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鱼
女子学堂是国子监中原来的听风学堂,位置极好,隋霜抢过来的时候连名字一起抢了过来,如今这几十位女学生所在的学堂就叫做听风学堂。
学堂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上早课的时间和上朝的时间差不多,也是从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
王文鸳进学堂的时候,所有的人几乎已经全都到了,她尽量轻声地走进屋子,将书摆好后列出今天要学完的内容。
今日讲课的夫子还没有来,所有的人都很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王文鸳非常享受这种感觉,她上次考试的时候拿到了榜首,只要再努努力,下次还是这个成绩,就能拿到赏金。
这笔赏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它能抵上王家小半年的开支。王文鸳忽然觉得生活就有了奔头,这是于她而言全然不同的人生。
当然,对于在座的以及在一个个学堂中受益的女子来说都是这样的。
身后的门被推开,“吱呀——”一声。
王文鸳以为是教书的夫子来了,转头想要问好,却发现是个脸生的大人。
这大人先是拿眼扫了她们这些女子一圈,重重哼声:“来人,把这群人给我赶出去,把学堂给我拆了!”
什么?!
王文鸳难以置信,她几步冲到了前头,质问:“大人这是何意?这听风学堂是你们想拆就能拆的吗?”
王文鸳身边的几人同时站出来,挡在听风学堂之前:“你们若是有文书圣旨,自然随便来拆,但若是没有,这是想要违抗皇命不成?”
这个过来要拆听风堂的大人不过是个揣度上司心思的小人,得了最新的消息就急匆匆想要过来抢功劳。
被人这样一威胁也只能无能狂怒:“擎等着吧,你们的靠山倒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嚣张到何时!”
王文鸳心里一惊,隋大人,隋大人出何事了?
而另一边,徐宁妄将缰绳一拉,他□□的马匹被迫回转。
高大骏马打了个响鼻,踢踢踏踏不安地踱着步子。
徐宁妄身后是有饼六等一众的手下,也有跟随着钱万贯来接应他的南冶护卫。
徐宁妄和南冶取得联系的时间其实非常早,之后借由钱万贯搭线,顺利让南冶的老皇帝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北陵遇到的女子。
再加上隋霜她爹招赘的时候提到的凶兽命格,阴错阳差之下南冶皇帝表现出来的态度反而比上辈子要热切许多。
也因为这件事情,南冶几个正在争权的皇子更加如临大敌,难得联手对付徐宁妄。
但徐宁妄可不是上辈子在一开始全然没有防备,被一众刺客追着满山跑的毛头小子了。
钱万贯看了看天色:“殿下,走吗?现如今日头初升,江上多薄雾,视线模糊,正是离开的好时机。”
徐宁妄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初升的朝阳挂在他的身后,他过于锋利而具有攻击性的五官沉在微冷的空气里。
全然不同于隋霜面前的可亲与柔软,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钱万贯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徐宁妄转身回头,最后一次看向北陵已经变得很小的城墙,他曾经无数次希望能够率兵攻破这里,逼着那个永远和他不对付的女人低下她高昂的头。
如今么……
徐宁妄自嘲一笑,再转过头的时候已经收敛了那点外露的情绪。
“出发。”他说,“当心周围有埋伏。”
钱万贯点点头,但是他并没有很在意。
北陵对水路的管制向来薄弱,加上他自己多年经商,各个地方需要打通的关卡一个地方都没有少过。上次抓他的隋霜如今正在北陵朝堂上上朝呢,他们走得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但是商人最擅长的就是即便不认同,出于利益也绝对不会提出什么异议。
钱万贯敷衍点头,只当这徐宁妄在北陵待太久了,风声鹤唳。
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北陵京城周边的一个野渡口。
钱万贯招呼,跟着的手下便有序登船,一部分人登上甲板负责警戒,一部分人进了船舱。
动作间也是多有松懈之意,毕竟他们过来的时候可是并未收到任何的阻拦。
江面雾气升腾,水天混沌,远远看不分明,故而这支即将出发前往南冶的队伍,也并未察觉,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岸边,停靠的那些看似没有人员的空船之上,渐渐冒出了一个个小小的人影。
领头那人左手戴铜环,右手拿弓箭,正是海怪帮王伟生长子,后被隋霜举荐投军的王元亮。
王元亮是见过徐宁妄动手杀人的,起初对隋霜要他做的事情很是犹豫,但是隋霜却给了他一个准确的时间,直接表明了在这个时间之后,徐宁妄不会有任何威胁。
他心中计算着时间,按照隋大人说的,再有半柱香的时间,便直接动手。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王元亮抬起手。
徐宁妄从马上下来,向船舱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可就在此时,瞧见一人骑马而来,几步来到徐宁妄之前。
手下跪地:“少主,您让我留在北陵照看隋大人,但是您刚走不久,隋大人就在上朝的路上被抓走了。”
徐宁妄猝然停下脚步。
“抓她的理由是,隋霜藏匿南冶皇子,意欲叛国!”
徐宁妄根本没有等他这句话说完,便掐指吹哨唤回了千里良驹。
千里马奔他而来,徐宁妄翻身上马,一夹马腹,转身向北陵皇城奔去。
钱万贯看着徐宁妄这没有半分犹豫一连串的动作都懵了。
这是要干什么!
他急急追出去,高声喊道:“殿下,您现在回去,想要再走,可就难了!”
徐宁妄的背影停了不到半秒,继而再次扬鞭。
“啪————!”得一声。
徐宁妄低声道:“没了她,我就是回了南冶又有何用。”
远方准备伏击他们的王元亮也懵了。
他眼看着徐宁妄离开,后面那个领头的和徐宁妄说了几句,在原地左右转了两圈,放了出一只信鸽,接着是整个队伍都往回走。
王元亮挠挠头,这可如何是好,时间快到了,但隋大人让自己打的人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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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
隋霜看着远远冲她走过来的徐宁妄,那一刻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所有的话归结于一起,大概就只有一句:徐宁妄你疯了吗!
然而徐宁妄听不见隋霜的心里话,他冲着嘉乾帝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南冶礼。
嘉乾帝眯着眼睛看着稳稳站在下方的徐宁妄:“是了,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只要见过的人都会发现他的不同。南冶的小子,你我两国世代摩擦,如今大摇大摆进我北陵,你不要命了吗?”
嘉乾帝此话说完,金銮殿中霎时间出现了无数御林军,将徐宁妄团团围住。
徐宁妄立于刀枪包围之中,没有半分的畏惧:“我父皇现如今已经接到了密函,在边境列好了兵阵等我回去。您若是想让北陵和南冶重新卷入战争,你大可直接杀了我。”
“你!”旁边的朝臣几乎要被徐宁妄一句捅破天的话气死了。
嘉乾帝能够稳坐高台搞他的长生不老,是因为即便北陵与南冶多有摩擦,但是一直都是小战不断,但是大战极少。
如若是当真要两边斗起来,谁输谁赢就不保准了。
徐宁妄一句话道破了嘉乾帝的外强中干,微笑:“今日我来此只为一件事情。”
他转身正对隋霜,动作很是干脆利落,说话的时候却是张了两次口才说出来:
“我以赘婿身份入相府,与锦衣卫指挥使隋霜结为夫妻。今日我恢复身份,大人,你我之间,便断了吧。”
隋霜忽然就笑了。
不是她惯常的讥笑、冷笑,也不是因为什么开心的事情抿唇的忍俊不禁。
而是真心实意的笑了。
她松开手,手心中的黑色药丸落地,那粒黑色药丸在地上弹跳几下,簌簌滚到了一旁。
徐宁妄的目光追着那粒药丸走远,又带着点惊讶地转回来看向隋霜。
他个子高,勾着眼角瞅人的时候却莫名带了股奶味儿,没有任何的羞恼,居然还他娘的带了点小骄傲。
今日的棋局是隋霜一手布出来的,利用徐宁妄的武力拔掉太子的爪牙,利用徐宁妄引发李程的怀疑,让李程以徐宁妄的身份作为拉隋霜下马的手段,借此顺势引出私兵一案废太子。
那么又要如何解决太子通过徐宁妄给隋霜制造的困局呢?
好办,只要把徐宁妄抓回来不就好了。
废掉太子,是消灭二马称帝的对手,抓住徐宁妄,是掐断敌国攻歼的主要力量。
嘉乾帝会担心扣了徐宁妄之后南冶翻脸。
但是隋霜可根本不怕这一点,没了徐宁妄的南冶,对于隋霜来说不过同样是个可以随意在手中拿捏的玩意儿。
宿敌是刀俎,太子是鱼肉,而操刀鬼隋霜,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想过留下刀和肉里面的任何一个。
同生共死咒的解药在她手里,徐宁妄就无法斩断他们两人的联系。
使用催发白月魂的黑色药丸,就能够接着同生共死咒,卸下徐宁妄的所有防御。
隋霜步步算计,小心谋求,一切天时地利,准备收网。
隋霜本来要抓两条鱼,其中的一条蠢,怎么另一条更蠢。
她都要杀他了,这人怎么还敢冒死回来,以所谓的断绝关系企图解除她的危机。
徐宁妄,如今太子已废,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
你就不怕我当场翻脸,先抓你,再打南冶吗?!
这鱼为何不跑,却直接钻到了捕鱼者的手里面了。
隋霜仰头,单只手捂住了眼睛,她轻轻叹气:“你既要一纸休书,那我休了你便是。”