嘴角微勾:“给在座的诸位介绍一下,想必有些人也见过此人,哦,对了,不知道皇上眼熟不眼熟,此人姓郑,是太子府上的管事。”
李程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切的一切,从最开始就是隋霜设计好的。
她在乌县案中杀了三皇子,砍掉了他的帮手;在溯州案中断掉了他财路;在中州案中拦截那批他势在必得的武库。
没了信任的帮手,他不得不重用郑管事。没了财路,他不得不使用自己的私库。没了武器来源,他不得不选择去其他地方,也就是联络南冶弄到武器。
重用海贼,把控水运,于是郑管事无法将所有的武器一批运送出去,只得将部分留在东宫。
而这几起案子处处有他李程的身影,虽不致命,但桩桩件件都触动了老皇帝多疑的神经。
回到京中她便杀了二皇子和五皇子,于是皇室子弟李程一家独大,嘉乾帝在看过前几次的案件之后,怎么可能会放任这种局面存在。
隋霜几乎等于按着嘉乾帝的手,让他在兴办女子学堂,扶持长公主的旨意上压上玉玺印章!
从此,朝中势力瓜分两派,那便是时候除掉李程了。
隋霜几番拒绝,勾起了李程的征服欲,利用他急不可耐的感情,顺利把人安插进东宫。
最后一次谈话的时候,只要顺着李程的话说上那么几句,让他注意到那个自以为是隋霜破绽的徐宁妄。
勾着他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情上,而无暇察觉自己四面楚歌的局面。
李程利用徐宁妄对隋霜出手之日,就是他自己把与南冶私通,购买藏匿军火之事亲手掀出来的时候!
梅园一场大火,解了隋霜当初的困局,一个小小的火药筒,点燃了如今的燎原之势。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嘉乾帝径直站起,撩着厚重的朝服几步下了高台,一巴掌抽在了李程的脸上。
他气得踉跄一步,被左右太监搀扶着,犹拿哆嗦的手指指着李程大骂:“逆子!你个逆子!”
李程被抽得脸偏到一旁,他苦笑,却直接无视了前头的嘉乾帝,眼中饱含痛苦望向一旁的隋霜。
隋霜挺直着脊背站在那里,大红的官袍趁得她像个晶莹剔透的玉人,无悲无喜,好似此刻的一切根本不是她一手造成的。
好你个隋霜,不愧是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女诸葛。
万般的算计不露一点痕迹,事情与人心全在你的手里。
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知道错了,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我那么喜欢你,那么爱你!
“啪————!”
李程的脸再次偏到另一边,刚刚的一巴掌不够解恨,嘉乾帝看他魂不守舍更是恨恨,当即又甩了李程一巴掌。
“你在梅园里面埋炸药,是想要害死我吗?你已经是太子了,我死之后什么不是你的。你不知道咱们和南冶是世仇吗!和南冶勾结,李程,你糊涂啊你,你这不是在掘自家的根基吗!”
嘉乾帝日日崇尚修身养性,百官面前多是一份深不可测的姿态,哪里有过像如今这样的失态。
此刻的他,像个气急败坏的帝王,也终于像了个因为子女不争气而恼怒的父亲。
李程冷笑出声:“传给我?你所谓的传给我就是找个我看不上的丫头片子跟我打擂台?!你所谓的传给我就是老得连句话都说不全了还给我找不痛快!你所谓的传给我就是日日压着我,防着我,明明我就是最好的,但就是永远不给我一句好话!”
他大声问道:“若是这皇位你能永永远远坐下去,你怕是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杀了我!”
李程,满朝交口称赞的太子殿下,在朝臣的眼里,在嘉乾帝的眼里,他就是个永远没有情绪的假人,事情桩桩件件做得妥帖,即便皇帝不时一心发作,他也好似一点都不在意。
心甘情愿做他的孝子贤臣。
当他被嘉乾帝激怒,口不择言爆发的时候,嘉乾帝甚至是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反驳的。
可是他并不会因为李程说这些而感到愧疚,一个执政多年的帝王在此刻只有被揭穿了面皮的羞恼。
“你既然如此不满,那朕现在就下旨,罢了你的太子之位,你不愿意当,有的是人愿意!”
嘉乾帝挥舞着宽大的袖袍,要人给他拿圣旨过来。
李程被激出来的脾气下去,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已经看了好久戏的隋霜。
“父皇,儿臣罪名既定,那您是不是也要看一看您这位好臣子啊。既然这南冶的细作是真的,那南冶的细作到底是不是来找那位流落民间的小皇子的,那人是不是隋霜府上绿眼睛的赘婿。咱们是不是也得理一理头绪啊。”
刚刚父子相争的时候,朝堂上的臣子恨不得当场消失,不掺和到这场乱局之中,以免受到牵连。
而当李程将话题拉回隋霜这里,这些人可就有话说了。
毕竟太子只要有命在,还可以救上一救。
倘若现在不搞死了隋霜,以后再找机会可就难了。
“呵。”隋霜轻笑出声。
她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李程的身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您说我连藏匿如此之深的南冶细作都抓到了,那位小皇子,你觉得他当真跑的出去吗?”
隋霜这么说着,抬手间指缝中出现一颗黑色药丸,就在准备服下之际。
忽而外头传来通传,太监疾步进殿。
“报————皇上,殿外来了一架车马,说、说是南冶皇子徐宁妄求见,来找他的妻子锦衣卫指挥使,隋霜!”
隋霜猝然转身,手里的药丸一下被攥紧,她那张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
第一次出现了没有任何掩盖的明晃晃的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